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淵率兵北上馳援張俊的第二日,西軍主力斥候擴散至六十裏,尤其是章丘與新市鎮方向,派出了大量斥候探子。
與此同時,在楊惟忠的指揮下,西軍再次對曆城發起猛攻。
意圖在與青州軍決戰之前,拿下曆城。
然而,接連而至的兩條戰報,卻讓一衆西軍将領驚駭不已。
兩萬西軍遭伏擊,都統王淵被俘,隻餘三千二百人逃脫!
泰甯軍與太平軍于界首鎮外十裏遭反擊狙擊,泰甯軍指揮使戰死,禁軍慘敗!
“張俊危矣!”
主帳内,楊惟忠面色大變,喃喃自語道。
新市鎮内有一萬黑山賊,外加青州軍,張俊必定慘敗。
而張俊一敗,青州軍便可分兵至禹城,截斷他們後撤的退路。
同時,馳援的禁軍也被擊潰,東平與襲慶兩府人人自危。
南下的退路界首鎮,也被反賊死死卡住。
梁方平眼神驚懼,厲聲呵斥道:“楊惟忠,正是因你剛愎自用,一意孤行,才緻使王淵兵敗,本總管定會上奏官家,參你一本!”
他這會兒是真怕了。
本以爲此次被任命爲兩路總管,平定叛亂,是一次鍍金之旅。
事實上,最初時确實如此,面對高托山與張迪部将,西軍如天兵神将,平叛似砍瓜切菜般輕松。
自己隻需坐鎮後方,吃酒耍樂,順帶撈撈錢,功勞自會落進手中。
然而,自來到濟南府之後,一切都變了。
黑山賊剛強,萬餘人,守着一個小小新市鎮,竟生生扛住了左路大軍的攻勢。
突然冒出的青州軍,更是彪悍無比,讓西軍屢戰屢敗。
“……”
楊惟忠沉默不語,也不辯解。
見梁方平越說越過分,準備将所有罪責都推卸到楊惟忠一個人頭上時,韓世忠實在看不過眼,出聲道:“梁總管,馳援之計乃是諸位将軍共同商議而出,何故于此?”
“放肆!”
辛興宗大喝一聲,怒斥道:“區區一介秉義郎,焉敢大放厥詞,白虎堂内有你說話的份麽?”
“伱……”
韓世忠頓時大怒,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正欲開口,卻被楊惟忠喝住:“良臣,不得放肆。”
哼!
韓世忠悶哼一聲,偃旗息鼓。
楊惟忠拱手道:“梁總管,是非功過,待戰事結束再行評說。眼下局勢不容樂觀,需齊心協力,應對反賊。”
“呵!”
梁方平冷笑一聲,陰陽怪氣道:“有楊将軍在,青州軍不過是跳梁小醜,些許反賊手到擒來,何需我等!”
說罷,梁方平一甩衣袖,大步走出軍帳。
辛興宗目光陰鹜的瞪了一眼韓世忠,快步跟了上去。
“唉!”
楊惟忠長歎一聲,神情苦澀。
這些個内侍,當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童貫如此,這梁方平亦是如此。
戰事緊急,身爲主帥不想着如何退敵,卻勾心鬥角,推卸責任。
韓世忠問道:“都統,如今該怎麽辦?”
“走一步看一步罷。”楊惟忠搖頭苦笑。
韓世忠瞥了眼帳外,壓低聲音道:“梁總管定不會善罷甘休,都統當心啊。”
楊惟忠毫不在意道:“我如今隻是一介武略大夫,再壞還能壞到哪去呢。”
參與平夏城之戰,發明寨堡戰術,将西夏堵在家門口,一舉扭轉了西北局勢,同時多次鎮壓反賊。
這樣的功勳,如今卻隻是一個從八品的武略大夫,何其可笑。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一陣喧嘩。
楊惟忠皺起眉頭:“軍中何故喧嘩?”
“末将去看看。”
韓世忠說着轉身走出白虎堂。
不多時,就見他神情慌張的跑進來:“都統不好了,梁總管與辛興宗跑了,還帶走了麾下一萬步卒與三千騎兵!”
“啊?!”
楊惟忠一愣,滿臉不可思議。
待回過神,他忙問道:“跑去哪?”
“禹城!”
韓世忠神色怪異。
仗打到一半,主帥跑了,關鍵招呼都不打一聲。
如此離奇的事兒,韓世忠還是頭一回兒遇到,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問道:“都統,要不末将去把梁總管追回來?”
楊惟忠擺擺手:“莫要追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去了也是白去。”
就在這時,一名士兵邁步走進白虎堂:“禀都統,梁總管傳下口谕。”
“說!”
楊惟忠吩咐道。
士兵朗聲道:“本總管駐守禹城,以防反賊搶占,斷我西軍後路,襲擾辎重後勤,前方戰事全權交予楊将軍。”
駐守禹城,防止反賊斷後路……
還别說,這借口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因爲目前的局勢,青州軍大概率會分兵攻占禹城,斷掉西軍所有退路。
梁方平親自率兵坐鎮禹城,合情合理。
韓世忠挑了挑眉,冷笑一聲。
梁方平哪裏懂這些,定然是辛興宗那厮幫他出謀劃策,自圓其說。
“本将知曉了。”
楊惟忠揮揮手,待士兵離去後,不由笑道:“如此也好,沒了掣制,我等便能安心作戰。”
“着哇!”
韓世忠雙眼一亮,轉怒爲喜。
楊惟忠問道:“對了,吳玠傷可養好了?”
“差不多了,今早末将去探望了一趟,傷口已經結痂愈合。”韓世忠答道。
“好!”
楊惟忠點點頭,神色堅定道:“本都統倒要瞧瞧,那青州軍是否三頭六臂!”
韓世忠問道:“都統,曆城還打不打?”
楊惟忠朗聲道:“自然要打,不過以驚擾爲主,突襲爲輔。就算不能在青州軍到來之前拿下曆城,也必須讓城中黑山賊疲于奔命,無法出城迎戰。”
……
……
“梁方平跑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韓桢正在整編戰俘。
這群西軍戰俘,韓桢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他們離去。
可是極好的即戰力,也是往後青州軍的預備役。
至于這些西軍是否會臨陣倒戈,韓桢倒是不擔心。
去歲兩場北伐大敗,西軍損失慘重,西北五路又緊急強征了一批新軍,這才勉強補上缺口。
本身就是強征入伍,外加隻一年的時間,這些士兵能有多忠心?
想想看,連魏大、聶東這些從軍十幾年的老兵,都選擇當了逃兵,足以說明西軍的環境有多惡劣,更别提這些被強征入伍的新兵了。
把都頭、都虞侯等一衆中基層将領控制起來,集中關押,剩下的大頭兵還不是随他拿捏?
兩天幹飯一吃,加上老九這些曾經的老西軍一頓套近乎,再一陣忽悠,一個個都找不着北了,直把韓桢當活菩薩。
“九哥,縣長真的發賞錢?”
這已經是不知道多少個西軍戰俘來問了。
老九心中早已不耐煩,但得了韓桢的命令,隻得堆起笑容,拍着胸膛保證道:“縣長向來一口唾沫一個釘,該給的賞錢,一文錢都不會少了你。瞧見那些個随軍書記了麽?”
“嗯嗯!”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吳季忙不疊的點頭。
“這樣的書記,我青州軍中足有上百個。爲何這麽多?就是爲了方便統計弟兄們的戰功。”
老九說着,又指向不遠一個親衛,繼續說道:“俺跟着縣長的時候,這厮還是山中一個逃戶,娘老子在山裏餓死了,兩個娃娃連件紙衣都沒有,披着幹草當衣裳,凄慘的緊。如今,家裏蓋上了磚瓦房,前陣子還添置了一頭耕牛,兩個娃娃也送到縣裏的私塾蒙學。”
咕隆!
吳季咽了口唾沫,半信半疑道:“九哥你莫唬俺,斬首一級四貫錢,這又是磚瓦房,又是耕牛,又是蒙學束脩,加起來怕不是得大幾十貫,要殺多人才能湊夠恁多軍功?”
“你懂個甚。”
老九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解釋道:“他們是趕上了好時候,前陣子伐張萬仙,不少人發了橫财。敢熾軍是甚麽貨色,都是一群苦哈哈,扛着樸刀鋤頭的農民,每回都是以少打多,你這樣的,都能殺十個八個,軍功能不多麽?”
聽他這麽一說,吳季頓時恍然大悟,旋即一捶大腿,悔恨道:“入他娘,俺若是早點遇上縣長,這會兒早他娘的發财了!”
老九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一笑:“現在也不晚,斬首一級四貫錢,先登、陷陣、斬将、奪旗另有賞賜,一場大戰下來,混個十來貫跟玩似得。你還沒成親罷?”
“沒!”
吳季搖搖頭,苦澀道:“俺家裏窮,俺娘托人給找過幾家,但沒人瞧得上。”
古時起名随意,大多貧苦百姓,幹脆以伯仲叔季名。
吳季在家中排行老四,上頭兩個哥哥,一個姐姐。
家中本就不富裕,兩個哥哥成親更是掏空了家底,輪到他的時候,家裏都窮的揭不開鍋了,哪還有餘錢成親。
“到時候蓋一件磚瓦房,買幾畝良田,婆娘還不是任你挑?再把娘老子接過來,好好孝敬,小日子過得别提多舒坦了。”
聽着老九給畫的餅,士兵隻覺心潮激蕩,腦中已經不自覺的開始幻想起往後的生活了。
待回過神,士兵壓低聲音,詢問道:“九哥,你跟了縣長這麽久,應當賺了不少錢罷?”
“不多,也就三百來貫罷。”
老九擺擺手,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此外,縣長還賞了俺一套郡城的二進宅子。宅子是挺大,但俺其實不太樂意住,太冷清了,還是住軍營舒坦,熱鬧。”
這話倒不是吹噓,作爲親衛校尉,爲了方便其辦差,韓桢确實賞賜了他一套宅子。
乖乖,三百來貫,外加郡城一套二進的宅子!
吳季再度咽了口唾沫,看向老九的眼神充滿了羨慕之色。
就在這時,一名士兵走過來說道:“校尉,縣長喚你。”
“俺這就來。”
老九起身拍拍屁股,叮囑道:“哥哥在西軍混了這麽些年,一個字兒都沒攢下,反倒落得一身傷。等跟了縣長的時候,已經三十好幾了,這輩子也就到頭了。聽哥哥一句勸,趁着還年輕,能拿得動刀槍,好好拼一次。”
“待拿下了山東,别說賞錢了,封妻蔭子也未嘗不可!”
吳季鄭重地點點頭:“九哥,俺曉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