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鼎與趙霆并未走遠,就在府衙外等着。
見史文輝出來,趙霆立刻迎上去,壓低聲音道:“如何?”
史文輝笑着答道:“縣長将本官訓斥了一頓,讓本官休要再提此事。”
聞言,謝鼎與趙霆非但沒有失望,反而面露興奮。
都是官場老油條,豈能分不清真假虛實。
若官家真心抗拒,絕不僅僅隻是訓斥。
……
韓桢沒有立刻南下京畿,而是待在元城郡,等待火器與火藥運到。
此次北上,火器與火藥消耗不少,打下元城郡後,已經所剩無幾了。
盡管韓桢早在冀州之時,就已經下令讓魏大運送一批火器與火藥。
但火藥這東西,運輸快不了。
尤其是天兒越來越熱,快了反倒容易出事。
東京城乃是天下第一雄城,自周世宗柴榮開始,便對城牆不斷進行修繕加固。
趙大上位後,接着繼續修,一直斷斷續續修到神宗年間。
前前後後花費了上百年,曆經數代皇帝,足以想象東京城之堅固。
僅是外城的千斤閘,都重達八千八百斤,更别提内城和皇城了。
如此堅城,想轟開千斤閘,起碼得齊射十幾輪。
就完顔宗翰手上那些攻城器械,若能在短時間内打下來,韓桢把頭擰下來給他當球踢。
所以,韓桢根本就不急。
況且讓金軍先去耗一耗東京城的士氣,對他來說也有利。
等待火器火藥運送的間隙,韓桢也沒閑着,趁機整編三萬餘趙宋降軍。
三萬六千餘人,剔除老弱病殘後,隻剩下兩萬。
加上先前收編的宋軍,接近四萬人。
這些宋軍在韓桢眼中,戰力孱弱,士氣低下,紀律性更是幾乎沒有,目前隻能當輔兵來用。
田家寨那一次,隻不過是特例罷了,不能當作常态。
趙宋與别的朝代不同,被文官折騰了一百餘年,軍隊體系乃至基層士兵,其實已經徹底被玩壞了。
丘八,賊配軍……這些侮辱性極強的詞語,外加臉上的刺字,打斷了士兵的脊梁。
旁的朝代到了末期,軍隊打仗時,往往是底層士兵們奮勇殺敵,但将帥畏戰,率先逃跑。
趙宋卻是反過來的,除開少數太監内侍之外,經常是将帥奮勇殺敵,麾下士兵一潰千裏。
五月三十。
火器與火藥終于運到了。
軍營白虎堂内,韓桢看着眼前的輿圖,問道:“探查的如何了?”
斥候營營長羅井答道:“禀縣長,完顔宗翰在黎陽、衛縣、湯陰等縣鎮關隘,都留有金軍駐守,人數約莫在五萬上下。”
“倒是謹慎!”
韓桢并不意外,完顔宗翰用兵膽大心細,此番孤軍深入,怎可能不會在退路留守兵力。
嶽飛請命道:“末将願截斷金軍後路。”
“不用了。”
韓桢搖搖頭。
金軍退路何止一條,就算把黎陽附近駐守的金軍全部剿滅,完顔宗翰也能從西邊的鄭州、河南府等地突圍。
如今他們火器和火藥有限,得用在關鍵地方。
韓桢繼續問道:“開封府方面呢?”
羅井答道:“完顔宗翰率領十萬金軍抵達東京城後,立即下令攻城,久攻數日不下,改爲圍困,同時派遣麾下大将在開封府西邊和南邊劫掠。”
聞言,韓世忠冷笑一聲:“這完顔宗翰也是個欺軟怕硬之輩,知曉武都統屯兵宛亭,不敢往東劫掠。”
韓桢朗聲道:“諸将聽令!”
衆人神色一凜,目光灼熱的看向韓桢。
“整軍備戰,明日卯時出發,南下開封府!”
“末将領命!”
劉锜等人齊齊高喊。
翌日。
天光放亮,大軍開撥。
于軍率領兩萬青州軍精銳,于前方開路。
韓桢則率領中軍和嶽飛率領的宋軍押送糧草辎重緊随其後,再後方是張和率領的一萬青州軍,以及劉锜的騎兵營。
這是标準的行軍陣營,哪怕遇到伏擊,也能迅速擺開軍陣迎敵。
完顔宗翰率領十五萬金軍在此,不得不防。
盡管他對麾下的斥候營很自信,可小心無大錯。
……
……
就在他率領大軍一路南下之際,完顔宗翰也收到探子傳來的情報。
帥帳之内,完顔宗翰面色凝重道:“韓賊來了,共計八萬大軍。”
完顔希尹皺眉道:“韓賊繞道而來?”
完顔宗翰搖搖頭:“不,是攻下了大名府。”
“這不可能!”
高慶裔一口否決,語氣格外笃定。
那大名府據說守軍足有四萬,城中還有二十餘萬百姓,短短幾日時間,就攻破大名府,他根本無法相信。
想那太原城中,不過才四千勝捷軍,外加七八萬百姓,就将他們六萬金軍精銳擋住了整整半個月。
眼見實在攻不下,完顔宗翰才選擇讓銀術可繼續圍困,自己則帶兵孤軍深入。
完顔宗翰說道:“不管信不信,但探子傳回的情報,确實如此。”
“難道火器真有這般犀利?”
蕭慶眉頭緊鎖,眼中不可思議。
完顔希尹提醒道:“或許是用了計謀也不一定。”
完顔宗翰擺擺手,止住了他們的争論,沉聲道:“這并非重點,最遲五日,韓賊便會率大軍趕到東京城,是戰是走,總得有個說法。”
此時,他心中也在猶豫不決。
理性來說,與韓賊交戰,對他們沒有絲毫益處,完全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從長遠來看,金國遲早會與韓賊一戰。
高慶裔第一個開口:“自然是戰!”
“總歸要打一場。”
蕭慶出聲附和。
完顔宗翰看向完顔希尹,等待他的建議。
完顔希尹是女真人中少有的智者謀士,阿骨打在世時,就十分器重他,命他編纂女真人自己的文字。
“韓賊崛起迅猛,比之我金國有過之而無不及,替代宋國者,必定是韓賊,我金國與韓賊之間必有一戰。但……”
完顔希尹頓了頓,話音一轉,意味深長道:“但我認爲,這一戰不是現在。眼下局勢微妙,斡魯補慘敗而回,勢力與聲望一落千丈,此戰都帥不管輸赢,都不是好事!”
完顔宗翰略一思索,便領悟了對方話中的意思。
以韓賊表現出的戰力,就算能赢,那也是慘勝。
此戰不管輸赢,最終都會便宜完顔吳乞買。
最好的選擇,就是帶着劫掠的糧食金銀,班師回西京。
麾下十五萬大軍,又劫掠了如此多糧食錢财,又有良臣猛将,在山西他就是當之無愧的皇帝。
屆時,哪怕吳乞買與斡魯補聯手,也無法制衡他了。
并且,斡魯補的慘敗,讓完顔吳乞買哪怕再忌憚,也無法跟他翻臉,反而會更加器重他。
念及此處,完顔宗翰沒有絲毫猶豫,下令道:“撤軍,回西京(大同)!”
聽到回西京這三個字,蕭慶和高慶裔也回過神了,眼中閃過一絲興奮之色,高聲應道:“末将遵命!”
金軍撤了。
撤的迅速,毫不拖泥帶水,興高采烈的走了。
“李相,金軍撤了!”
守将立刻派人将這個消息傳給李綱。
得到消息的李綱與孫傅,急匆匆的登上城樓,看着拔寨遠去的金軍,兩人心頭大喜。
城中百姓知道後,紛紛歡呼雀躍。
滿堂朝臣,彈冠相慶。
然而,這份喜悅還沒持續太久,便被另一個消息擊碎。
韓賊來了,率領八萬大軍,已過韋城,直奔東京城而來。
這可是餓狼剛走,猛虎又至。
趙桓即刻命一衆大臣入宮奏對。
金人蠻夷也,無法溝通,但韓賊乃是漢人,并且之前有過和談成功的先例。
于是以李邦彥、白時中等人爲首的主和派,開始冒頭了。
大殿上,蔡攸率先開口道:“陛下,如今金人已撤軍,不如與韓賊議和。”
“不妥!”
話音剛落,便被孫傅打斷,隻見他沉聲道:“韓賊此人胃口極大,是頭喂不飽的猛虎。去歲和談之際,我大宋又是賠錢賠糧,結果隻過了一年,便借着金人南下撕毀盟約。繼續和談,與飲鸩止渴有何異?”
李綱出聲道:“臣也不贊同和談,金人已經撤離,韓賊久攻不下,最終也會退回山東,用不了多久,京師之危便可解除。”
得益于金軍撤離,讓趙桓以及一衆臣子,有了不少信心。
随着主戰派占據上風,趙桓點頭道:“和談之事休要再提,大敵當前,需上下一心,守衛京師!”
“陛下英明!”
李綱面露欣慰,隻覺官家愈發成熟穩重了,明君之象漸漸顯現。
隻待韓賊褪去,屆時在将朝中奸佞一一鏟除。
念及此處,李綱看向白時中、蔡攸等人眼神中,閃過一絲殺意。
……
……
六月初一。
韓桢率領大軍抵達陳橋驿。
此時的陳橋驿,在被金人洗劫後,顯得無比蕭條,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偌大的驿站,被一把火燒了個幹淨,隻剩下大片大片的殘垣斷壁。
街道兩旁的商鋪,亦是慘重劫掠,屍體随處可見,在高溫下,散發出陣陣惡臭。
數條野狗聚在一起,啃食着一具屍體。
聽到腳步聲,野狗頓時一哄而散,消失的無影無蹤。
眼見太陽西斜,韓桢下令安營紮寨。
一時間,八萬大軍開始忙碌起來。
韓桢架馬來到石橋邊,心中升起一股故地重遊的感慨。
石橋邊的界碑,從中斷裂,當初在上面題的字,也早已消失不見。
趙霆騎在馬上,遙遙看向東京城的方向,神色複雜道:“時常在夢裏夢見過東京城,不曾想,有朝一日竟真的回來了!”
史文輝自嘲道:“不瞞諸位,當年進京趕考之時,本官最大的願望,就是嘗一嘗樊樓的梨花白。隻是苦于囊中羞澀,一直引爲遺憾。此番打下京城,本官倒要嘗一嘗那梨花白,是否真有傳聞中那般美味。”
“哈哈哈!”
這番話,引得衆人會心一笑。
這時,黃凱似是無心的說道:“趙宋皇帝昏庸無道,待殺進了城,俺定要将那鳥皇帝拉下龍椅,讓縣長坐上去。”
聞言,衆人微微一變,悄悄打量着韓桢的面色。
韓桢面色毫無波瀾,似是沒有聽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