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都距離壽光,要比臨淄遠上幾十裏路。
加之又有一千大軍,當日上午出發,次日下午才到。
還沒有進城,韓桢便遇上了史文輝。
史文輝似是剛從下轄村子回來,身後跟着三名文人打扮的人,以及一隊青州軍士兵。
“縣長!”
見到韓桢,史文輝頓時面露驚喜,趕忙上前見禮。
那三名文士打扮的讀書人,看到大軍行來,并未驚懼,反倒面色好奇的打量着韓桢。
騎在戰馬之上,韓桢微笑示意,随後目光越過史文輝,居高臨下掃視了一圈那幾個讀書人。
史文輝很有眼力勁兒,立刻介紹道:“縣長,這幾人俱都是下官同窗,頗有才幹,眼下縣衙空虛,下官便臨時雇傭他們,否則下官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
“嗯。”
韓桢點了點頭,旋即問道:“昌樂那邊呢?”
“昌樂那邊,下官委托一名好友代爲監管。”
史文輝頓了頓,繼續解釋道:“壽光乃是敢熾軍的大本營,鄉間農夫俱都被張萬仙裹挾,不少人甚至上過戰場,參與劫掠。因此下官才選擇親自坐鎮,以防敢熾軍卷土重來。昌樂就不同了,治下多爲良民,敢熾軍戰俘被盡數帶走後,後續安置并無困難之處。”
“不錯!”
韓桢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
這次出兵,史文輝稱得上是頭功,同時也展現了自己的價值和才幹。
“爲縣長分憂,乃是下官職責所在!”
史文輝心頭大喜,知道自己通過了考驗。
韓桢揮揮手:“先回縣城。”
“是!”
史文輝拱手應道,十分自然的牽住馬缰繩,爲韓桢牽馬指路。
回往縣城的路上,不待韓桢發問,史文輝便将兩縣的情況大緻說了一遍。
何隽幾人早就從馬車中走出,此刻正豎起耳朵,不敢遺漏任何一句話。
“張萬仙雖死,但培養狼軍的法子,終究還是留下了禍害。前幾日,一個村民因不滿田地分配,煽動整個村子反叛,試圖沖擊縣城,好在下官及時察覺,城中又有青州軍将士鎮守,才沒有釀成大禍。自那之後,其他村子都老實了不少。”
史文輝沒有說如何處置那些反叛的農民,韓桢也沒有問。
亂世當用重典!
這麽簡單的道理,史文輝不可能不知道。
史文輝苦笑一聲:“如今縣城無甚大事,隻是瑣事不斷,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得鬧到下官這裏去。”
韓桢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輕笑道:“這段時日辛苦了,先記你一功,待回郡城後,再行賞賜!”
有所求是對的,也是韓桢想要看到的。
天下熙熙攘攘,不外乎名利二字。
趙霆、劉宓爲利,劉锜、史文輝爲名……世人莫過于此。
若史文輝無欲無求,那韓桢反而不敢用了。
因爲一個無欲無求的人,是聖人,代表着你永遠無法掌控。
聖人,爲世人所敬仰。
但這個世人,卻不包括當權者。
當權者所喜歡的,是一個死去的聖人,而非活着的。
城門處,兩隊青州軍士兵全副武裝,排查進出城的百姓,城樓之上人影綽綽,隐約能看到巡邏的士兵。
遠遠的看到韓桢,城門前的士兵頓時精神一震,齊齊高喊:“見過縣長!”
韓桢朗聲道:“諸位将士辛苦了,過兩日便可換防回家,待回郡城之後,慶功宴與賞錢,都會給你等補上!”
士兵們心頭大喜,扯着嗓子大喊:“多謝縣長!”
果然,縣長從未讓他們失望過。
該有的賞賜,一個都不會少。
安撫了一番守城士兵後,韓桢這才打馬進入縣城。
見慣了郡城的繁華,此刻踏入壽光縣城,一股荒涼之感,頓時撲面而來。
街道上行人寥寥,放眼望去,看不到幾個人影。
聽不到絲毫吆喝聲與叫賣聲,整個縣城安靜的讓人覺得壓抑。
韓桢問道:“如今縣城中百姓幾何?”
“不足兩千。”
史文輝如實答道。
正當韓桢準備詢問時,就見三五個百姓迎面而來,看架勢顯然是來找史文輝的。
果不其然,走到近前後,這些百姓先是目光忐忑的看了一眼韓桢等人,而後一人朝着史文輝哭嚷道:“史相公,伱可得爲俺做主啊!”
史文輝微微皺起眉頭:“住所不是分給你等了麽,還有何事?”
那人說道:“史相公确實分了屋子,可這厮非要說屋子是他的,要拿回來。”
聞言,另一人頓時不幹了:“俺那屋子本就是俺的。”
“那爲何史相公分房時,你不言語,如今分明是看屋子地段好,又是獨門獨戶的小院兒,于是開始胡攪蠻纏!”
“房子本就是俺的,俺這還有房契!”
幾人你一言,他一語,韓桢等人也大緻明白是何糾紛了。
張萬仙進城後,城中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十不存一。
聶東打下郡城後,史文輝便開始招收先前逃走的百姓,分配住所房屋。
結果人家原主回來了,如今要拿回自己的房子。
先前史文輝分房時,原主搞不清情況,哪裏敢鬧事,覺得能有一個住所,就已經不錯了。
結果過了一段時間,發現史文輝不似張萬仙那般兇惡,反而講理俸法,于是便開始琢磨着想拿回自己的房子。
這還真怪不到史文輝,因爲誰知道原主死沒死啊,總不能一直空着罷。
史文輝并未處置,而是靜靜站在那裏。
如今韓桢來了,他的差事已經結束。
什麽時候該幹事,什麽時候不該幹,這其中的分寸,他拿捏的恰到好處。
韓桢緩緩開口道:“何隽!”
“下官在!”
聽到韓桢的吩咐,何隽趕忙上前幾步,拱手應道。
韓桢吩咐道:“你乃壽光知縣,此事理應由你處置。”
“下官領命!”
何隽知曉,這是縣長對自己的臨堂測試。
若是處理不好,丢官不至于,但大概率會留下一個紙上談兵的壞印象。
念及此處,何隽大腦飛速轉動。
做過幾年胥吏,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許多事情是沒有對錯的,而且也必要分對錯。
上前一步,來到幾名百姓面前,何隽開口道:“本官乃壽光縣新任知縣。”
這話不是爲了擺譜,而是讓百姓明白他的身份,爲接下來的處置背書。
聽到他自報家門後,幾名百姓神色一變,立馬躬身問候:“見過知縣老爺!”
他們不曉得何隽屬于哪方勢力,隻知道知縣老爺就是縣城的天。
何隽指着最先開口的那名百姓問道:“你可是縣城百姓?”
“沒錯,縣城被攻破後,俺就被反賊給俘了,家也被反賊一把火燒了個幹淨。史相公回來後,爲俺重新分了房子……”
那人還要說,卻被何隽制止,指向另一人道:“你原先逃出了城,如今回來後,被分了房子,但地段和戶型卻沒有原先的好,于是想要拿回原先的房子,可是?”
被當衆戳穿了小心思,那名百姓眼中閃過一絲心虛,嘴上卻說道:“知縣老爺,那房子乃是俺的祖屋。”
三兩下理清糾紛源頭後,何隽轉頭問道:“史相公,不知縣城中還有多少空房?”
史文輝答道:“還有六百二十三間空房。”
聽到還有空房,何隽點了點頭,處置道:“既是祖屋,又有房契在手,理應拿回去。”
聞言,那百姓面色一喜,如今的住戶卻一臉不忿。
然而何隽話音一轉,繼續說道:“然則,若非我青州軍打下縣城,你如今還在山中餐風露宿,于情于理,都該有所表示。本官也不會苛責與你,如今山中逃戶衆多,你隻需從山中拉回二十戶逃戶,便将房子歸還與你。”
“此外,他畢竟已入住多日,你需付給他兩百文錢,全當搬遷費用,可否?”
兩百文,外加從山中拉來二十戶逃戶,便能拿回祖屋。
那百姓隻是略微猶豫了片刻,便點頭道:“俺同意!”
何隽又朝着另一人說道:“你房屋被一把火燒了幹淨,本是敢熾軍及張萬仙的過錯,史相公心善,憐惜你等,重新分配了住所。但本官治下,豈有不勞而獲之理?”
“本官會爲你重新尋一戶相仿的住所,并且保證不會再出現此事,但作爲回報,你也需拉回二十戶逃戶。你可願?”
這番話很有水平,并且合情合理,順帶還擡了一手史文輝。
你房子是敢熾軍燒的,與我們沒有絲毫幹系,史相公大發善心,見不得你們餐風露宿,給你們分了住所,但你們卻不能一點不表示,那不成吃白食的了麽?
當然了,本知縣也不會爲難你們,隻需要去山上拉攏二十戶逃戶,這房子便徹底歸你們了。
并且保證,往後絕不會再有這樣的事兒發生。
瞧瞧,糾紛解決了,逃戶也拉了,此外還借此做了個宣傳。
城裏還有六百餘間房子,想住城裏?
行!
去山上拉逃戶!
那百姓忙不疊的點頭:“俺願意,俺願意!”
“拉了逃戶可去縣衙,自有六曹胥吏登記,滿二十戶,便可換房。”
何隽說罷,擺擺手:“且散了罷!”
待到百姓們離去後,何隽轉過身,躬身道:“禀縣長,下官已處置妥當。”
韓桢輕嗯了一聲,雙腿微微夾了夾馬肚,戰馬會意,邁着小碎步繼續朝着城内走去。
目視着韓桢的背影,盧岩瞧瞧比了個大拇指,低聲道:“何兄好手段。”
何隽搖頭失笑道:“本就是皮毛蒜皮的瑣事,當不得盧兄誇贊。”
沒見縣長連話都懶得說麽。
說白了,若是連這點小事都處置不好,那他這知縣也就不用幹了。
一路來到縣衙,史文輝先是将換防的士兵安置好,而後開始交接差事。
知縣、縣丞外加主簿都來了,自然就沒他的事了。
跟着韓桢一起來的,不止是六名上任官員,還有百餘名六曹三班的胥吏。
前陣子從臨淄縣調來一百名胥吏,又新招收了三百名,府衙用不上這麽多人,正好分配到壽光、昌樂二縣。
有了這些胥吏,兩縣的縣衙就能瞬間重新運轉。
還是那句話,一縣之地可以沒有官,但卻不能沒有胥吏。
交代完差事後,史文輝見幾位同窗欲言又止,立即明白他們的心思。
心下猶豫了片刻,他開口道:“縣長,下官這幾位同窗頗有才幹,眼下沒了生計,能否留在縣衙,讨個差事?”
“準了。”
韓桢一口應下。
本就是小事,史文輝既然開口了,那這個面子必須給。
史文輝拱手道:“多謝縣長!”
那幾位同窗目光感激的看了一眼史文輝,而後齊齊作揖,朝韓桢緻謝。
一直忙碌到傍晚,才将差事交接完畢。
何隽三人,以及六十名胥吏俱都住在縣衙之中。
而韓桢等人,則被安置在縣城的一間酒樓裏。
這酒樓本是城中一大戶的産業,大戶全家被張萬仙屠戮殆盡後,自然就成了無主之物,被史文輝充爲公産。
如今縣城裏的百姓,一個個窮的叮當響,哪裏還有閑錢來酒樓。
因此,酒樓一直閑置着,正好用來招待韓桢。
飯桌上,史文輝面色尴尬道:“縣城困頓,委屈縣長了。”
确實尴尬,一大桌人,卻隻有兩道葷菜。
就這兩道葷菜,還是從他遣人從獵戶手中買來的。
沒法子,張萬仙在時,敢熾軍上下胡吃海喝,城中飼養的雞鴨豬肉羊幾乎被吃了個幹淨。
府庫有錢,韓桢留了二十萬公款,但沒地買啊!
如今百姓剛剛分了田地,都在伺候田地,沒幾個人有功夫去打獵。
也多虧了今天運氣好,碰巧有個獵戶來賣錢。
“不礙事。”
韓桢毫不在意的擺擺手。
作爲一個後世的穿越者,吃慣了後世的美食,韓桢其實對待吃喝很是挑剔。
但他卻從未抱怨過,基本都是有什麽就吃什麽。
創業初期嘛,苦一點是正常的。
現在正值關鍵時期,還不到享受生活的時候。
何況他還小,過了年也才十八歲。
以他的體魄,不出意外活個百八十歲應當不成問題。
隻要把基礎打好,以後有的是時間享受。
輕重緩急,他還是分的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