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吼大叫成何體統,到底發生了何事?”
就在這時,伴随着一聲呵斥,玉山縣主簿符棋邁步走了進來。
孟濰強壓下心頭驚駭,将洪狗兒的話複述了一遍。
“甚麽?”
符棋與他方才的反應幾乎一模一樣。
待回過神後,他皺眉道:“太上皇有勝捷軍護送,豈會淪落到與難民爲伍?”
孟濰提議道:“是與不是,你我二人出城一看便知,若真是太上皇聖駕,拖得時間久了,恐會惹得太上皇不快。”
“孟知縣所言極是。”
符棋深以爲然地點點頭。
兩人匆匆出了府衙,在一衆胥吏的簇擁下,快步朝着東城門走去。
東城門外,此刻圍滿了圍觀的百姓。
“散開散開!”
待胥吏驅散了擠在一起的百姓,孟濰隻見城門口一名中年人負手而立,皮膚黝黑,面容狼狽,穿着破爛的粗麻衣裳。
雖狼狽,卻儀态不凡,神色倨傲。
孟濰隻是一名七品知縣,距離上一次見太上皇,還得追溯到十五年前的瓊林宴上。
他作爲諸多進士中的其中一員,曾在酒宴之上,遠遠見過太上皇幾眼。
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
彼時的趙佶剛剛登基沒幾年,風華正茂,身着一席大紅禮服,端的是風流倜傥,龍章鳳姿。
與眼前之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孟濰一連瞅了好幾眼,隐隐覺得有些神似,卻又不敢确定。
連孟濰都如此,身爲主簿的符棋就更不用說了。
符棋乃是三甲出身,賜同進士出身授正八品,連參加瓊林宴的資格都沒有。
不曾想,趙佶已經發現了二人,見他們遠遠站在城洞裏,率先發話道:“你便是玉山知縣,還不快速速接駕!”
“這……”
孟濰與符棋對視一眼,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實在是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破天荒的頭一回兒。
他們爲官十餘載,眼力何其毒辣,趙佶雖形象不假,可氣度不凡,遠非尋常百姓能比。
作爲皇子,自小便學習宮廷禮儀,行走坐卧,皆有禮儀太監指導。
長久以往,這些習慣早已深入骨髓,成爲本能。
但太上皇忽然出現在此地,還是以一個意想不到的方式,警惕實屬正常。
孟濰上前一步,硬着頭皮問道:“微臣鬥膽敢問太上皇,可有憑證?”
趙佶張口就問:“你是哪一年哪一榜的進士?”
孟濰如實答道:“微臣孟濰,大觀二年高中,二甲十七名賜進士出身授正七品。”
“大觀二年……朕想起來了,那一年的狀元是吳敏,延福宮新建,朕特意在延福宮設下瓊林宴。”
趙佶話音一轉,怒斥道:“伱既入過瓊林宴,爲何認不出朕?”
孟濰吓得一哆嗦,趕忙躬身見禮:“微臣見駕來遲,還請太上皇恕罪。”
沒跑了,這就是太上皇。
“哼!”
趙佶冷哼一聲,懶得與他計較,吩咐道:“還不快速速迎朕入城。”
“是是是。”
孟濰與符棋小跑着上前,一左一右,微微躬着身,将趙佶迎進城。
見到這一幕,圍觀人群頓時爆發出一陣嘩然。
竟真的是太上皇!
好家夥,這回兒可算長眼了。
原來太上皇長這樣,看來自己想的沒錯,太上皇果然在宮裏用金鋤頭耕田。
若非如此,怎會曬得如老農一般?
一進城,趙佶便火急火燎的要沐浴更衣。
他已經有好些天沒正兒八經的洗過澡了,身子都快馊了。
玉山縣隻是中縣,城中并無館驿,好在有一家腳店。
孟濰當即清空了腳店,安排趙佶入住。
樓下大廳,等候趙佶沐浴更衣的時間,孟濰與符棋相對而坐,面面相觑。
事實上,通過這些天的邸報,他們已經知道大宋氣數已盡。
所以做好了歸降齊國的準備。
隻待齊軍一至,他二人便立刻開城受降。
《青州早報》上說了,主動受降的官員,可保留原職。
反正齊國也是漢家王朝,在趙宋當知縣,與在齊國當知縣,沒甚區别嘛。
因此孟濰二人,可謂是心安理得。
但誰能想到,太上皇忽然來了……
“怎麽辦?”
符棋瞥了眼樓梯方向,小聲問道。
孟濰苦笑一聲:“俺也不曉得。”
符棋意味深長道:“不出所料,太上皇歇息兩日後,定會南下福建。”
“何意?”
孟濰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連王淵都投了齊國,兩浙路鐵定是守不住了。太上皇如今身邊無可用之人,對你我來說,乃是天賜良機啊。”
符棋這番話有兩個意思,就看怎麽想了。
孟濰有些拿不住對方的心思,正要追問,卻聽樓梯處傳來腳步聲。
兩人頓時閉口不言,起身迎接。
洗去一身污垢,換上嶄新的儒袍,趙佶總算恢複了幾分往日風采。
隻是被曬黑的面容,還需養上一段時日,才能重新變得白皙。
在侍女的攙扶下,趙佶邁步來到大堂,隻見他一揮手,吩咐道:“朕餓了,設宴罷。”
“微臣領命。”
孟濰躬身應道,旋即吩咐掌櫃開宴。
不多時,一盤盤瓜果與酒水被端上桌。
宋時宴飲,頭一道菜都是瓜果,接着便是各色糕點,接着才會上菜肴。
趙佶這些天都不知吃了多少野果,如今看見這些果子,胃裏就直泛酸水:“把這些瓜果都撤了,直接上菜。”
孟濰立即命夥計把水果給撤了,換上一盤盤菜肴。
“玉山縣貧苦,粗茶淡飯,還望太上皇莫要嫌棄。”
孟濰正想說兩句場面話,哪成想趙佶根本沒空理他。
他是真餓壞了,也顧不得甚麽禮儀,夾起一塊羊肉便往嘴裏塞。
一番胡塞海喝,吃了個七八分飽後,趙佶這才放下筷子,端起酒盞,美美的品嘗着酒水。
啧!
酒水入口,趙佶忍不住發出一聲舒爽的呻吟。
換做以往,這等劣酒哪能入得了他口,可如今隻覺是仙釀。
直到這時,孟濰才有機會問道:“微臣敢問太上皇,怎會落架玉山縣?”
趙佶敷衍道:“朕與大軍走失了,這才隐藏身份,孤身來此。”
有些事情他不想提,有損自己的威嚴,尤其是被反賊擄到山上的那段記憶。
孟濰二人顯然也聽出了趙佶話中的敷衍之意。
趙佶問道:“對了,陛下與童貫是否已到了建州?”
聞言,孟濰與符棋對視一眼,紛紛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詫異之色。
孟濰反問道:“太上皇不知?”
趙佶微微皺起眉頭:“知曉甚麽?”
孟濰如實答道:“這……陛下與一衆相公,早在半月前就被齊軍俘虜,童國公戰死。”
“甚麽?”
趙佶手一抖,手中酒盞跌落在桌上。
待回過神後,他當即吩咐道:“快,傳朕旨意,命信州知州即刻率兵前來護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