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是剿匪,自然是輕裝上陣,繁重的攻城器械與糧草都沒有攜帶。
三千士兵,身着半身鐵甲,除武器之外,每人隻攜帶三日的幹糧。
至于糧草,剿滅了匪寇自然也就有了。
實在不行,沿途縣鎮也能臨時借貸。
出了軍營後,劉锜直奔濰州而去,那裏是匪寇的重災區,張萬仙被剿滅後,手下敢熾軍死的死,逃的逃。
有些假裝流民,去别的州府讨生活,更多的潰兵選擇往山裏一鑽,占地爲王,幹起了打家劫舍的買賣。
……
……
“縣長,劉都統率兵三千,出營剿匪,韓世忠與吳玠也在其中。”
大殿中,聽着老九的彙報,韓桢不由微微一笑。
有了這個台階,等到他們剿匪歸來後,就能自然而然的給兩人安排職務了。
“嗯。”
韓桢點了點頭,繼續處理政務。
如今山東之地趨于穩定,等到此次鎖廳試脫穎而出的補官們上任後,他就可以大刀闊斧的改革了。
改革一定要趁早,先把基調定下。
否則等到攤子鋪大之後,再想改革,難度會成幾何倍數提升。
無他,阻力太多。
改革,就必定會觸及到一部分利益群體,這是無法避免的。
不趁着現在動手,将其各個擊破,難不成還想等那些利益群體聯合在一起?
不知不覺間,月上中天。
邦邦邦!
三更天的梆子聲,從宮外傳來。
韓桢放下手中毛筆,起身伸了個懶腰。
剛剛踏出大殿,他的腳步不由一頓,隻見院落左側的公廨,燈火通明,透過窗戶,可以看到不斷有人影走動。
韓桢吩咐道:“老九,讓廚房做些宵夜送到吏部。”
“是!”
老九點點頭,轉身朝着廚房走去。
一路來到吏部公廨,韓桢推開大門,就見謝鼎等一衆官員忙的熱火朝天。
“胡言亂語,簡直一竅不通,下等!”
“哪份考卷竟惹得你如此不快?”
“何侍郎自己看罷。”
“唔,且讓本官看一看……一派胡言,蝗災之下,竟然妄圖将田中糧食全部焚燒,以死報國。你是死了,可治下千千萬萬的百姓又該如何?如此迂腐蠢笨之人,本官提議永不錄用,否則百姓必将深受其害!”
“本官附議!”
聞言,韓桢饒有興趣地說道:“我來看看。”
話音一落,衆人紛紛一愣,而後起身行禮。
“見過縣長!”
“不必多禮。”
韓桢示意衆人坐下,上前接過那份卷子。
片刻之後,他輕笑道:“滿腔忠義熱血,卻少了些靈活變通,不合适外放爲官,治理百姓,不過倒也并非一無是處。督察處新建,人手不足,将他調過去罷。”
地位變了,看問題的角度也變了。
韓桢現在看一個人,不是在想他能否勝任這份差事,而是此人适合甚麽差事。
天生我材必有用。
識人善用,才是一個合格的上位者的思維方式。
此人雖迂腐,但字裏行間卻透着剛強,頗有些甯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的意味。
這樣人不适合治民,卻是個很好的谏臣。
“微臣領命。”
何侍郎趕忙應道。
放下考卷,韓桢邁步來到謝鼎身旁,問道:“此次鎖廳試如何?”
謝鼎面帶疲色,答道:“絕大多數補官,困于眼界,任一地知縣,已是極限。”
胥吏的執行力沒有問題,有基層的經驗,知曉衙門如何運轉,懂得百姓需求。
但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眼界不高。
眼界,關乎着一個人看待問題的角度。
在這個時代,提升眼界隻有兩個法子,行萬裏路,讀萬卷書。
讀的書多了,見識的人和事兒廣了,眼界自然就開闊了。
謝鼎的評價很中肯,絕大多數胥吏,當一個知縣,已經是極限了。
再高,就沒有足夠眼界來支撐了。
這也是爲何,韓桢明明喊出與胥吏共天下的口号,卻還在争取謝鼎、常玉坤這類文人。
謝鼎話音一轉,語氣欣慰道:“不過,還是有些好苗子。”
“哦?”
韓桢來了興緻,挑眉道:“能被謝尚書稱贊,想來必不是庸才,不知是哪些人?”
“臣與諸位同僚商讨過,目前隻這二人的考卷,能争頭甲!”
謝鼎說着,将兩份考卷遞過去。
考卷都是糊名,在塵埃落地之前,他也不知道是何人。
接過試卷,韓桢仔細審視起來。
此次考卷,共計五道時政策論,其中最難的一道題,便是關于蝗災。
在這個時代,蝗災是一個繞不過的坎,且幾乎無解。
根據《中國救荒史》一書統計:秦漢時期平均8.8年一次,兩宋爲3.5年,元代爲1.6年,明、清兩代均爲2.8年。
古今往來,不知多少能臣幹吏,面對蝗災束手無策。
即便是後世,科技如此發達,依舊有不少國家面對蝗災頭疼不已。
北宋張師正在《括異志》記錄了一次蝗災的慘狀:熙甯甲寅、乙卯歲,天下蝗旱,至父子相啖者,真禽獸之不若也。悲夫!
父子相啖!
隻這四個字,就能深切的感受到在面對蝗災時,百姓的絕望與慘烈。
第一份考卷給出的答案,讓韓桢眼前一亮。
蝗蟲,肉也,盛于瓦片灼之,味美而香脆。
吃蝗蟲!
官府組織百姓,盡捕蝗蟲,以錢糧換之,随後再将蝗蟲制作成肉粉,低價出售給百姓,或銷往其他州府甚至海外,換取錢糧。
如此一來,不但能解除蝗災困境,還可賺上一筆,充盈府庫。
老實說,這個法子有些天馬行空,但細細一想,卻又極爲合理。
随後,韓桢又拿起另一份卷子。
這份考卷的答案,中規中矩,但卻異常沉穩,步步爲營,有序推進。
下令百姓積極搶收糧食,同時将重點放在災後應對上,如何安撫百姓,如何調取糧草,如何赈災……
可謂是緊鑼密鼓,環環相扣。
如此老辣沉穩的手段,不像一個胥吏,更像擁有多年經驗的幹臣。
這兩份考卷都很出色,也難怪謝鼎等人會猶豫不決,不知該将頭甲給誰。
這時,謝鼎趁機把皮球踢給韓桢:“微臣等人不知該如何決斷,還請縣長執筆提名。”
略微思索了片刻,韓桢點了點第二份試卷:“此人該爲頭甲!”
“是!”
謝鼎點了點頭,提起朱筆,在考卷上方畫了一個圓圈。
其實他的心裏,也更加偏向于第二份考卷。
奇思妙想并非時時都有,但幹練沉穩,卻能陪伴終生。
治下,要對百姓負責,穩中求勝才是正途。
又與謝鼎閑聊了一陣,韓桢朗聲道:“諸位辛苦了,我已吩咐了廚房,做些宵夜送來。”
“多謝縣長!”
衆人心下感動,紛紛拱手道謝。
不多時,老九等親衛便拎着一個個食盒進來了。
晚上沒甚食材了,廚子隻能熬了些米粥,又簡單炒了幾個小菜。
但作爲夜宵來說,已經很豐盛了。
一衆官員吃完後,幹勁十足的繼續審批考卷。
……
翌日。
府衙門前,早早的圍滿了人。
黑壓壓的人群,直把街道堵的嚴嚴實實。
有參考的補官,有看熱鬧的百姓,也有榜下捉壻的富商大戶。
榜下捉壻算是宋時的一大特色了。
一個個膀大腰圓的護院家丁,躍躍欲試,目光不斷在人群中掃視。
“放榜了,放榜了!”
一刻鍾後,一群皂吏從少陽宮大步走來。
嘩啦!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讓皂吏們過去。
一路來到公告牌前,皂吏們取出名單,一一上貼。
待到貼完,人群轟一下立刻圍上前。
“唉!”
人群中,傳來一陣陣歎息。
忽地,一聲驚喜的高呼響起:“俺中了,俺中了!”
話音剛落,立刻有幾名家丁圍上前,問道:“敢問這位官人,高中第幾甲,第幾名?”
那補官也沒在意,面色激動的答道:“二甲第八名!”
上下打量了一番對方,見他模樣還算周整,一名家丁大手一揮:“帶走!”
下一刻,幾名家丁立刻架住那補官,朝外走去。
“哎哎哎,你們幹甚?”
補官慌了,不斷撲騰着雙腿,想要掙脫。
家丁笑呵呵的說道:“官人莫慌,俺家阿郎乃城西洪家,想招官人爲婿。”
補官哭笑不得道:“快放俺下來,俺已成親了!”
“成了親也無事,萬事好商量嘛。”
家丁不管不顧,架着那補官就上了轎子。
見到這一幕,圍觀百姓哈哈一笑,隻當看了熱鬧。
祁蒙站在人群中,心頭忐忑萬分,目光不斷在一張張名單上掃視。
三甲,沒有。
二甲,也沒有。
祁蒙的心在一點點下沉,不由深吸了口氣,将目光挪向一甲的名單。
他自問有些才能,但從未想過能中頭甲,因爲時政策論,并非是他的強項。
相比起那些經年老吏,他自覺經驗不足,所以照例從最下方一點點往上看。
一甲攏共就十人,當看到前七名,依舊沒找到自己的名字時,祁蒙心裏不由咯噔一下。
“祁兄,恭喜啊!”
正當他失落之時,身旁響起熟悉的祝賀聲。
轉頭看去,正是好友朱達。
還不等他反應,就聽朱達滿臉羨慕道:“恭喜祁兄高中頭甲,今後必将平步青雲!”
頭甲?
祁蒙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轉頭看向名單,隻見第一甲頭名,不正是自己的名字嘛?
一時間,祁蒙心頭湧起一陣狂喜。
待回過神後,他不由問道:“朱兄如何,可曾高中?”
話音剛落,就見朱達神色怪異的看着他。
那頭甲之下,清清楚楚的寫着朱達二字,竟還問自己可曾高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