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聲淚俱下,哀求道:“陛下,你大表哥走得早,三舅就這麽一個兒子,好歹給俺吳家留個後啊,打一頓闆子,教訓教訓便是。三舅對天發誓,往後定會嚴加管教,再不會讓他作惡。”
韓桢喝問道:“他是朕的表哥,被打死的商人就不是朕的子民了麽?”
見他語氣堅決,老人開始打起了感情牌:“二子,你當了皇帝,就如此絕情麽?你娘去世時,還是俺替你家籌辦的喪事啊!”
韓桢冷笑一聲:“然後趁勢占了我家五畝田地?”
他不說還好,一說韓桢反倒想起來了。
那會兒韓桢還小,不懂事,大哥又是個病秧子,被他這三舅借着幫忙辦喪事,稀裏糊塗的騙了五畝良田。
老人面色一滞,正欲狡辯,韓桢卻懶得廢話,呵斥道:“劉知縣,你還等甚麽?”
劉勇頓時一個激靈,立即吩咐捕快将犯事的親眷拖出大堂,押入大獄。
随着犯事親戚被押走,大堂略顯空曠了一些。
“微臣在。”
春天南下時的慘敗,讓完顔宗望傷筋動骨,但卻算不得緻命。
軍營之中,數萬士兵的操練之聲彙聚在一起,響徹雲霄。
除此之外,完顔宗望暗中與一些渤海貴族達成協議,隻要能助他滅掉齊國,登上皇位,便将陰山以南的河套平原劃給他們。
衆人心頭一喜,趕忙笨手笨腳的作揖道謝。
“劉知縣。”
“多謝陛下。”
劉勇面色鄭重道:“陛下放心,俺會好好守着臨淄縣!”
一名青年高聲道:“人死鳥朝天,這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俺是過夠了。”
片刻後,二十多人踏步而出,這些人基本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壯小夥。
韓桢點點頭,吩咐道:“既如此,伱等且留下。其餘人散了罷,回去好好過日子,若再有人敢打着朕的名号欺行霸市,欺男霸女,絕不輕饒。但你等也放心,有朕在,沒人敢随意欺辱你們。”
剩下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用畏懼的目光看着他。
劉勇躬身應道:“微臣領命。”
如此大的誘惑,渤海貴族幾乎沒有猶豫,便當即答應下來。
“四哥說得對!”
年輕人血氣方剛,受不得窮,眼下有機會,自然要把握住。
處理完家務事後,韓桢站起身,拍了拍劉勇的肩膀:“我走了,代我跟嫂子問聲好。”
原本還有些猶豫的青年,一個個面色激昂。
……
隻要還有女真人,頃刻間又能組成一支大軍。
至于遼人與漢兒,死了便死了,立馬又能重新招一批。
随着時間步入十一月,北地的天兒已經開始轉冷。
金人能逆伐遼國,渤海人起碼占據三成功勞。
很快,一衆男女老幼盡皆散去,隻留下二十多個男丁。
“俺也想!”
因爲金國是猛安謀克制,相當于一個個小部落。
“二哥,俺想發财。”
韓桢頓了頓,朗聲道:“想發财的,上前一步,看在親戚一場的份兒上,朕給你們指一條明路!”
……
不過也有人不甘平庸,想拼一把。
這幫人,大多都是老實巴交的百姓,如今日子比以前好過多了,不願出去闖蕩,隻想老老實實在家種田務農。
先前開口的青年,苦笑道:“二……陛下,俺們沒經商的本錢。”
“幹了!”
聽到出海經商,一衆宗親雙眼放光。
一時間,大堂中的宗親們神色各異。
韓桢吩咐道:“明日遣人将他們送去青島鎮,交給貿易院楊院長,就說是朕吩咐的,帶着他們出海經商。”
都說女真人能打,實則渤海人也不差。
韓桢擺擺手:“本錢之事不需你等費心。”
“到底是親戚,朕也不忍心你等受苦,但這天上不會掉餡餅,别指望着坐享其成。這齊國是朕一刀一槍打下來的,汝等想要富貴,亦需自己去拼。”
中京。
韓桢正色道:“先說好,這條路子有風險,搞不好會喪命,但獲利頗豐,走一趟,能抵得上你們種三十年的田!”
正是因爲渤海人骁勇善戰,所以女真人才會對其忌憚,既要用,又時刻防備。
于是,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完顔宗望麾下再度聚集起十萬大軍。
其中女真人一萬五千,渤海人三萬,餘者皆是精挑細選的遼人與漢兒。
哪怕初建幾個月,但戰力卻極其強橫。
劉彥宗邁步來到完顔宗望身旁,輕聲道:“都帥,會甯府的糧草送來了,可卻隻有十五萬石,少了一半。”
“哼!”
完顔宗望冷哼一聲:“陛下當真是把宋人那一套都學去了。”
劉彥宗面色擔憂道:“十五萬石糧草,哪怕省着點,也隻夠将士們吃到來年二三月,更别提儲備糧食發動大戰了。”
完顔吳乞買雖無甚兵權,但卻掌管着國庫與糧食。
現在,他明擺着就是用糧食卡住完顔宗翰與宗望的脖子,企圖破壞他們的聯宋攻齊計劃。
畢竟,士兵總要吃飯的。
齊國滅不滅,韓桢死不死,其實完顔吳乞買并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滅掉齊國後,完顔宗翰與宗望兩人的勢力與聲望,将徹底淩駕于皇權之上,到了那個時候,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傀儡,任人擺布。
“無妨。”
完顔宗望擺擺手,冷笑道:“過段時日,我會聯系粘罕,讓他發動幾位勃極烈一齊向陛下施壓。屆時,陛下不答應也得答應,由不得他!”
完顔宗翰是相國派,他則是太子派,兩方聯合起來,皇帝又如何?
說到底,這金國還是部落議事制,皇權并無多少。
這段時間,他除開招募操練軍隊之外,更多的精力放在商讨劃分齊國之事。
四方參與,各方利益都需要平衡。
目前大體已經談的差不多了,隻剩下一些旁枝末節的細節。
……
果不其然。
完顔宗翰兩人聯手施壓,完顔吳乞買哪怕心裏再不情願,也隻能捏着鼻子認了,同意聯合宋國和西夏征讨齊國。
一輛輛糧車自會甯府運往西京與中京。
……
……
出巡回到開封後,韓桢便深居簡出,一心處理政務,以及備戰。
随着夏收與秋收結束,體會到攤丁入畝的好處後,治下百姓徹底安穩下來了,各部院有條不紊的運轉。
時間一晃而過,來到年底。
這期間,完顔宗翰并未再派兵襲擾和劫掠,南方宋國亦是毫無動靜,雙方開設互市,商人互通有無。
甚至,就連西夏都選擇了蟄伏。
所有人都享受着難得的和平,殊不知表面風平浪靜,背地裏卻暗流湧動,一場驚世大戰正在醞釀之中。
等待合适的時機,徹底爆發出來。
十二月二十八。
年關将至,東京城籠罩在一片歡慶的氣氛之中。
大街小巷漲紅挂彩,熱鬧非凡。
作爲皇帝,韓桢卻迎來了一年中最爲忙碌的幾天。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每到年關,都需祭拜天地、太廟、三皇五帝。
除此之外,韓桢還得準備幾日後的大朝會。
忙碌了一天,時值傍晚,他總算能歇一歇了。
靠坐在垂拱殿的椅子上,品着熱茶。
就在這時,老九匆匆邁入大殿,壓低聲音道:“陛下,小種将軍送來密奏。”
“呈上來。”
韓桢放下茶盞,吩咐一聲。
接過密奏,先是檢查了一番,确認無誤後這才拆開查看。
密奏很長,但表達的意思卻隻有兩個字,要糧!
西北五路沒糧了!
趙佶這厮顯然不想再當冤大頭了,早在前兩個月,便停了對西北五路以及河東路的糧食供給。
全靠夏收兩季的稅糧在支撐。
可西北乃苦寒之地,土地貧瘠,糧食産量稀少,根本撐不了多久。
放下密奏,韓桢搖頭失笑道:“趙佶倒是夠果斷。”
他本以爲趙佶會派人去西北,撸了劉、姚、種三家的兵權,換成自己人。
結果沒想到這厮竟如此果斷,直接舍棄了西北五路,眼都不帶眨一下。
不得不說,這個決定是對的。
以這三家在西北的影響力,換将也無濟于事,數代人積攢的聲望,豈是短短時間就能消糜的?
屆時這三家振臂一呼,西軍将士照樣殺官開門,迎王師入城。
念及此處,韓桢執筆,龍飛鳳舞的寫下一份手谕,喚來内侍:“送去内閣,讓戶部批糧。”
沒法子,趙佶甩手不管,他卻不能袖手旁觀。
否則,種師中和姚古如何看他,西軍将士又如何看他?
老九提議道:“陛下,折家那邊一直沒有動靜,也不知打得甚麽主意,是否派人去試探一番?”
“不必了。”
韓桢擺擺手,冷笑一聲:“折家這隻坐地虎,顯然是想再觀望觀望,誰赢他們幫誰!”
站在折家的角度來看,誰赢幫誰才是最符合自己利益。
畢竟,折家經營三州足有數百年時間,比之趙宋立國都早。
而這三州乃西北之門戶,不管中原政權如何更疊,都需要拉攏他們,替自己看守門戶。
唐末時如此,後周如此,趙宋還是如此。
因此,在折家看來,齊國同樣如此。
但折可求低估了韓桢的野心,在他治下,連一個小小的黑山寨都容不下,怎會容下一個國中國?
折家若是識趣,韓桢還會讓其體面。
若是不識趣,就幫折家體面!
聞言,老九面露憤慨:“原來折可求這老狐狸想當牆頭草,虧俺以前還覺得折家子弟是條鐵骨铮铮的漢子。”
韓桢微微一笑,并未多說甚麽。
屁股決定思維。
當初老九還隻是西軍中一個大頭兵,折家鎮守西北多年,與西夏大大小小打過的仗何止數百,他當然佩服。
可如今,老九已是齊國的都帥,看待事物的角度自然也變了。
這時,韓桢忽地問道:“對了,四娘可懷上了?”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老九一愣。
片刻後,才期期艾艾地答道:“還……還沒有。”
韓桢吩咐道:“自今日起,允你一個月休沐,滾回家去造人,甚麽時候你家婆娘懷上了,甚麽時候再來當值。”
“這……”
老九有些哭笑不得。
韓桢擺擺手:“這甚麽這,趕緊滾。”
“末将告退。”
猶豫了片刻,老九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目視他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韓桢不由微微歎了口氣。
老九這厮也算随他起于微末,一直忠心耿耿。
大戰将即,他必定會禦駕親征,作爲親衛都帥,老九自然要全程護衛左右。
戰場之上,是生是死誰也說不準,留個後,總歸能延續香火。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
放在人均七八十歲的後世,這句話顯然有些過時了,但在如今這個人均壽命隻有三十餘歲,且祭祀大過天的時代,無後是無法容忍的。
祭祀祖先,已經銘刻在了華夏人基因裏。
就算是後世,刨了别人祖墳或祠堂,人家都會拿着刀找你拼命,更别提這會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