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府邸,韓桢語氣感慨道:“種家算是徹底沒落了。”
自大儒種放起,到種世衡棄筆投戎,種家三代十幾名子弟,戰死西北,但也闖出了赫赫威名。
到了這一代,種師道、種師中、種樸三兄弟扛起大旗。
如今,種師道病入膏肓,時日無多。
種師中戰敗被俘,被完顔宗翰押解到了山西大同,生死不知,就算還活着想回來也不容易。
而種樸早在哲宗元符二年時,就已經戰死沙場。
種師道雖有兩子,可皆死于他之前。
餘者才能平庸,不堪一用。
等到種師道再一死,種家就徹底沒落。
方才種師道口中的堂兄,應當是種診那一脈的子嗣。
西北五路,最大的勢力就兩家,折家與種家。
至于姚平仲、劉锜所在的姚、劉兩家,根基尚淺,隻能跟在後面喝口湯。
如今這四家,有三家都站在他這邊,至于折家這個土皇帝,是典型的騎牆派,屆時恐怕會第一個投他。
事實上,西北五路與河東路,都在韓桢的掌控之中。
隻不過他現在不急着取,暫時留在趙宋,讓趙宋花錢花糧幫忙養着。
等時機成熟,再拿過來的時候,就不單單隻是西北五路與河東路了。
回到皇城,一路來到蕊珠殿,就見趙富金領着一群小姐妹在試衣裳。
其中一名女子,引起了韓桢的注意。
即便在一衆絕色之中,容貌依舊出類拔萃,且與趙富金有三四分相似。
韓桢立刻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見過陛下!”
感受到韓桢的目光,趙福金心頭一顫,趕忙低頭行了個萬福禮。
韓桢輕笑道:“都說茂德帝姬乃宋國最美帝姬,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陛下過譽了,坊間傳聞,當不得真。”
趙福金垂着目光,不敢與韓桢對視。
對方那侵略性的目光,讓她彷佛面對一頭猛虎。
而自己,則是一隻瑟瑟發抖的羔羊。
趙富金這傻丫頭在一旁得意洋洋的說道:“夫君,妾身說的沒錯罷,福金姐姐最美哩。”
“确實。”
韓桢點點頭,收回目光。
趙富金張開雙臂,在韓桢面前轉了一圈,滿臉期待的問道:“夫君呀,妾身這身袆衣如何?”
天子有六服,皇後同樣如此,與之對應的分别是袆衣、揄狄、阙狄、鞠衣、襢衣、褖衣。
這套袆衣深青織成,繡有十二對紅腹錦雞圖。
紅腹錦雞,在古代被譽爲鳳凰的化身,其羽色絢爛多姿。
衣襟袖口處,采用朱色,秀有龍騰祥雲,一條朱色革帶,勒住趙富金那盈盈一握的細腰。
看上去雍容華貴,端莊大氣。
人靠衣裳馬靠鞍,就這套袆衣,普通村婦穿了,都顯得無比高貴,更别提趙富金了。
韓桢贊道:“少府寺的手藝不錯,很适合你。”
“妾身也這般覺得。”
得了韓桢的誇贊,趙富金俏臉上頓時綻放出一抹笑容,旋即略顯遺憾道:“可惜鳳冠還需幾日,否則今日一齊讓夫君鑒賞。”
宋時的九翚四鳳冠,極盡奢華,金骨玉托,其上用各色寶石瑪瑙玳瑁,點綴拼湊成九翚四鳳。
哪怕少府寺日夜趕工,目前也沒制成。
“夫君夫君,看看奴的。”
麻舒窈迫不及待的湊上前。
作爲妃子,她們亦有三服,不過制式就不如皇後了。
比如皇後佩戴的乃是九翚四鳳冠,四妃則隻能戴九珠花冠,嫔次之,爲八珠花冠。
韓桢欣賞一番後,評價道:“美則美矣,但悠悠靈動活潑,目前還撐不起來,等再過幾年就好了。”
宮裝都講究一個端莊華麗,大氣磅礴。
小丫頭這會兒正值碧玉年華,滿滿的青春氣息,最适合清新可人的衣裳,與宮裝禮服的氣質不符。
江素衣又迫不及待的擠上來:“夫君,奴呢?”
趙綠竹打趣道:“你這柴火妞有甚好看,夫君先看看奴。”
柴火妞!
韓桢經常用這個詞來形容她們三兒,起初幾個小丫頭雲裏霧裏,還以爲是甚麽親昵的稱呼,一個個沾沾自喜。
後來,她們才得知,柴火幹瘦一條,兩面光光……
“趙綠竹,我跟你拼啦!”
江素衣頓時氣急敗壞,張牙舞爪的撲了過去。
“夫君救我。”
趙綠竹嬉笑着躲在韓桢背後。
見到這一幕,趙福金不由暗自咋舌。
後宮之中,豈能如此放肆,更何況還是當着富金這個皇後的面,簡直聞所未聞。
但,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氛圍确實讓人舒心。
沒有那般多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念及此處,趙福金眼中閃過一絲向往之色。
呀!
我在想甚麽呢。
趙福金面色一紅,心頭羞澀。
不怪她胡思亂想,女人本就是感性的生物,尤其是這段時日,兩姐妹隔三差五便聚在一起,嬉戲遊玩。
每回相聚時,趙富金就夫君長夫君短。
趙福金都快被自家這個妹妹洗腦了,以至于這段時間,做了好些個荒唐的夢。
……
随着步入八月,西夏、金國、趙宋、大理等國的使節,紛紛趕到東京城。
在進奏院的宣傳下,揚州之盟天下皆知。
趙宋尊齊國爲兄,每年上貢歲币,這無疑讓齊國上下民心大振。
京城之中,也陷入歡慶的氣氛之中。
因爲八月初八後,緊接着就是中秋佳節了,所以不少商家提前開始布置。
加上與趙宋定下揚州之盟後,南北商道再次貫通。
源源不斷的貨船,順着四條大河,從四面八方駛往東京城。
一時間,原本還略顯蕭條的京城,迅速恢複到往日的繁華。
垂拱殿内。
韓桢正在接見金國使節。
似乎是吸取了前兩次的教訓,怕再激怒韓桢,所以完顔吳乞買派遣康公弼作爲使節,前往齊國。
康公弼是遼國漢人,以進士入仕,曾官至樞府令史、武州軍事判官。
康公弼躬身作揖,朗聲道:“外臣此番出使貴國,代表我金國皇帝陛下,參加齊國陛下登基大典,爲陛下賀喜,這是我國賀禮,請陛下過目。”
劉昌接過對方的禮單,呈給韓桢。
翻看了幾眼,韓桢有些意外。
完顔吳乞買送來的賀禮有些豐厚,不再是摳摳搜搜的皮毛野味,而是金銀東珠,還有一隻海東青。
有點意思!
看來吳乞買是存着兩國和平的心思。
畢竟,他需要時間來鞏固皇位,處理金國内政,同時削弱完顔宗翰的實力。
否則,他這個皇帝當的太憋屈了。
就在前歲,完顔吳乞買用國庫的錢買酒吃,被完顔宗翰得知後,當衆将他拉下龍椅,打了一頓闆子。
合上禮單,韓桢輕笑道:“賀禮朕很滿意。”
“陛下喜歡就好。”
康公弼暗自松了口氣。
眼前這位皇帝,可是有過當庭殺使節的先例,由不得他不怕。
眼見韓桢笑容滿臉的收下賀禮,康公弼膽子大了一些,問道:“敢問齊國陛下,不知馬擴何在?”
“朕也不知。”
韓桢搖搖頭。
他自打下京師後,就命下轄郡縣的官員尋找,但幾個月過去了,卻了無音訊。
金國貴族看不起宋人,但卻對馬擴格外欣賞,每回馬擴出使金國,都會受到金國熱情招待。
甚至南下攻宋後,還允許馬擴在金國境内經商。
人格魅力這東西,神奇的很。
忽地,韓桢問道:“完顔婁室還好罷?”
聞言,康公弼笑容一滞,而後答道:“左副元帥身子健康。”
韓桢點了點頭:“那就好。”
眼見韓桢似要下逐客令,康公弼硬着頭皮說道:“除了賀喜之外,我金國陛下還有兩件事情委托外臣,與陛下商議。”
韓桢問道:“甚麽事?”
康公弼答道:“其一是想迎回完顔宗弼等人的屍骨。”
韓桢不答,反問道:“第二件事情呢?”
康公弼心裏頓時咯噔一下,對方這個态度,擺明了是不準備歸還兀術等人的屍骸了。
咽了口唾沫,他小心翼翼地說道:“其二,是關于歲币一事……”
話音未落,就被韓桢打斷道:“歲币不用改,按照先前宋國的數目即可。”
啊?
康公弼先是一愣,旋即心頭大喜,忙不疊的點頭道:“應當如此,應當如此!”
他沒想到對方竟這麽容易,就答應了歲币一事。
然而,韓桢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如墜冰窖:“歲币送往燕京即可,不必跋山涉水送來汴京了。”
“這……”
康公弼呆若木雞,想要解釋,卻沒那個膽子。
見狀,韓桢收斂笑意,沉聲道:“怎地?”
康公弼撩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戰戰兢兢的說道:“陛……陛下,歲币是……是貴國給我金國。”
“誰給伱們的膽子,找朕要歲币?”
韓桢目光緊緊盯着他,攝人的煞氣撲面而來。
康公弼隻覺呼吸困難,強行止住顫抖的雙腿,失聲道:“陛下,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啊!”
“呵!”
韓桢忽地一笑,攝人的煞氣頓時消散,緩緩說道:“歲币可以給你們,但朕有個條件,讓完顔吳乞買親自來汴京來取!”
“外臣明白了!”
康公弼哪敢說個不字,隻得點頭應道。
韓桢揮揮手:“去罷。”
“外臣告退。”
出了垂拱殿,康公弼發現渾身上下已被冷汗浸濕。
讨要兀術屍骸與歲币之事,都辦砸了,但能保得一條小命,已經是萬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