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葅尼格語氣中的警告之意，馬擴神色不改，好整以暇道：“是否虛張聲勢，誇大其詞，以大王如高山般的智慧，一聽便知。”
葅尼格饒有興趣道：“說來聽聽。”
馬擴朗聲道：“雲州戰況，想必大王已經知曉，我齊國陛下禦駕親征，短短半月便連克數州之地，大同府也撐不了多久，西京道遲早會落入我齊國之手。”
聞言，葅尼格搖頭失笑：“完顔宗翰麾下十萬西路軍依舊在，且中京的東路軍随時可以馳援，齊國想拿下大同府，簡直是癡人說夢。”
馬擴自信道：“大王若覺得單靠一個齊國還不夠，那麽再加上西夏呢？”
西夏？
葅尼格笑容一滞，心中驚疑不定，一雙目光死死盯着馬擴，想從對方的臉上看出端倪。
隻可惜，馬擴從容不迫的與之對視，眼中滿是自信。
“一派胡言！”
葅尼格冷哼一聲，駁斥道：“西夏乃金國屬國，怎會幫齊國伐金。”
馬擴答道：“自然是因爲遼王大石林牙從中說和。”
“耶律大石回來了？”
葅尼格驚呼一聲，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了。
一旁的紮紮格，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在草原之上，耶律大石的威望極高，否則也不可能逃到可敦城後，立刻就整合了周邊所有部族，爲他所用。
如今率兵歸來，飽受金人欺壓的其他草原部族，定會紛紛來投。
屆時，誰曉得耶律大石會不會找他們秋後算賬？
“不錯！”
馬擴點點頭，輕笑道：“遼王如今率領一萬先鋒軍，就駐紮在二百裏外。”
耶律大石麾下滿打滿算攏共就萬餘人，不過馬擴加了先鋒軍，聽在葅尼格二人耳中，頓時就不一樣了。
葅尼格與紮紮格對視一眼，紛紛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駭之色。
齊國竟然聯合了耶律大石和西夏！
馬擴趁熱打鐵，正色道：“西夏已經出兵，按照計劃，遼王也該率兵直入西京道，三面合圍，一鼓作氣剿殺完顔宗翰！金人必敗無疑，而大王當初向金人示好，派兵協助金人抓捕天祚帝之事，遼王一直記在心裏。金人敗了，可以退回東北苦寒之地，大王的部族能往哪跑？所以本官才說，大王大禍臨頭，卻猶不自知。”
葅尼格神色一陣變幻，忽地展顔一笑，大手一揮：“來人，上酒肉！”
不多時，便有人擡着一頭烤全羊和馬奶酒被送入帳中。
見狀，馬擴心中大定，知曉成功唬住了對方，借道之事應當是成了。
葅尼格端起銀杯，爽朗的笑道：“齊國使節遠道而來，本王敬你一杯。”
“共飲！”
馬擴端起酒杯。
一杯酒下肚，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變得和諧了許多。
葅尼格試探道：“本王仰慕大石林牙久矣，卻始終未得一見，頗爲遺憾。眼下大石林牙近在咫尺，爲何不與使節一同前來？”
馬擴答道：“遼王還有要事處置，暫時脫不開身。”
要事？
葅尼格心中一驚。
莫非是在等待大軍集結，攻打自己？
越是聰明人，就越是自以爲是的喜歡腦補。
這樣的人，馬擴見過太多，所以早就總結出了一套模棱兩可的話術。
“既有要事，隻是留待下次了。”
葅尼格微微歎了口氣，裝作遺憾的模樣。
酒過三巡。
葅尼格終于忍不住了，主動問道：“卻不知齊國使節此番前來，所爲何事？”
馬擴不緊不慢地說道：“本官此次前來拜訪，是想向大王借道。”
“借道？”
葅尼格瞳孔一縮，陷入沉思。
見他久久不語，馬擴提醒道：“本官來之前，遼王曾特意叮囑過，若大王能借道，以往之事便一筆勾銷。”
“……”
葅尼格沉默不語，似在思索。
片刻後，他才開口道：“事關重大，需商議一番。還請齊國使節暫且住下，明日再行答複。來人，帶齊國使節去帳中歇息。”
“本官先行告退。”
馬擴起身一禮，領着張都頭與呂承出了氈帳。
目送他離去，紮紮格狐疑道：“大王，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葅尼格皺起眉頭：“此人所說半真半假，不可盡信，但我不敢賭。”
他當然知曉馬擴說的不能全信，之所以猶豫，是因爲齊國在雲州表現出的強悍戰力。
金人有多能打，葅尼格最清楚了，更何況完顔宗翰麾下還有完顔婁室、銀術可等一衆悍将。
即便如此，還是被齊國打得屁滾尿流，短短十幾日，便攻下四州之地。
弱國無外交。
馬擴的底氣，都源自于齊軍的兇悍。
單是一個齊國就打得金軍節節敗退，若耶律大石與西夏再加入戰局，那金國确實必敗無疑。
“那這道……是借還是不借？”
紮紮格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
葅尼格正要開口，卻見氈帳門簾被掀開，一名親衛急匆匆的走了進來，禀報道：“大王，大同府的使節來了！”
大同府使節？
兩人齊齊一驚。
率先回過神，葅尼格當即吩咐道：“帶他來見我。”
不多時，金人使節就來了。
相比于馬擴的有禮有節，金人使節就蠻橫多了，腰胯鋼刀，大步踏進氈帳，身後還跟着十幾名護衛。
葅尼格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面上卻笑呵呵地說道：“見過使節，不知使節深夜來訪，所謂何事？”
金國此次前來的使節，乃是完顔宗翰的胞弟完顔紮保迪。
完顔紮保迪大馬金刀的坐下，語氣倨傲道：“元帥命你召集麾下乣軍，南下大同府禦敵。”
乣軍，是遼國時建立的軍隊，意味北方草原的軍隊。
抽調草原之上各部族的精銳，組建而成。
金國滅遼後，保留了乣軍這一傳統，并且要求各部族頭人首領，将自己的子嗣，也送入乣軍之中，相當于質子。
如此一來，便能更加輕松的控制草原。
目前，金國境内一共有三支乣軍，其中一支暫由谟葛失部統轄，人數約一萬三千人。
葅尼格心中一凜，已經到了要動用乣軍的地步，說明雲州的戰事告急。
念及此處，他遲疑道：“倉促之下難以盡數召集乣軍，還需使節等待幾日時間。”
完顔紮保迪正大口吃着烤全羊，蠻橫道：“我隻給你三日時間，超過三日，便按軍法處置！”
“遵命！”
葅尼格隻得硬着頭皮應道。
完顔紮保迪對他的态度很是滿意，大口吃肉，大口飲酒。
葅尼格在一旁作陪，旁敲側擊的問道：“敢問使節，雲州戰況如何？”
完顔紮保迪冷哼道：“齊狗不宣而戰，仗着突襲，占了幾座城罷了。用不了多久，元帥就會将齊狗趕回去，并趁勢南下，給他們一個難忘的教訓。”
聞言，葅尼格陪笑道：“使節說得對，中原漢人反複無常，必須将他們打服了，打怕了，才會變成溫順的綿羊。”
待完顔紮保迪吃飽喝足，葅尼格恭敬的将其送出氈帳，并找來幾名少女暖床。
紮紮格問道：“眼下該如何？”
葅尼格思索道：“伱派人将大同府使節前來之事，告訴齊國使節，看看他們是甚麽反應。”
“好！”
紮紮格轉身便去安排。
“等等。”
葅尼格叫住他，叮囑道：“做的隐蔽些，不要太刻意。”
……
馬擴與玄甲軍的住所，被安排在部族的東邊。
帳中，馬擴正在回憶方才與葅尼格交談的細節。
就在這時，帳外忽然傳來一陣竊竊私語。
馬擴起初沒注意，可聽着聽着，神色一變。
“金國怎地突然來人了？”
“聽說是讓大王幫忙打仗。”
完顔宗翰派使節來了？
馬擴心頭一驚，而後起身掀開帳簾。
守在帳外服侍他的兩名牧民，立刻閉上嘴，不再言語。
一路來到隔壁張都頭的帳篷中，馬擴吩咐道：“張都頭，将将士們都喚來。”
“好！”
見他神色嚴肅，張都頭并未過問，立刻把玄甲軍召集到帳中。
環顧一圈衆人，馬擴壓低聲道：“金人派遣使節來了！”
嗯？
衆人神色一變。
馬擴繼續說道：“葅尼格搖擺不定，說不得會将我們扣下，交給金國使節。屆時我等不但性命難保，借道一事也會前功盡棄。”
張都頭語氣堅定道：“馬尚書，你隻管吩咐，弟兄們都信任你！”
“好！”
馬擴隻覺熱血沸騰，豪氣幹雲道：“本官欲效班定遠舊事，先下手爲強，斬殺金國使節，諸位将士可敢随本官拼一把？”
“殺金狗！”
張都頭等人齊齊低吼，眼中滿是殺意。
很快，五十八名玄甲軍将士便準備完畢。
馬擴率先走出帳篷，朝着其中一名牧民說道：“本官知曉金人派遣使節來了，金國使節住在何處？”
“這……”
那牧民一愣，倉猝間難以回答，隻好把情況照實說了出來：“住……住在南邊臨河的氈帳之中。”
馬擴又問：“金人使節共有多少人？”
“三十餘。”
牧民話音剛落，就見馬擴大手一揮，吩咐道：“綁了！”
下一刻，身後的玄甲軍一擁而上，将兩名牧民五花大綁，口中塞上布條。
看着滿臉驚恐的牧民，馬擴低聲道：“委屈二位在帳中睡一會兒，稍後就爲你等松綁！”
說罷，馬擴抽出鋼刀，身先士卒，率先朝金人使節的氈帳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