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走來,可謂跋山涉水,九死一生。
一百親衛,如今隻剩下不到六十。
本身可敦城就地處偏僻,加上馬擴不敢從金國走,而是從西夏繞道,最終硬生生穿過八百裏瀚海。
當初金國興兵十萬,都在這片茫茫沙漠中迷失方向,最終狼狽撤回。
馬擴到底是個人才,憑借出色的口才和人格魅力,成功招募到了幾名當地的向導,否則他們根本無法穿過茫茫沙漠。
戈壁灘上,風沙漸漸平息了,整片天地恢複明清。
馬擴撤下蒙住口鼻的紗巾,大口大口呼吸着冷冽的空氣。
也不知走了多久,馬擴擡頭看了眼太陽,停下腳步,下令道:“時辰不早了,準備紮營罷。”
話音剛落,卻見一旁的向導叽哩呱啦說了一連串話。
河流,自古是孕育生命之地。
當初第一次出使金國時,完顔阿骨打見他身形消瘦,文文弱弱,便邀請他打獵,本意是想看他出醜,探一探宋人的底。
牧民不劫商隊,這是自古流傳下來的規矩。
“對。”
玄甲軍的将士聽不懂,但馬擴卻可以,隻見他滿臉驚喜的叽哩呱啦。
老實說,馬擴第一次出使金國非常成功,不但促成了海上之盟,還給金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讓完顔阿骨打等貴族,對趙宋心生敬意,以爲宋人都是如馬擴這般,能文能武。
哒哒哒!
忽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
所有人精神一震,加快腳步。
聞言,馬擴面露欣喜,用漢話高聲喊道:“加把勁,前方約莫五裏有一條河!”
結果馬擴根本不怵,憑着一手精妙的箭術,征服了一衆女真貴族。
馬擴頓住腳步,循聲看去,隻見遠處一隊騎兵正狂奔而來。
要知道,能得到大多數金國貴族的喜愛,怎會沒有兩把刷子。
馬擴可不是文人,而是武舉出身。
向導忙不疊的點點頭,并擺出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
“榮幸至極。”
看着滿目琳琅的商品,牧民們紛紛露出笑容,爲首的騎兵笑吟吟的邀請道:“遠道而來的商客,我們的家就在前方,對待商客,就像親人一樣。”
聞言,将士們略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将鋼刀入鞘。
這一路走來,馬擴的表現讓他們敬佩,好幾次果斷的決策,救了他們一命,所以對他心生信任。
馬擴微微一笑,從竹筐中翻出一瓶燒刀白,遞過去道:“這是我們漢地的酒,喝了酒,咱們就是朋友了!”
哪怕是窮兇極惡的強盜,也不會對商人下手,而是規規矩矩的以物易物。
結果他娘的兩次北伐,醜态盡出,被金人看穿了虛實。
加上性格機敏練達,玲珑剔透,能說會道,很快便赢得了女真貴族的尊重。
馬擴一張口,就是流利的契丹語:“我們是漢地來的商人。”
契丹與蒙古語本就是一系,加上治理草原百餘年,契丹語已經成了上京道這片草原上的官話。
在向導的帶領下,一行人牽着駱駝馬匹,邁着艱難的步伐前行。
聽到是商隊,騎兵眼中的警惕消散了許多。
哒哒哒~
騎兵越來越近,這些騎兵并非軍隊,而是草原上的牧民。
這是最樸素的道理,殺了商隊,就沒有商人再敢來了。
“商人?”
有河大概率有人居住,尤其是在這幹燥荒蕪的沙漠戈壁之中。
聽到前方有河,所有人的眼中都迸發出光彩。
這也是韓桢器重馬擴的原因,一名優秀的外交官,作用不下于千軍萬馬。
馬擴點點頭,掀開駱駝背上蓋着的毯子,露出竹筐中各色商品。
但凡争點氣,憑着馬擴留下的印象,金人決計不敢南下。
沒了茶葉、食鹽、絲綢、鐵鍋等物品,牧民的日子會非常難過。
一直走到日頭西斜,稀疏的灌木漸漸變得濃郁。
玄甲軍将士神色一變,紛紛抽出腰間鋼刀,打算結成戰陣。
騎兵漸漸放緩馬速,距離商隊二十餘步時停下,爲首的騎兵約莫二十餘歲,打量了一圈商隊,用契丹語問道:“你等是甚麽人?”
馬擴仔細打量片刻,卻擺擺手道:“收起兵刃。”
不過縱是牧民,也各個彪悍,背弓挎刀。
接過酒,那首領也不疑有他,拍開酒封,仰頭就灌下一大口。
燒刀白是蒸餾的烈酒,辛辣無比,順着喉嚨滑入胃中,隻覺整個胸膛都着火了。
草原上也有酒,但馬奶發酵的酒,最高也就三五度,連果酒和黃酒都比不上。
首領哪喝過這般烈的酒,整個張臉憋的通紅,許久之後才吐出一口濁氣,大笑道:“痛快,好酒!”
說着,他将酒遞給身旁的牧民。
一罐酒,二十多人一人一口,轉眼間就喝光了。
那首領豪爽道:“你的禮物我很喜歡,今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很快,商隊再次啓程,跟随牧民們朝着前方走去。
牧民的部落據此不遠,臨河而建。
一路走來,馬擴憑借着出色的人格魅力和口才,已經徹底和對方混熟了,并且從對方口中套出了信息。
對方名叫莫日根,此地乃是達旦(鞑靼)阻蔔的統轄範圍之内,部族人口在三百餘上下。
莫日根的父親,是這個部族的首領。
此時不在部落中,前陣子前往可敦城,參加遼王的宴會去了。
事實上,耶律大石在西逃途中就已經自立爲王。
“商隊來啦!”
莫日根吼了一嗓子。
一瞬間,整個部族沸騰了起來。
草原上幾乎沒有娛樂活動,而商隊極有可能是牧民們一整年,甚至幾年中,唯一接觸的外界人。
每一次商隊到來,對于草原上的牧民來說,都是一次難得的狂歡日。
盡管遼國在這片土地上建立了可敦城、防州等城鎮,可牧民并非定居,而是逐水草而居。
況且此地太過偏遠,商業凋零,所謂的城鎮,也不過是有城牆,有房屋的部落罷了。
莫日根盛情款待了馬擴。
草原人豪爽,馬擴也是來者不拒,引得滿堂喝彩。
酒過三巡,馬擴問道:“莫日根,此地距離可敦城幾何?”
莫日根這會兒已經醉了,大着舌頭說道:“騎馬三日可達。”
馬擴在心中默默計算了一番,騎馬需三日,也就是五百裏上下。
因爲草原廣闊無垠,且無甚障礙,也不需繞路,日行一百餘裏極爲輕松。
莫日根攬住他的肩膀,說道:“聽聞遼王正在大力發展貿易,你若去了,遼王定會很開心,已經好幾年沒有漢地的商隊前來了。”
聞言,馬擴心中暗暗點頭。
這耶律大石倒是有雄主氣象,短短一年時間,便将草原諸部收複,并團結在一起,大力發展商業,慢慢積蓄力量。
馬擴附和道:“金人擋在北方,我們過不來,隻能從西夏繞路,穿過茫茫沙漠,九死一生才抵達這裏。”
說起金人,莫日根醉醺醺的臉上浮現一抹殺意,怒喝道:“該死的金人,遲早要殺光他們!”
“殺光金人!”
帳中其餘牧民紛紛舉起酒,高聲大吼。
他們恨極了金人,本來遼國治下,日子很好過,通過往來商隊能輕松置換到生活物資。
結果金人起兵後,草原上的商道就斷了。
雖然上京道與西夏接壤,可中間隔着八百裏瀚海,幾乎是九死一生的路途,沒有商人願意這麽幹。
見狀,馬擴心頭一喜,草原民心如此,看來此番的差事應當能成。
帳篷外,牧民們拿着積攢已久的羊皮牛角牛皮等物資,前來兌換心儀的商品。
最受歡迎的商品,就那幾種,針線、茶葉、鐵鍋以及食鹽。
酒和絲綢布帛牧民當然喜歡,可沒幾個人換的起。
一名牧民一面叽哩呱啦的說着,一面将一名少女推進呂承的懷中。
少女入懷,一股羊膻味頓時撲鼻而來。
呂承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家都頭,苦着臉道:“張都頭,這……這是甚麽意思?”
“好似是想把女兒嫁給你。”
張都頭懂個屁的契丹語,撓了撓頭,有些不确定的說道。
見兩人沒動靜,那牧民又叽哩呱啦說了一通,接着直接從地上拎起一罐酒,揚長而去。
呂承趕忙叫道:“哎,你還沒給錢呢。”
對方卻不理他,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就在這時,替他們帶路的向導露出幾顆大黃牙,操着一口生硬的漢話說道:“女娃,酒,朋友。”
向導一通連說帶比劃,呂承與張都頭終于明白了。
方才那厮是用女兒的一夜換酒了。
不過在草原上,這不叫換,朋友之間,你送我酒,我把你女兒送你睡,很正常。
這是族群生存演化的結果,看似很混亂,實則是爲了确保族群基因的多樣性,否則一個族群封閉太久,幾代之後就都全是近親了。
低頭看了眼少女,年齡不大,也就十五六的模樣,兩側臉頰有一抹高原紅,算不得漂亮,但也不醜,身材凹凸有緻。
一雙腿因長期騎馬放牧,結實有力。
此刻伏在呂承懷中,少女并不怕,反而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各色商品。
呂承問道:“張都頭,眼下該怎麽辦?”
“甚麽怎麽辦?”
張都頭撇了撇嘴,哼哼道:“便宜伱小子了,不過方才那罐酒,等回去後,得從你俸祿裏扣!”
呂承期期艾艾的說道:“這……不太好罷。”
話音剛落,就連一名士兵湊上前:“老呂你要不幹讓給俺,酒錢俺出!”
自打從京師出發,已經小半年了,實在憋得慌。
“滾犢子!”
呂承頓時急了,也顧不得矯情,一腳将對方踹走。
随後,他一把将少女抗在肩頭,快步朝着遠處一個草垛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