近十年來,除了隆啓帝登基那天,這次是皇家最大的活動了。葉芝跟在長公主身邊,與她一起靠在皇帝的車攆後往西山進發。
長公主車駕後是韓王車輿,按理說韓王作爲男姓應當騎馬,但今天他沒有向往常那樣高調而是乘在馬車裏,很是低調收斂。
葉芝再次望了眼驸馬爺與裴景甯,連四十歲的驸馬爺都騎馬,韓王爲何沒騎呢?
奇怪歸奇怪,漫漫狩獵路上,葉芝思緒不知不覺轉到了蘇流雲的失蹤上,整個京城及周邊都找遍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整個人消失了,跟世上從沒有這個人似的。
到底是被誰囚禁了還是被什麽人毀屍滅迹了呢?
中午時分,衆人終于到了狩獵地,開始安營紮寨生火燒飯。
藍天白雲之下,遍地賬篷猶如一朵朵小磨茹,炊煙袅袅,一派祥和安樂。
裴景甯安排好事務後才回到驸馬府紮的賬篷,與父母葉芝一起吃午飯。
裴驸馬問:“聖上與韓王一起用膳?”
裴景甯點了下頭,“聖上說了,天氣晴好,有的是狩獵時間,下午先休息一番,如果來不及就明天再開始狩獵。”
長公主對這個安排滿意,颠簸了半日,男人體力好不覺得什麽,但她們這些養尊處優的貴婦們還真吃不消,下午不狩獵是最好的。
她說,“下午沒什麽事,我跟你父親休息,你們小年輕們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長公主倒是很開明,一臉笑意,催着兒子帶着未來媳婦去放放風,輕松輕松。
葉芝深深看了眼裴景甯,這次狩獵可不是簡單的狩獵,他恐怕要忙的腳不沾地,不過明面上是不會動聲色的。
裴景甯點點頭,“回母親,下午,我确實要帶着葉芝爲狩獵探路,檢查設置過的打獵區域。”
驸馬爺有些訝異:“這不是禁中之事,怎麽有你大理寺的事?”
裴景甯微微一笑,并未多對父親解釋什麽。
驸馬爺似有所悟的點了一下頭。
半個時辰之後,裴景甯與葉芝騎馬進入了林子,探查獵區,一個時辰之後,在林子深處與趙祁安碰頭。
二人先對獵區說了幾句,“暫時沒什麽問題。”
葉芝站在幾步之外,一邊聽他們談話,一邊朝周圍看過去,林區原始,樹木森天,在林間穿梭時,光線并不是太充足,這樣很影響權貴們打獵時的視線。
一邊看,她一邊問出了疑問。
趙祁安望了眼裴景甯。
裴景甯說了句:“這裏離明光寺不遠。”
到戒殺的寺廟附近打獵?怎麽聽怎麽玄乎。
葉芝問,“以往每年都這樣?”
二人點頭。
“如果狩獵遇到什麽突發事件,聖上可以避到明光寺,這也是往年的慣例。”
葉芝指了指林間樹木間距,“這是自然形成的,還是需要人打理?”
裴、趙二人相視一眼,微微一笑,兩人齊齊看向葉芝。
“葉評事果然還是葉評事。”
葉芝:……倒是被二人反向震到了,意思是他們都明白了她所指的光線的含義。
裴景甯伸手按在葉芝肩頭,“未來兩三天不平靜,一定要緊慎小心。”
真有風雨壓城?
出了獵區林子時,太陽已經落山,隆啓帝站小山崗上看夕陽,一群臣子跟着,與他一道吟詩作對,好一派君臣雅樂。
夕陽落下之後,皇帝被前呼後擁着下了小山崗,篝火點起,明亮了發暗的夜色,火光照着大魏朝的皇帝及他的臣民們。
長公主與韓王一起把隆啓帝引到了篝火主位,晚餐正式開始,一半是帶來的禦廚下午剛做的菜,一邊是專門烤的全羊、雞鴨等。
沒一會兒,篝火晚宴就拉開了此次狩獵盛歡的序幕。
葉芝沒在皇帝身邊見到趙祁安,還沒有群臣中找到趙祁安,他根本沒在狩獵明面人群中。
她瞄了眼恭敬給隆啓帝敬酒的韓王,他的側顔剛好對着葉芝這邊,焰火跳動中,葉芝眸光一動,好像與見過的某個人很像。
這個‘某個人’是誰呢?葉芝一時想不起,剛要低頭啃羊肉,目光與敬完酒轉身的韓王對上。
葉芝颔首微帶笑意,算是打過招呼了,低頭啃羊肉,韓王剛才的目光太銳利深沉,她差點沒接住,這厮這是低調的嘛,突然這麽尖銳,竟裝也不裝。
葉芝悄悄望了眼長公主與驸馬爺,他們剛好看過來,對她道:“跟我們一起去給聖上敬酒。”
她連忙起身,莊重的端起一杯酒,跟上長公主夫婦。
皇帝見到姐姐,整個人瞬間柔和了很多,在篝火的照耀下,與公主夫妻聊着天,很是親和,與剛才接韓王敬酒時的柔和一點也不一樣。
站在一邊的韓王不動聲色,把玩着手中的小酒杯,目光時不是望向遼遠的夜色,像是被排擠的有爲青年一般。
乍到野外,久居京城之内的王公大臣們在篝火中宴飲很是逍遙自在,一直鬧到大半夜才回賬篷休息。
葉芝正想着晚上在哪裏休息時,裴景甯帶着進了靠近驸馬夫婦的賬篷裏,“那你呢?”
他們二人還沒有成婚,就算訂親,也不能住在一起。
裴景甯道,“我陪聖上。”
葉芝叮囑道,“那你當心點。”
裴景甯點點頭,伸手把她擁在懷裏,二人溫存了好一會兒,他才松手,“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
葉芝聽出來了,‘今天’二字音重了些,她瞬間明白了,狩獵還沒有正式開始,今天晚上是風雨壓城前的甯靜。
“嗯。”葉芝回抱了一下裴景甯,“你也是。”
二人依依不舍黏乎了好一會兒,裴景甯才去隆啓帝那邊去。
第二日,等太陽曬幹露水後,隆啓帝穿上狩獵裝,騎上大馬,背着弓箭,帶着他的臣子宗親打獵去。
打獵是男人們的事,婦人們三五成群的或曬太陽,或是搬個小桌喝茶聊天。
葉芝一邊聽衆婦人拍長公主馬屁,一邊朝明光寺方向看過去,目測到明光寺的距離,以及腦子裏過濾着有關明光寺所有的信息。
如果狩獵出現玄乎的事情,會是什麽時辰,又是什麽事,會發展成什麽樣?
葉芝來大魏朝一年多,關于隆啓帝登基五六年來的情況,還是了解一些的,國庫空虛、豪門把控大魏資源,讓他束手束腳。
自從裴景甯任大理寺少卿之後,舅甥合作,情況有所改善,但仍不理想,光寺廟這一塊就侵占了大魏朝百分之二三十的土地,除了這個,還汲及放貸、隐匿豪族資産、強搶小地主資産之事,可謂是尾大不掉,是個毒瘤,一直困着隆啓帝的手腳,讓他難以施展作爲帝王的抱負。
下意識裏,葉芝再次望向明光寺,也許……
“葉大人想去明光寺?”
葉芝被一道婦人聲拉回神思,她朝長公主腼腆一笑,“是的,殿下!”
明明是婦人問的,卻朝長公主回話,婦人臉色很不好看,要不是長公主當着面伸手拉住葉芝手,估計她就要口吐芬芳了,可惜有長公主在,她不敢造次。
長公主笑道,“想去就去好了。”說罷,轉頭,“來人!”馬上安排人送葉芝去明光寺燒香,“中午在那邊吃個飯再回來。”
葉芝起身感謝,“是,殿下。”還沒成婚,葉芝隻能以臣子的身份稱呼。
她在衆貴婦人的目光中去了半山腰的明光寺,身後,有婦人歎息,“不知道智光上師在不在,他可是活菩薩,可靈光了……”
“是啊,上次我娘家侄女差點就死了,就因爲智光上師開了法壇,那病就好了……”
“是啊,這事我也聽說,我也問問,智光上師真有那麽靈光嗎?”
……
漸漸的,葉芝聽不到她們的議論聲了。
作爲大魏明最大寺廟的住持,智光不應當開壇授法、普度衆生嗎?怎麽像個神棍還給醫病,葉芝很不解,這跟她了解的和尚、得道高僧的概念一點不一樣,倒是像喇嘛教讓人稱奇。
看着很近,好像明光寺就在眼前,但實際上大半個時辰才到半山腰,才進了明光寺。
不虧是大魏朝第一寺廟,裏面很大,進了寺廟門,光上台階就上了近百台階,等站到廟前平地時,朝前一眼望過去,氣勢恢宏,魏巍壯觀。
葉芝感慨之時,發現裏面的僧人也很多,就在她進大殿這段路程裏,周邊走過的僧人就不下幾十,他們各司其職,引路的引路,打掃的打掃,念經的念經,處理事務的處理事務。
葉芝不動聲色,跟着小沙彌進了大雄寶殿,在燒香小和尚的引導下拿了香,跪拜了菩薩。
“施主要捐燈油錢嗎?”
葉芝點頭。
“施主需要抄經念佛嗎?”
葉芝沒點頭,“這又是另外的價錢?”
引香和尚顯然沒料到葉芝會這麽問,他一貫憑着衣料判斷人有沒有錢,會不會舍得花銀子供奉菩薩,愣了一下才道,“當然。”
葉芝暗嗤一聲,果然什麽樣的寺廟都一樣,面上不顯,點頭稱,“該捐的都捐。”
引香和尚一喜,“施主,請随我來。”
送葉芝上來的驸馬府仆人要跟上來,被站在大殿一側上來的和尚制止,“施主誠心求菩薩,當然需要她親自去交捐贈。”
跟來的仆從非要跟上葉芝,她輕輕搖了一下頭。
仆人驚慌,這位可是未來的女主人,他不敢掉以輕心啊,要是出了事,他可擔不了,仍要跟上付去,再次被制止。
引香和尚卻很快把葉芝送到了捐贈賬房,雙手合拾,“這位施主過來交香火錢。”
登記和尚擡眼問葉芝。
沒一會兒,該捐的香火錢全都交了,引香和尚再次把人帶到大殿,跟從的仆人看到她沒事,提着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了,趕緊帶人下山。
葉芝不急不慢的跟在仆人身後,不時轉頭看向半山腰的明光寺,香點了,燭錢給了,她就下山了,好像沒什麽不正經。
就在她準備再梳理一遍明光寺時,近百級台階中間處有一片竹子,當她路過時,竹子突然以眼可見的速度抖動着。
葉芝看到了,不動聲色的往台階一邊移過去,朝竹子林望過去,滕沖的臉冒出來一下,葉芝真是又驚又喜,連忙不動聲色中以不着痕迹的方式與滕沖對話,問他爲何在這裏。
滕沖回是裴景甯按排的,不僅按排了他,還有楊福全等人,二人約好在哪裏見面。
主要是滕沖讓她在某個地方等。
出了明光寺大門,葉芝對公主派來護送她祈福的仆從說道,“麻煩跟長公主講一下,我到山腳下随便轉轉,沒什麽事會回去的。”
又半個時辰之後,葉芝終于與滕沖等人見上了。
葉芝不解的問:“你們怎麽來了?”
皇帝帶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員,她與滕沖等人都不符合。
滕沖小心翼翼朝四周看看,套到她耳邊道,“有人好像看到你那個什麽蘇……”
“蘇流雲。”
“對,就是她,有人看到她消失的地方就是明光寺。”
蘇流雲與明光寺?這二者怎麽會搭在一道,葉芝不相信。
滕沖道,“這可是趙大人親自派人來講的。”
蘇流雲……明光寺……
這二者怎麽會有聯系?葉芝有些不敢想象。
幾人往林子深處鑽了鑽,确定沒人了,葉芝才又問道,“所以你們過來就是爲了找我查案?”
滕沖點點頭,“明光寺作爲大魏第一寺廟,沒有皇上手谕,除了拜佛之人,其它人是不可以随意進去的。”
葉芝舉頭,穿過林隙間,太陽快要落山,光線會越來越暗,剛剛進過明光寺,看到裏面和尚幾步一個,多得很,根本沒辦法下手啊!
葉芝沉默。
滕沖等着她回應。
張進頭頂看看,“天色将要晚,要不,我們等到月上中天之時再去廟内?”
葉芝順着張進的目光擡頭,突然之間拉了身邊最近的楊福全,對着衆人道,“小心,是八卦陣。”
話還沒說完,竹林倏的動了一下,像是吃人一般,等人影全都不見,竹林跟以前一樣,在晚風搖擺不定。
等葉芝等人完全從迷糊狀态清醒過來時,天已經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