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鼎腳步匆匆,踩在皇城禦道的石闆之上,身後跟着兩名補官。
這兩名補官,各自捧着一摞厚厚的奏疏。
一路來到垂拱殿,謝鼎躬身道:“陛下,這是各部院請求撥款的折子。”
“……”
看着堂案上高高兩摞奏折,韓桢眼角抽了抽。
也多虧了抄了東京城一幫勳貴高官的家,讓國庫肥了一波,否則還經不起這麽折騰。
但這是沒法子的事情,有些錢必須花。
醫學院、工學院、農學院……這些都是強國之基石,一點都省不得。
韓桢輕笑道:“這些奏疏讓内閣補官送來便是,何需謝卿親自跑一趟。”
謝鼎又從袖兜裏抽出一份折子,呈上去道:“此外,還有鴻胪寺遞來的折子,趙宋使節剛剛抵達京師,目前安置在都亭驿。”
劃江而治與議和,他是知道的。
此番前來,是想問清楚,關于議和到底是個甚麽章程,他也好有所準備。
接過折子,韓桢問道:“趙宋主使是誰?”
“秦桧!”
謝鼎答道。
秦桧?
韓桢微微一愣。
好家夥,兜兜轉轉,這位金國留學生又上位了。
謝鼎以爲他不認得,便解釋道:“此人是政和五年進士,王珪的孫女婿,王家與童貫關系匪淺,或許是得了王家與童貫的舉薦,才擔任主使一職。”
韓桢吩咐道:“老規矩,晾他幾天!”
謝鼎問道:“關于和談之事,陛下可有交代?”
韓桢反問道:“謝卿覺得讓趙宋納貢稱臣,有幾分把握?”
“這……怕是一成都沒有。”
謝鼎滿臉苦笑。
納貢稱臣,官家也太敢想了。
因爲不管是檀淵之盟還是慶曆之盟,趙宋雖然每年都要付一大筆歲币,可在名分上,一直占着大義。
西夏是臣,遼國是弟。
大義,或者說臉面,對趙宋而言,比之歲币要重要無數倍。
盡管朝堂上的人清楚内幕,可百姓不曉得啊,這個大義,就是做給天下百姓看的。
韓桢微微一笑:“且先試一試,我的底線是趙宋稱弟,尊我爲兄,歲币二十萬兩白銀,茶十萬斤,絹三十萬匹!”
趙宋主使雖是秦桧,但韓桢心裏清楚,這會兒的秦桧還沒到黑化的時候。
秦桧這厮在靖康之前,也是個熱血青年。
他雖渴望權利,但心裏到底還存着幾分忠君愛國。
北宋滅亡後,秦桧身處淪陷區,不僅拒仕僞朝,還敢怒斥張邦昌、劉豫等漢奸。
真正讓他轉變的,是靖康之後,王家垮台了。
建炎三年,秦桧嶽父王仲岏時任江西知州,金人大軍逼近,卻不戰而逃,緻使朝野群情激憤,王仲岏被罷官,王家勢力頃刻間倒塌。
眼見靠山沒了,秦桧這才選擇當了金國代理人,重新找了個靠山。
回到南宋後,在秦桧的幫助下,王家迅速複起。
朱熹對秦桧的評價是:秦桧之罪所以上通于天,萬死而不足以贖買,正以其始則唱邪謀以誤國,中則挾虜勢以要君。
挾虜勢以要君!
這六個字,可謂點明了秦桧的嘴臉。
爲了權勢,可以當金人的走狗。
不過,這個時候王家還沒垮台,且他妻子王氏的幹爹童貫不但活着,還身居高位,有靠山的情況下,秦桧賣國的可能性很小。
“臣明白了。”
謝鼎躬身應道。
……
……
此刻的東京城,恢複了往日幾分繁華。
大興土木,使得不少底層百姓有了收入。
有了收入,自然就要消費,從而帶動服務業。
秦桧與一衆趙宋使節在鴻胪寺少卿汪值的陪同下,漫步在京師街道上。
繁華的東京城落入賊人手中,讓他心情複雜。
一路逛到城東,看着前方如火如荼的工地,秦桧好奇道:“本官記得這一片乃是窩棚,住着十餘萬百姓,如今這是要拆了麽?”
汪值語氣中帶着一絲倨傲:“沒錯,陛下打算在此處修建蹴鞠場,屆時建成後,可容納萬餘人同時觀看蹴鞠大賽。”
“原來如此。”
秦桧點了點頭,心中卻暗自嗤笑。
這韓桢看來也是個昏庸之輩,剛剛占據汴京,便迫不及待的大興土木,肆意享樂。
北伐故土,指日可待!
“殺頭喽,殺頭喽!”
“李邦彥、蔡攸要被砍頭喽!”
就在這時,一陣陣高呼傳來。
一時間,不少百姓紛紛循聲跑去圍觀。
秦桧心頭一驚,面上卻強裝鎮定。
不多時,一輛輛囚車順着牛行街從内城駛來。
爲首的囚車中,赫然是李邦彥。
此刻的李邦彥,哪裏還有往日的風流潇灑、浪子本色,整個人蒼老了許多,形容枯槁,目光呆滞。
後方,則是蔡攸、張邦昌、劉豫、梁師成等一衆奸臣。
梁師成先前雖被李邦彥扳倒,但卻隻是被罷了官,日子過得依舊潇灑。
韓桢入城後,大肆審判官員與王公勳貴,梁師成作爲六賊之一,吳敏與謝鼎又豈會放過他,抓進皇宮受審,家産盡數被抄沒。
“殺得好!”
“這幫狗賊早該殺了!”
圍觀百姓群情激憤,無數爛菜葉與石子,朝着囚車丢去.
京師百姓苦六賊久矣,尤其是那些住在窩棚的難民。
石子雨點般砸在李邦彥等人的身上,頃刻間頭破血流。
秦桧等一衆趙宋使節看的心有戚戚,紛紛别過頭去。
囚車的隊伍很長,足有上百輛。
圍觀百姓們還不解氣,跟在囚車後方,前往五朝門前的菜市子看砍頭。
沉默了片刻,一名趙宋使節悄悄使了個眼色,秦桧立刻會意,忽地說道:“樊樓可還在?”
“自然在。”
汪值點了點頭。
秦桧邀請道:“久不嘗梨花白與龍鳳青,不如本官做東,請汪少卿在樊樓小酌幾杯。”
汪值笑道:“哈哈,那本官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外國使節來訪,除下榻之所外,出行皆需鴻胪寺官員陪同。
“汪少卿請!”
秦桧心頭一喜。
兩人有說有笑的來到樊樓。
此刻的樊樓,比起以往冷清了不少。
畢竟以樊樓的消費水平,普通百姓承擔不起,主要客源是王公勳貴高官富商。
如今,趙宋一衆王公勳貴高官子弟,斬首的斬首,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
而山東來的官員們,一個個忙的腳不沾地,連親眷都還住在館驿裏,哪還有時間逛樊樓,就連富商都忙得很。
一進樊樓,跑堂夥計立即迎上前,招呼幾名侍女,用雞毛撣子掃去秦桧等人身上的風塵。
“三樓雅間。”
秦桧大手一揮,闊氣道。
他自然來過樊樓,但基本都是坐一會兒,就找個借口提前退場。
倒不是他潔身自好,品行高深,主要是他有個彪悍的妻子。
作爲王珪的孫女,幹爹又是權傾朝野的童貫,王氏自小便養成了刁蠻跋扈的性子。
況且,秦桧的仕途還得靠妻子,就更加懼内了。
眼下出使齊國,總算讓他逮到機會了,且宋徽宗批給他不少錢财,讓他找機會買通趙宋舊臣。
今日,他倒要好好看看,這樊樓是怎麽個風花雪月,紙醉金迷。
夥計立馬伸手示意:“幾位相公這邊請。”
來到三樓雅間,侍女端來金盆淨手。
一名趙宋使節不動聲色地問道:“久聞蘇大家之名,不知可還在否?”
“在的。”
跑堂夥計答道。
聞言,那使節心頭一喜,又問:“田媽媽可在?”
見汪值盯着那名使節,秦桧打圓場道:“黃兄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旁人來樊樓,都是沖着幾位大家,你卻是沖着老鸨子,當真是與衆不同。”
“哈哈哈!”
這番話引得衆人一陣大笑。
那名新黃的使節順坡下驢,打趣道:“這東京城裏,饞田媽媽的又何止本官一人。”
“此言不虛。”
秦桧點頭附和,悄悄打量着汪值。
見對方面帶笑意,不由放下心來。
很快,酒水瓜果被端進雅間,陣陣絲竹聲響起。
一時間,雅間内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眼見汪值面帶醉意,黃姓官員推開懷中的姐兒,起身道:“本官去下泉。”
汪值調侃道:“哈哈,秦兄莫非不勝酒力,借口去茅房吐了罷?”
“汪兄且稍待,本官回來再與你把酒言歡。”
黃姓官員搖搖晃晃的出了雅間。
待關上門,原本那雙醉醺醺的眼神,立刻變得清明。
四下看看,他喚來一名夥計,問道:“茅房在哪?”
“相公這邊請。”
那夥計也不惱,笑嘻嘻的在前面帶路。
一路來到茅房,撒完尿後,黃姓官員掏出一張十貫的青錢拍在夥計手中,豪氣道:“賞你了!”
“多謝相公!”
夥計面色大喜,正要說些吉利話,卻聽一陣耳語:“吾乃皇城司押班,将此物交給田媽媽。”
聞言,夥計低頭一看,卻見那張青錢中,似還夾着一張紙條,心中驚疑不定。
說罷,黃姓官員便邁着醉醺醺的步伐朝雅間走去。
目視着他的背影,那夥計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來到陸甜的小院。
被侍女引薦着來到書房,夥計趕忙說道:“田媽媽,俺有急事禀報!”
書房中,陸甜正在提筆書寫,瞥了眼夥計,用磁性的嗓音問道:“何事這般慌張?”
“方才有人号稱皇城司押班,讓俺把這東西交給田媽媽。”
夥計說着,将十貫青錢原封不動的呈了上去。
聽到皇城司押班這幾個字,陸甜手中動作一滞,擱下毛筆,接過青錢打開。
看完紙條後,她将紙條收進袖兜裏,将那十貫青錢扔了過去:“既是賞伱的,就拿着罷。此事我自會處理,你該幹甚幹甚!”
“多謝田媽媽。”
夥計面色一喜,将十貫錢揣進懷裏,喜滋滋的離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