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晨已經提前問過了那些師兄們自己接下來需要做什麽,就是鑽進那些機關裏面按照老道士的暗示進行操控。
爲此,即使年紀還小正處于發育的時候,老道士就從來不給他吃飽,經常一天一頓甚至兩天一頓,餓得幾乎要皮包骨頭,不餓死就行。
就是因爲這樣子,所以他這個年紀的體型看起來比起同齡人都要更小一點。
隻不過即便如此,他現在的骨架也還是有些偏大了,可能等到明年的時候就需要再收養一個新的孩子,繼續重複這樣的道路。
那幾位“師兄”也是這麽過來的。
等走到大街上,因爲時間已晚,這個時代基本沒有什麽夜生活,兩旁的商鋪基本都已經打烊準備關門,隻有幾家酒樓和茶館還開着門。
路上的行人三三兩兩,多數都是剛下工的工人,腳步匆匆。
偶爾瞧見了這一行人,要麽有些忌憚地避而遠之,要麽都會對老道士問候一聲表達尊敬。
看起來這人的确是有些威望的,也可能是因爲很多人生老病死都會有求到對方身上的時候,誰也不敢交惡。
除此之外,道路街角處還能看見幾個衣衫褴褛的流浪漢,斜靠着牆面不知是生是死,但隻是靠近就能聞到一股難聞的味道,像是很久都沒有洗過澡。
如此走了許久,路上的人越來越少,這會兒也沒有路燈,還好老道士早有準備,拿出了兩個燈籠,驅散了些許黑暗。
又過了片刻,終于是可以看見田家的大門了。
此時門口挂着兩個喪事用的白色燈籠,在黑夜裏亮着幽幽光芒,照得門前地磚上的青苔也愈發顯得幽黑扭曲,就像是一條條的蟲子蠕動。
遠處淡淡迷霧中隐約似是有人影走動,但看不真切。
老道士忽的在一個看不見人的拐角處停住腳步,吩咐讓幾個徒弟先将東西給放下來,尤其是一些機關先組裝好。
等準備好了之後,他示意讓最小的弟子鑽進去,自己則是整理了一下衣襟,理了理有些亂的頭發,擺出一副仙風道骨一般的高人模樣,先一步走上前敲了敲田家的大門。
片刻後,便見門裏面打開來,一個有些不耐煩冷着一張臉的中年男人探出頭來,瞧見是老道士之後才稍稍緩解了臉色,露出一抹略有些僵硬的笑容。
“原來是道雲真人啊!快請進……”
“見過劉管家。”
老道士微微颔首,随後往後瞥了一眼,幾個弟子滿頭大汗地低着頭擡着桌椅跟了過來。
“動作快些,磨磨蹭蹭的若是耽誤了法事的時辰,田老爺本可能會給的賞賜可就沒了。”
幾個弟子吭哧吭哧,腳步趕緊加快了一些。
劉管家嘴角笑容略微僵硬,欲言又止,隻是将兩扇門給完全打開來方便他們進出。
目光打量了一眼幾個弟子,忽而問了一句:“咦,怎麽沒見着白天那個年紀最小的道童?”
老道士早有準備:“他身體不太舒服,正在道觀裏面休息……”
正巧前院裏傳來了一些頗爲吵鬧的說話的聲音,老道士疑惑擡頭望了一眼:“這是府中來客人了?”
劉管家點點頭,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回答:“是警局的牛警長和幾個巡警來這裏查案子了。”
“牛警長?”老道士的面色變得不太好看,輕哼了一聲,“那些家夥來這兒做什麽……”
“畢竟這裏已經連續死了兩個人了,還是田家這種大戶人家,警局自然得重視起來。”
劉管家輕歎一口氣。
“說來,三少爺四小姐都是我親眼看着長大的,卻都這麽莫名其妙就死了,我這心裏啊,就像是死了親孫子一樣難受……”
老道士淡淡道:“人死不能複生,不要太難過了。至少有本道做法事走走關系,托黑白無常關照一手,兩人也不必做孤魂野鬼日曬雨淋之苦,直接可以插隊去投胎做富貴人家的孩子。”
“那就有勞真人了。”
劉管家唏噓哀歎,擦了擦眼角。
說話間,幾人已經走到了前廳,這裏正坐着好些人,還有四個穿着黑色鑲金邊的制服的巡警,似乎是在慰問死者的家屬。
聽見雜亂的腳步聲,衆人回頭往來,看見劉管家帶着老道士一行人走進來。
田家幾人面色不一,而幾位巡警則是皺起眉頭。
“牛警長,許久不見,還是這麽威風啊!”老道士皮笑肉不笑,抱拳敬了敬,呵呵道。
牛警長不鹹不淡,隻看了他一眼:“過獎了,隻是正常辦案而已。”
對方年紀應該四十左右,一張方正臉,看起來頗有正氣,隻不過眉眼有些淩厲細小,不像是個心胸寬大的人。
“辦案?”
“嗯,這田家連續死了兩個人,怎麽看都不正常。而且之前那位名爲田榮的死者經過法醫的檢查,确定是中毒身亡,非常可疑!”
“而且今天就又有兩位女子中了毒,一個已經遇害,另一個因爲搶救及時僥幸活了下來,現在還卧病在床奄奄一息。若是不抓緊查出真兇,難保不會再有受害者!”
此言一出,周圍人皆是小聲議論紛紛。
“中毒?不是說黃皮子在鬧事嗎?”
“難不成是有人在這裏下毒害人?要田家絕後?”
老道士面色不太好看,覺得對方搶了自己的風頭,當即冷哼一聲:“牛警長也得謹言慎行,可别随便鬧得人心惶惶。”
牛警長也沒多說,而是轉而明知故問:“道雲真人這是又來做法事了?”
“除了我,這城裏還有幾個配做田老爺家法事的?”
老道士頗有自信,一甩袖子,仿佛自己便是主宰着其他人的生死。
“呵,一群騙子罷了。什麽年代了,封建迷信。”一道不太合時宜的聲音響起,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老道士有些惱怒地看了過去,正是其身後的一個小巡警。
年紀大約二十幾,面龐白淨,戴着一副眼鏡,頗爲斯文,看這氣質就知道肯定是個有學問的讀書人。
隻不過對方針鋒相對,言語間不太客氣,頗有些年少氣盛的意味。
“你!”
“真人别見怪,這是我的一個外甥,叫朱鈞,剛從西洋留學回來,見識比咱們這些鄉下人要廣一些,見什麽就愛說什麽,所以有些口無遮攔了。”
牛警長雖然語氣客氣,不過誰都能聽出來這陰陽怪氣的意思,老道士也是被氣得不輕,當即便想要駁斥回去。
不過還沒等他開口,在旁邊坐着的田老爺發話了。
“行了,今日是我老田家辦喪事,請諸位給個面子,别在這裏吵鬧落得笑話。”
“道雲真人,我那可憐的閨女的靈堂就在旁邊那間房,勞你過去一趟做個法事,讓她能走得安心些吧。”
幾人都各自閉上了嘴,沒有繼續多說。
不過去往旁邊隔間的時候,那幾個巡警也是一起跟了過來。
老道士指揮着幾個弟子将法事的道具都擺起來的時候,牛警長還在勸說着拄着拐杖的田老爺:“田榮的解剖結果已經确認了是中毒,田芳柔小姐也應該同樣檢查,确定是同樣的毒素……”
“不必再說了。”
田老爺擺擺手。
“阿榮是個男人也就罷了,芳柔姑娘家家的,年芳十六甚至還沒出閣,怎麽可能給你們去扒光了衣服放在案台上,像是擺弄豬肉一樣随意處置?!”
“這件事傳出去,伱讓我田家的臉面往哪裏放?我老田到時候去了,還怎麽面對她死去的娘親?”
他敲了敲拐杖,語氣不容置疑。
“我已經決定了,芳柔就得幹幹淨淨地走,誰都别想碰她!”
牛警長有些無奈,感覺甚是心累。
老道士則是冷笑一聲,催促弟子趕緊弄好。
這個隔間擺着靈堂的模樣,一具還沒合攏的棺材就放在正中間,棺材頭部對着的牆壁上貼着大大的黑白的奠字,兩旁則是擺着城裏其他熟人們送來的花圈和紙人。
加上棺材裏躺着的那位臉色慘白毫無血色的屍體。
這靈堂内雖是夏天但還是莫名感覺有些陰冷。
老道士閑暇瞥了一眼那具女屍。
穿金戴銀,衣服也頗爲華貴,模樣也是端莊漂亮,是個難得的美人胚子。
加之死亡時間還沒超過12個小時,還沒有産生腐敗或者腫脹的迹象,一雙眼睛緊緊閉着,仿佛随時都可能睜開來一般,别有一種病态美人的美感。
讓人初看頗有些驚豔與驚悚的感受,屬于既怕又想看。
唯一隻可惜死得太早了。
因爲田老爺全程盯着,他也沒有多看,一本正經地監工。
幾個弟子很快熟練地擺放好了道具,随後擺上未點燃的香燭和貢品以及一攤的紙錢,恭立一邊。
“好,準備做法事了。無關人等請回避,也莫要大聲說話,莫要驚擾了亡魂,到時萬一詐屍了,老道也不敢保證能不能應付。”
随後,便是開始神神叨叨地開始手舞足蹈,手握着銅鈴和桃木劍,時而輕搖時而重晃,發出一陣陣頗爲惱人的響聲。
鈴铛聲在院子裏不斷回響,愈發惹得人耳朵不舒服,一些人直接捂住了耳朵,面露嫌棄。
倒是田老爺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閉目凝神,似乎已經習慣了。
當然也可能是哀莫大于心死。
畢竟田老爺總共娶了三個老婆。膝下總共四個孩子,兩兒兩女。大兒子前些年一腔熱血參軍保家衛國去了,幾年後卻隻回來一封遺書,二女兒作爲接班人便納了個贅婿。
後來小老婆運氣不錯,在他都已經五十歲的時候又生了一兒一女,而且也都聰明伶俐,帥氣漂亮,很讨人喜歡。
本以爲田家要從此人丁興旺了,可卻就在這十幾天裏莫名其妙都死了。
萬一連二女兒也死了,而他這般年紀早也沒了生育能力,田家幾乎可以說是要絕後了!
其他人都暗自揣摩着田老爺的心思,一些能攀得上點親戚關系也都各懷着小心思,琢磨着是不是趁機表現一下,興許能從中分到點好處。
老道士已經是個人精了,雖然這邊在做法,不過眼睛耳朵都在觀察着周圍,察覺到其他人的注意力基本都不在他身上後,便是立刻掏出一張符紙,裝模作樣地揮舞。
“五雷猛将,火車将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話音一落,他猛地搖了一下鈴铛。
“唰!”
就在衆人一愣時,瞬間看見那一排的燭火都瞬間自動點燃,同時桌上代表祖師爺的牌位輕輕晃動,似乎是在響應他的召喚,頗爲神秘詭異!
在場不少人都驚呼一聲,感覺不可思議。
牛警長則是上下打量着對方,皺着眉頭。
這是對方的拿手絕活,在不少地方做法時都表演過,從沒人看出過破綻。
旋即,又是看見對方劍尖一點,一點火焰竟是憑空飛起,穩穩落入盆裏的紙錢堆中,瞬間點燃!
明亮又溫暖的火焰竄得幾乎有半人高,短暫地驅散了周圍的陰寒。
若這一幕不是在靈堂裏面,估計不少人得爲之鼓掌喝彩。
但就在這時,先前說話的那位朱鈞站了出來,冷笑道:“哪裏來的裝神弄鬼的把戲,敢在這裏糊弄别人?”
“别以爲我不知道,你這案台下面肯定藏了機關,還有人躲在裏面操控,我沒說錯吧!”
老道士的動作一頓,注意到周圍人那詫異的目光,他立刻臉色陰沉下來。
“胡說八道,這案台底下就這麽點大,桌布也就勉強蓋了一半,下半邊都是露出來的,底下怎麽可能裝了人?本道看你是讀那些西洋書看昏了頭,在此信口噴人!”
“一個大人不行,一個小孩不就可以了?”
瞧見其他人臉上露出的恍然神色,朱鈞嘴角一勾,扶了扶眼鏡,“我可看不下去你們這種專門騙錢的騙子,現在凡事都要講科學,講依據,怎能把所有事情都歸咎在神神鬼鬼上面?”
“就是因爲你們的鬼話連篇,所以這裏的百姓才會愚昧不堪,連西方早已流行的解剖驗屍都接受不了,甚至覺得有辱家門!簡直荒唐可笑!”
老道士肉眼可見地有些慌了,結結巴巴道:“休得胡言!我道雲行事光明磊落,何曾騙過人?”
“咚!”
就在這時,田老爺重重一敲拐杖,面無表情地看着争執的兩人。
“田老爺,您可要說句公道話……”
老道士剛要說話,田老爺就淡淡打斷:“打開來看看。”
“呃……”老道士臉色一僵。
“我說,打開來看看!”
田老爺又是敲了拐杖,語氣不怒自威,目光深邃:“若他是污蔑了你,我來做主,讓他親自給你賠禮道歉,我田家也保證會給你額外的補償金。”
“但若是你真在裝神弄鬼,那你就得好好想想該怎麽解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