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秋高氣爽。
一大早,趙富金便領着姐姐與笙奴,外出遊玩。
少陽宮大殿中,韓桢正在接見麻彥民與蘇文懷。
這兩家是最早投資韓桢的世家,如今随着韓桢建國稱帝,也都得到了相應的回報。
不管是蘇文懷還是麻彥民,都是老狐狸,拎的清事兒。
韓桢是甚麽樣的人,他們心裏很清楚。
王重開濺在他們身上的鮮血,可都還沒幹呢!
當今官家可以允許世家存在,延續。
但想要做大,隻會引來殺身之禍。
所以這兩年蘇麻兩家一直想盡辦法降低存在感。
聽到腳步聲,小女娃頓住聲音。
趙桓沉聲道:“繼續背,不許停。”
清梵書坊!
“守着店門。”
“陛下,到了。”
書坊内布置清幽,淡淡的紙墨香氣在空氣中飄蕩。
聞言,蘇懷民瞥了眼麻彥民,心頭感慨。
不多時,一輛馬車自少陽宮駛出,直奔南城而去。
又聊了幾句,兩人起身告辭。
待看清韓桢的長相,他話語一滞。
看來這趙桓,還真起了隐居的心思。
麻彥民正色道:“陛下雄才大略,已得中原,将來統一天下,四海歸一也是遲早的事兒。進奏院掌天下輿情,乃重中之重,犬子才疏學淺,先前陛下手中無甚可用之人,所以暫且頂替,而今齊國治下人才輩出,賢者如雲,也是時候退下來了。老拙代犬子請辭,讓他回山東讀書教子。”
叮囑一句,趙桓起身迎上去,口中下意識的問道:“這位朋友……”
韓桢交代一句,邁步走進書坊。
一個小女娃端坐于書桌前,奶聲奶氣地背着《百家姓》。
韓桢喚道:“老九,把王千戶叫上,随我去見一見趙桓。”
趙桓雖未見過韓桢,但眼前之人氣勢極盛,目光如炬,讓人不敢與其對視。
有趣。
“是。”
一時間,大殿内其樂融融,談笑風生。
趙桓瞥了眼守在門外的老九,心頭惴惴不安,心中隐隐已有了些猜測。
韓桢輕笑道:“嶽祖父何必這麽客氣,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若是再生下一男半女,福澤足以延綿數代。
對于兩家的識趣,韓桢也很滿意。
“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褚衛,蔣沈韓楊……”
閑聊一陣後,麻彥民放下茶盞,收斂笑意道:“陛下,老拙有個不情之請。”
聞言,韓桢掀開門簾,躬身走出車廂。
車輪碾過青石闆,挂在車廂上的金鈴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念及此處,蘇文懷也起身道:“陛下,老拙也代犬子請辭。”
“這……老拙遵命。”
“得令!”
一刻鍾後,馬車停在南城一間書坊門前。
這位老友當真是謹慎到了極緻,進奏院院長之職說辭就辭,毫不留戀。
麻彥民歎了口氣,躬身應下。
老九輕聲說道。
上下打量了趙桓一眼,韓桢問道:“你是書坊主家?”
不過急流勇退是對的,有麻舒窈在宮中,有雪中送炭的情誼,麻家哪怕朝中無人,也不會倒。
韓桢擺擺手:“允迪與昭德做的很好,将兩院打理的井井有條,乃是朕的左膀右臂,請辭之事休要再提。”
看着書坊招牌,韓桢輕吟道:“名香連竹徑,清梵出花臺。”
韓桢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小女娃的身上,語氣随意道:“我想買本書。”
老九點點頭。
“不……不知這位朋友,想買哪一本?”
趙桓擦了擦額頭冷汗,戰戰兢兢地說道。
韓桢一字一句道:“讨僞宋檄文。”
咕隆!
趙桓咽了口唾沫,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滑落,心頭驚懼交加。
韓桢問道:“沒有麽?”
“這……”
趙桓面色猶豫。
見狀,韓桢漫不經心的說道:“南邊僞宋的皇帝趙楷,如今正派遣大量皇城司于各地搜索太上皇趙桓的蹤迹,到底是手足情深,兄友弟恭啊。”
趙桓神色大變,哪裏還聽不出韓桢的言外之意。
他那個三弟,想當皇帝想瘋了。
如今好不容易坐上皇位,豈會輕易放手,而自己這個太上皇,始終是個變數。
一旦被三弟找到,絕無活命的可能。
念及此處,趙桓神色變幻,乞求道:“我……我隻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韓桢斬釘截鐵道:“僞宋的手,還伸不到齊國來。”
得了韓桢的保證,趙桓心頭一喜,咬牙道:“好,我寫!”
既然父皇與三弟不仁,那就别怪他不義了。
片刻後,韓桢心滿意足的離去了。
趙桓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店門外,不由松了口氣,整個人如釋重負。
雙方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爹爹,我背完了。”
就在這時,柔嘉帝姬奶聲奶氣地聲音響起。
趙桓溫聲道:“柔嘉真乖,今日不做生意了,爹爹帶你逛瓦市子可好?”
“爹爹真好!”
柔嘉帝姬高興的拍起小手。
關上書坊大門,趙桓牽着女兒的小手走在街道上。
沐浴着陽光,趙桓隻覺從未有過的輕松。
先前看似惬意,實則提心吊膽,生怕被韓桢或三弟找到,半夜時常被驚醒。
今日,得了韓桢的保證後,懸在心頭的大石頭終于放下了。
……
老九趕着馬車,欲言又止。
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陛下,就這麽放過他?”
這就是親衛的好處。
有些話旁人不敢問,他能問。
馬車内傳出韓桢的聲音:“我已經得到想要的了,其他的無所謂。況且,有些人活着比死了更好用。”
“哦。”
老九撓撓頭,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
想不明白,他索性不去想,問道:“陛下,咱們現在去哪?”
“去臨淄!”
韓桢吩咐道。
“得令!”
老九應道,駕駛馬車朝城外駛去。
如今,從益都到臨淄愈發方便了。
水泥路從東門一直修到碼頭,再轉乘客船,隻需半日。
下午。
一艘客船緩緩停靠在碼頭,寬厚的木闆從船頭甲闆鋪在碼頭上。
數十名玄甲軍率先登上碼頭,驅散圍觀百姓,負責警戒。
一輛馬車下了船,在玄甲軍的護送下,直奔縣城外的軍營而去。
相比起以往,如今的軍營冷清了不少,卻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寨牆之上,守備森嚴。
一隊隊身穿重甲的士兵,回來巡視。
軍營深處的山中,江四娘握着筆,眉頭緊鎖,正在苦思冥想。
“四娘。”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一連喊了好幾聲,江四娘才從沉思中回過神,面無表情的擡起頭。
愣了片刻,她的臉上才浮現一層淺淺的笑意:“縣長回來啦。”
“做算學題呢?”
韓桢瞥了眼紙張上密密麻麻的數字和符号。
“嗯。”
江四娘點點頭。
許久不見,江四娘的性子愈發孤僻了,對他都惜字如金,韓桢也不知道當初這個決定,是好還是壞。
韓桢遞過去一個木盒:“這些是國子監算學大師的手稿,特意讨來送與你。”
聞言,江四娘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多謝縣長!”
韓桢沉吟道:“四娘可願去京師?國子監有諸多算學大師,以你的資質,在那裏定能進步神速。”
江四娘柔聲道:“說起來,四娘本是一介丫鬟奴仆,本該端茶遞水,鋪床疊被,承蒙縣長厚愛,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四娘心裏感激的很。”
“來火藥工坊,也是四娘自願的,縣長不必自責,我性子孤僻,現今的日子反而自在惬意。”
韓桢輕笑道:“如此也好。”
“嗯。”
江四娘點點頭。
見她沒有談性,韓桢說道:“你且看着罷,我自己逛一逛。”
火藥工坊還是老樣子,這個地方和有趣不搭邊,日複一日的重複着同樣的工作。
枯燥,乏味。
好在吃喝不愁,且俸祿豐厚,匠人們也都能忍受。
巡視一番後,韓桢出了軍營,轉頭去往小王鎮。
小王鎮愈發繁華了,但礙于人口和地理位置,發展也逐漸進入瓶頸期。
畢竟是個山坳,遠離官道和渡口碼頭,潛力有限。
與朱正則閑聊了一陣,他來到半山腰處的鐵匠鋪。
他記得當初,鐵匠鋪還很簡陋,學徒也隻有寥寥兩三個。
而今,鐵匠鋪也蓋上了大院子,十幾号學徒光着膀子,揮舞着鐵錘,砸在燒紅的熟鐵上。
一時間,火星四濺。
其中一人個頭不高,卻極爲壯碩,渾身上下的肌肉被汗水浸濕,仿佛抹上了一層油光。
就在這時,一名抱着頭巾的小婦人端着碗水走來。
小婦人柔聲道:“石頭哥,歇一歇罷。”
“好。”
石頭憨厚一笑,接過碗三兩口喝光水。
趁着這個時候,小婦人拿起濕帕子,動作輕柔的擦拭着石頭臉上的汗水。
小婦人姿色平平,甚至看久了還有些醜,但一雙目光中,卻滿是柔情蜜意。
石頭靜靜站在那裏,咧着個嘴傻樂。
擦拭完汗珠,小婦人叮囑道:“石頭哥,俺蒸了些炊餅,在鍋裏熱着,餓了就去吃些。”
“俺曉得。”
石頭點點頭。
韓桢就這麽靜靜站在門外看着,一直等到小婦人離去後,才開口喚道:“石頭。”
石頭四下張望,當看到韓桢後,雙眼一亮,立刻邁開步伐沖了出來。
“韓二哥!”
石頭高呼一聲,伸手想要抱住他。
隻是下一刻,他整個人又頓住了,讪讪地收回手。
見狀,韓桢問道:“怎地了?”
石頭撓撓頭,一本正經道:“二娘說你如今是皇帝了,不能像以前一樣了。”
韓桢一把摟住他的肩膀:“當了皇帝,也還是你韓二哥。”
“對對對,是這個理,是這個理。”
石頭忙不疊的點頭。
韓桢問道:“方才給你送水那女子就是二娘?”
“是。”
說起二娘,石頭憨傻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
韓桢打趣道:“我方才看了,那女子不錯,是個好婆娘!”
“嘿嘿。”
石頭不搭話,隻是傻笑。
忽地,石頭像是想起來甚麽,悶頭沖進鐵匠鋪裏。
不多時,他又重新回來了,手中拎着一杆大槊。
“韓二哥,這是俺特意給伱打的。”
這杆大槊比他的鐵槊還長,足有一丈六,雞蛋粗細,通體泛着銀光。
接過大槊,韓桢在手中颠了颠,重量不比他的鐵槊輕,反而更重了幾斤。
材質似乎是百煉鋼。
一旁的老九見了,口中啧啧稱奇:“直娘賊,這杆大槊怕不是得有三十斤!”
如此重的兵器,恐怕也就陛下天生神力才使得動。
……
十月十五。
猴子與朱達趕到益都。
彙合之後,韓桢再度啓程,直奔即墨而去。
距離上次巡視即墨,已過去一年有餘。
短短一年時間,即墨縣城的變化,讓韓桢有些陌生。
原本的城牆,已變成了内城,外圍又擴建了一圈外城,面積比以往足足大了三四倍。
事實上,古時所謂的内城外城,大多都是這麽形成的。
最典型的就是東京城。
内城,是最初的汴京,外城是後周郭威和柴榮在位時期,因京師人口暴增,一點點修建的。
“截止今日,即墨開墾荒田共計八萬畝,城中各類大小商鋪增添了三百二十一間,小攤小販不下千餘……”
祁蒙端坐在馬車内,腰背挺得筆直,正向韓桢彙報工作。
透過車窗,看着繁華的街道,韓桢恍惚間有種回到了東京城的錯覺,商業氛圍極爲濃郁。
而這一切,都是因爲膠州灣的興起。
加上海錯生意的爆火,即墨已經徹底成了山東的商業中心。
一旁的朱達既爲好友開心,又覺得羨慕。
祁蒙做出這番政績,調回中樞已是闆上釘釘的事兒了,在各部院曆練個七八年,有望在四十歲之前入閣。
收回目光,韓桢嘴角含笑:“當初讓你這個狀元郎來即墨,看來沒選錯人。”
祁蒙謙虛道:“陛下謬贊了,政策一早便定下,微臣不過是照本宣科罷了。”
韓桢說道:“再待一年。”
即墨剛起步,政策需要連續性,貿然換人不是件好事。
再說了,中樞目前也騰不出空位給祁蒙。
到了明年這個時候,就不好說了。
“微臣領命。”
祁蒙心頭一喜,躬身應道。
在即墨暫住一晚後,第二日啓程趕往膠州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