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這人啊,在經曆過生死瞬間後,不外乎兩種情況。
要麽大徹大悟,将生死置之度。
要麽比以往更加惜命。
常知縣就屬于後者,更何況韓桢還爲他鋪好了一條富貴大道。
隻需再過一年半載,便能帶着百萬家資走馬升遷。
這種情況下,他當然不想死。
青壯每天二十文的工錢,婦孺十文,如何優厚的待遇,瞬間便有上千人來應征。
負責招工的書吏得了常知縣的命令,也是來者不拒,隻要有人來應召,登記之後,便拉到軍營工地幹活。
按照這個進度,真就不消三日便能建好。
安排好軍營建造的事宜後,常知縣又取出一封信,神色怪異地遞過去:“這是知州趙霆寫予你的親筆信。”
接過信件,韓桢拆開之後,迅速看了一遍。
還真是寫給自己的。
似乎是擔心自己看不懂,整封信通篇大白話。
總結起來就一句話:如何打開渠道,我想搞錢!
難怪常知縣是這副神色,着實有些離譜。
但韓桢卻心頭一喜。
還是那句話,不怕他胃口大,就怕他不貪。
從這封信就能看出來,趙霆此人真是貪财到了極點。
這種人爲了錢,什麽都能幹得出來。到時别說糧食了,就是韓桢要步人甲和弩炮,說不定他都會想辦法搞來。
當然,現在還出于打窩階段,餌料都沒投,說這些爲時尚早了。
念及此處,韓桢邁步來到案桌前,抽出一張信紙,筆走遊龍的回了一封信。
一旁的常知縣看完之後,憋出這麽一句:“韓二郎往後若有空,多練練字罷。”
作爲一個讀書人,尤其是二甲頭名,每次看韓桢寄來的信,對他而言都是一種折磨。
韓桢的字怎麽說呢,勉強能看懂。
但僅此而已……
“嗯,我會的。”
韓桢點點頭,吹幹紙張上的墨迹後,開始疊字封。
北宋對于信件的保密程度,相較唐時高出不少。
除了會在信封上用火漆或蠟封外,信件本身也有保密手段。
字封便是其中一種,将寫好的信件,以一種獨特的手法折疊,每疊一次便寫上一個字或标記。
若是信件中途被人拆過,便可以從字封處發現端倪。
這一招,是韓桢跟常知縣學的,畢竟兩人來往了多次書信。
封好蠟後,韓桢喚來一名衙役,讓其将信送去驿站。
處理完這些事情後,他正色道:“常知縣對黑山寨了解多少?”
聞言,常知縣搖搖頭:“本縣對黑山寨了解不多,隻曉得那徐主簿生前與黑山寨私下裏有生意往來。”
見韓桢面色凝重,他不由好奇道:“怎地了?”
韓桢提醒道:“那黑山寨不可小觑。”
“左右不過一幫匪寇,又能如何。”
常知縣輕蔑一笑,不以爲意。
韓桢冷笑一聲,将賬本的事情說了出來。
嘶!
常知縣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還僅是一個徐主簿,以黑山寨的地理位置來看,能把手伸到臨淄縣,說明周邊最少還有兩個縣的官員,與他們暗中勾結。
這麽些年積攢下來,隻怕鐵甲不下幾千,戰馬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原先常知縣以爲黑山寨隻是一夥兒勢力比較大的匪寇而已,現在看來,隻怕這李天王所謀甚大。
“不管是那高托山,還是張萬仙,看着唬人,實則都是一群烏合之衆。甚至不消西軍出手,隻是各州禁軍,便夠這幫反賊喝一壺了。”
韓桢頓了頓,繼續說道:“反倒是那黑山寨,才是真正的硬茬子。眼下北方大亂,黑山寨卻沒有絲毫動靜,定然是在等待時機。你且看着罷,用不了多久,黑山寨必定會一鳴驚人。”
常知縣咽了口唾沫,催促道:“既如此,你爲何還不擴軍?”
“沒糧食沒軍械啊!”
韓桢苦笑一聲。
他也想擴軍啊。
之前總是美其名曰甯缺毋濫,兵在精不在多。
其實說白了,就是糧食與軍械跟不上,實在沒法子,隻能走精兵路線。
他這個縣長,如今穿的都還是竹甲,就知道軍械稀缺到何等地步了。
不過再忍一忍,過些時日就好了,等到制鹽廠建好,第一批十萬斤精鹽産出後,沒了中間商賺差價,到手的純利潤最少有二十五萬貫。
哪怕除去常知縣與趙霆、劉宓等人的分紅,也有十幾萬貫。
這筆錢,足夠買四五萬石糧食了。
并且水力鍛造作坊也快完工了,隻要生鐵等材料跟得上,軍械會源源不斷日夜産出。
……
……
黑山。
頂峰聚義堂内。
九位當家,皆聚于此。
哪怕是重傷未愈的孫志,此刻都坐在一把躺椅上。
大堂内,衆人神色複雜。
激動、興奮、忐忑、期待……數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忽地,坐在第五把交椅上的大漢忍不住了,高聲道:“大當家,高托山與張迪都已起事,俺們還等甚麽?”
這句話,立刻引得一衆匪寇附和。
“就是,殺上東京城,斬了狗皇帝的腦袋。”
“五哥說得對,幹他娘的。”
“殺了狗皇帝,奪了那鳥位,讓大當家當皇帝。”
“哈哈哈哈!”
……
見李黑虎柳眉微皺,李天王大喝一聲:“都他娘的閉嘴!”
這一聲大喝,如洪鍾大呂,在大堂内回蕩。
震得衆人耳膜刺痛,一時間紛紛閉口不言。
随後,李天王轉頭看向身後,問道:“大當家怎地說?”
李黑虎一雙鳳眼微眯,清冷地語氣中透着殺伐之意:“眼下張萬仙已在青州起事,鎮海軍糜爛,唯武衛軍尚有一戰之力。隻待武衛軍開撥平叛,益都空虛,便可突襲益都,一舉拿下!”
北宋兵力可分爲三類,禁軍、廂軍、鄉兵。
廂軍、鄉兵不用提,誰不曉得這些賊配軍是個什麽德行,隻怕連鄉勇都不如。
唯一有戰力的,便是禁軍。
隻不過自神宗開始,禁軍也不行了,到了如今更是徹底被宋徽宗玩廢了,河南、江南、河北三地禁軍,宛如匠人,哪裏還能拿得動兵器。
唯有西軍,還保持着戰力。
這也是爲何南邊方臘起義,朝廷卻遠調西軍平叛的原因。
沒法子,除了西軍,其他軍隊都爛透了。
“不妥!”
話音剛落,寅先生便出口否決。
“爲何?”
李黑虎皺起眉頭。
寅先生解釋道:“大當家需知想占山東,必先取濟南。若是取青州,縱然能拿下益都,也會被前後夾擊,遭密、沂、濰、淄四方圍剿。可拿下濟南就不同了,如此便能與河北高托山遙相呼應,同時與張迪、張萬仙形成犄角之勢。”
“進可糜爛京畿,震懾東京。退可攻略山東,劃地爲王。”
李黑虎沉思片刻,随後緩緩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他這番話。
這時,四當家出聲道:“可是濟南府有張叔夜坐鎮,此人不是個好相與的。且興德軍一直未動,想打下濟南府,隻怕不容易。”
“所以要等!”
寅先生目光淩厲,擲地有聲道:“吾等隐忍多年,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據探子報,齊州境内也有數股起義軍,多則兩三萬,少則數千。吾就不信他張叔夜不動心。”
“一旦興德軍開撥平叛,便是吾等出山之日!”
六當家皺眉道:“寅先生,哪怕興德軍出動,但濟南府畢竟城高池厚,隻怕一時半會兒也打不下來。若是回援,我等恐怕也讨不得好。”
寅先生神秘一笑,胸有成竹道:“放心,到時自有分曉!”
隐忍這麽多年,豈能沒有布局。
聞言,那四當家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李黑虎起身道:“好了,大夥兒且散了罷。”
聞言,衆人紛紛起身,知曉大當家與寅先生要商談細節。
四當家故意落後一步,等待李天王路過時,朝他遞了個眼色。
李天王目不斜視,大步踏出聚義堂。
出了聚義堂,兩人一前一後,背道而馳。
一番兜兜轉轉後,在一處偏僻的後壁後方相遇。
四當家壓低聲音道:“伱可想好了?”
“哼!”
李天王悶哼一聲,呵斥道:“上一任大當家與俺有恩,黑虎也是俺明媒正娶的夫人,此事莫要再提了。”
四當家冷笑一聲:“明媒正娶的夫人?莫要自欺欺人了,她可曾當你是丈夫?”
“……”
李天王頓時默然。
四當家這番話,算是戳中他的心窩子了。
贅婿哪有什麽地位可言,尤其李黑虎還是個強勢的性格。
見狀,四當家趁機又添了一把火:“你放心,張叔夜已向某家保證,待事成之後,便會保舉俺當嶽州團練使,而你則是金州防禦使!到了那個時候,咱們便是正兒八經的五品官兒,光宗耀祖。”
“娶個美嬌娘,納三五個美妾,自去過官老爺的逍遙日子去。”
光宗耀祖,萌蔭後人。
這便是招安法無往不利的制勝之道。
李天王神色掙紮,沉思片刻後,擺手道:“俺……俺再想想!”
“那你可得抓緊了,若是錯過了時機,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四當家也不逼迫,丢下這句話後,便轉身離去。
看着山下雲霧缭繞,李天王面色陰晴不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