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江雲磊回憶,當時他一心撲在父親被綁之事上,忘了家裏還有個被救的年輕公子,等他想起時已是來年春天了,其實那時江家一團亂,年輕人不辭而别,他也沒多想,隻是這兩年他一直尋找綁匪,在尋而未果中時常回憶他爹出事之前諸多細節,然後……”
“他想到曾對這位年輕公子講過江浩川去雞鳴寺會友之事?”滕沖忍不住接話。
秦大川點頭。
葉芝問,“這是江雲磊親口對你講的?”
秦大川再次點頭:“我悄悄打聽江家之事時被他發現,索性便亮出了大理寺捕快的身份。”
裴景甯與葉芝相視一眼,昨天晚上兩人還在馬車上聊起江雲磊,聊到反向思維這塊,沒想到真被葉芝說中了。
“這就是江雲磊在煙雨畫館做畫師的原因,他期待某一天能再次遇到這個年輕人,想當面問一句,是不是這個年輕人殺了他爹。”
“跟一個綁匪講良心道德,咋這麽酸腐呢?”滕沖感覺不可思議,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葉芝卻若有所思,“江雲磊是個标準的文人雅士,琴棋書畫都有造詣……”她突然問秦大川,“秦叔,江雲磊有沒有說救濟這個快要凍死的年輕人後,爲何決定把他帶回家?”
秦大川回道:“江公子說年輕公子說話舉止非常文氣,一看就是讀過書的,他偶試一下,那年輕公子脫口就是一句文彩斐然的應答,一下子就吸引了他,便把落魄的年輕公子帶了回去。”
葉芝陷入沉思,不知不覺打轉,下意識伸手。
楊福全馬上從書袋裏拿出紙張和碳筆遞給他。
葉芝伸手接過,坐到桌前,碳筆唰唰。
傻裏傻氣的小全子,在葉芝之事上表現了驚人的聰明,她一伸手,他就知道她想要什麽,遞過東西後,他笑意裏透出被需要的滿足感,一點也沒察覺來自頂頭上司的某種凝視。
秦大川一張被歲月刻的木然的臉悄悄低下,老木開花般偷偷綻出笑意,愣頭傻小子,若再這樣下去,怕是要被發配到你爹曾呆過的大西北了。
滕沖剛想湊到葉芝身邊看他畫像,突然感覺到來自某處的凝視,一個激棱,裝着要看天氣的樣子,站到了門口。
滕沖沒湊到葉芝跟前,張進等人當然也不敢了,他們悄悄站到門口當門神去了。
葉芝身邊清淨了。
裴景甯也清淨了,負手踱到葉芝身後,低頭看她畫像。
從頭頂看下去,她的鼻子精緻小巧,不太高,也不低,鼻頭圓潤而嬌俏,鼻翼兩端自帶陰影,顯得整個面部立體分明,活潑靈動。
坐在那裏,明明雙臂柔弱、肩胛纖細,脆弱的不似真人,卻總能從案件的細節中抽出蛛絲、剝出馬迹,人群裏,她總能毫不費力,憑着出衆的理案能力脫穎而出,悄然間驚豔衆人。
小半個時辰之後,一副書生模樣的男子肖像躍然紙上,“拿給江公子看一下,年輕公子是不是長這樣?”
“是。”秦大川帶着張進連忙去驗證。
葉芝抿抿嘴,“大人……”。
裴景甯溫和目光柔柔的落在她身上:“大膽講,無妨。”
葉芝籲口氣:“平湖雙屍案、江家綁架案,主使者應當是個落魄的文人,二十七八,身量中等偏上,面容清瘦,立于人前時,意氣風發潇灑不羁,所有表現都是妥妥的人生赢家模樣,人後陰郁橫生、窮極生惡、不擇手段獲得财富用于揮霍。”
“用人後手段得到的财富滋養人前的富貴風流?是這個意思吧。”
葉芝點頭,“是的,大人。”
“确定不需要去平江、吳城?”
平江大糧商鮑家是與白須中年男有關的第三起案子,而吳城大繡商石家是第四起。
“我想不需要了。”葉芝道,“隻是,江南文人之地較多,我不知道他是在平江府,還是在臨州城,亦或者長江南邊的潤州、北邊的揚州,大人,你覺得他會在哪裏?如果你是文人,你會在哪裏落腳?”
裴景甯雙眉高高揚起,怎麽覺得這話有個坑等着他。
“大人?”
裴景甯那噙着幾許似笑非笑的眼神,平平和和的,又似蘊蓄着一點深意。
作爲男人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葉芝想到了什麽,意識到裴大人爲何不答了,她好看的柳葉眉亦高高揚起,難道裴大人選了它?
滕沖不知二人打什麽啞迷,他不管什麽文人不文人,站在門口直接叫道,“要我選啊,肯定是江北的揚州城啊!美景、美食、美人應有盡有,還要猶豫什麽。”
葉芝朝他哼一聲,“揚州富甲天下,你一個小小的捕頭能有啥銀子享用這些美景、美食、美人?”
好吧,揚州是大鹽商們的天下,隻有他們有大把的銀子養得起瘦馬供得起美人,算了吧,他還是乖乖在京城做個小捕頭吧。
葉芝轉頭,“大人?”
“你猜此人在揚州?”
“大人不覺得他在揚州?”
裴景甯微微一笑,坐下,喝茶水,仍舊沒答。
滕沖撇嘴:“要是像江雲磊那樣酸腐,那可能會選江南的潤州,聽說那裏寺廟多清淨,适合修身養性。”
沒一會,江雲磊跟着秦大川他們一起到了客棧,他激動的叫道,“裴大人,你們抓到他了?他在哪裏?我要問問他爲何欺騙我、爲何要殺我爹?”
秦大川無奈的朝葉芝道,“我說我們大人隻是根據你提供的線索畫出的畫像,他不信,非說我們抓住兇手了。”
葉芝微笑道,“江公子,要是抓住了兇手,我們早就給衙門了,怎麽還會拿着畫像跟你确認。”
“……”江雲磊還是不信,“你都沒見過此人,怎麽會畫的這麽像?”
葉芝道,“這麽說我畫的這個人就是四年前騙住到你家的年輕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