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盧全的誠懇求教,孟周卻搖頭道:
“我連這院門都沒出,你們過來之前,我甚至連這件事都不知道,我怎麽可能知道真兇是誰?”
盧全認真聽着,若有所思的連連點頭。
“不過,這卻不妨礙咱們關起門來做些不講證據的猜測,推測其作案動機,并據此對其身份進行一些模糊的判斷。”
阚越聞言,輕輕點頭。
盧全卻疑惑道:
“莊道友,你連真兇是誰都不知道,你怎麽判斷其作案動機?
仇殺?财殺?情殺?
或者是真兇忽然練成了什麽特别秘技,需要人試手,就挑中了倒黴的範家主。
咱們什麽都不清楚,伱怎麽判斷其作案動機?”
阚越聞言,再度點頭,認爲這說得也很有道理。
孟周卻是微微一笑,一邊爲兩人添茶,一邊解釋道:
“咱們不是官府捕快,不是斷案,不需要證據。
你說的這些情況,當然都有可能,我也不能完全排除,但也不需要排除,因爲沒有這個必要。
這件事的影響,現在已經實實在在的擴散了出來,甚至有可能波及到三川塬的每一個人,那咱們就假定兇手的動機就是這個。
甚至更進一步,咱們和戴守禮這群本土頑固勢力全面對抗,将三川塬打成廢墟……”
盧全似乎又有話想說,孟周卻提前卡點,道:
“我确實沒有證據,但咱們既然私下閑聊,當然盡量往大了裏估測。
萬一呢,是吧,若真遇上這種萬一的情況,咱們能夠提前有個心理準備,也不是壞事,對吧?”
盧全似乎對他這近乎敷衍的說法并不完全認可,嘀咕道:
“往大了裏猜?那幹脆把整個青玄域囊進來算了。”
孟周卻點頭道:“也未嘗不可。”
就在盧全臉色一變,想要說點什麽的時候,孟周卻又搖頭道:
“不過,抱歉,我的格局就這麽大,連三川塬的事情都整不明白。
将青玄域全囊進來,那扯起來就毫無邊際,毫無意義了。
而且,我也不認爲範家主的生死能關聯到這麽大的影響。”
孟周嘴上和盧全這麽瞎扯着,心中卻在反複琢磨他剛才那句失言可能透露的情況。
旁邊,阚越也勉強接受了孟周的解釋,道:
“莊道友你的意思是,刺殺範家主的真兇,其目的很可能就是爲了挑起三川塬的内部矛盾,搞亂三川塬的秩序?”
孟周點頭。
“可這麽做總得有個目的吧,這目的又是什麽?”阚越問。
孟周搖頭道:“我又不是兇手,我怎麽知道,不過,咱們可以接着……”
說着孟周看向盧全,眼神示意,就像是在說,接下來該你了。
盧全無奈道:“接着猜?”
“對咯,對咯。”
孟周哈哈一笑,拍了拍手。
經他這麽一番“胡來”,被阚越、盧全二人帶來的壓抑凝重的氣氛一掃而空。
阚越忍不住苦笑搖頭:
“這不成玩遊戲了嗎?這麽搞,除了自娛自樂,還有多大的意義?”
孟周端起茶杯,拇指、食指、中指在杯口慢慢旋轉,輕聲道:“那現在咱們做什麽,是有意義的呢?”
“那當然是……”
阚越本想說,結成攻守同盟,積極備戰,密切關注戴守禮等人的動向,同時與更多築基修士取得聯絡。
可話未出口前,他卻忽然意識到,他們仨坐在這裏,不需要明說,這攻守同盟就已經事實上成立了。
至于繼續與更多築基修士取得聯絡,這事說來簡單,可真要做起來,一點都不簡單。
稍微有點社會經驗的就知道,要面對的糟心事,内部的,外部的,将多不勝數。
而這樣的舉動将刺激得戴守禮等人也跟着更進一步,局面将在雙方的的共同“努力”下,一步步推到徹底不可收拾的地步。
這也是三川會這時候跳出來呼籲降火的原因。
想到這裏,阚越對那“正事”的興緻忽然消了一大半,覺得這時候與莊道友這樣的妙人坐下來閑扯淡,可比做這些“正事”有意思多了。
于是,他話說一半,忽又改口道:“那莊道友你來猜猜,對方的目的?”
孟周也是腦洞大開,道:“有沒有可能幕後真兇就是想要這裏死人,死得越多越好?”
“目的呢?”阚越問。
“嗯,收集死人的血肉或者靈魂什麽的?”孟周邊想邊猜道。
盧全聽得眼皮直跳、嘴角直抽,阚越也一臉嫌棄的道:“這什麽妖魔行爲?”
孟周這才想起,在自己親身接觸的這個修行世界,和前世印象中的有許多不同。
比如靈魂概念,在成功築基,開辟識海之前,無論凡人還是練氣修士,靈魂都是與血肉混雜在一起的,是沒有單獨靈魂存在的。
而人類的血肉似乎也沒有什麽特别的價值,相比于同品階的妖獸肉而言,後者的吸引力無疑更大。
所以,很多潛意識中的魔道行爲其實是站不住腳的。
阚越卻也沒有完全一口否決,而是一邊思考一邊道:“不過,咱們金鼎域确實發生過一次影響極大地盜屍事件。”
“盜屍?爲什麽?”孟周盧全二人眼中都冒出八卦之火,帶着濃濃的求知欲。
“經過追查,那夥盜屍賊居然不是金鼎域本域修士,而是來自馭靈域。
他們就是看上了咱們那修士法體雙修的特殊體質,據說馭靈域掌握了一種煉制屍傀之法。
而在這套标準裏,法體雙修的屍體是煉制屍傀最好的一種材料,他們便将咱們金鼎域當成了資源地。”
“居然還有這樣的事!”
孟周感慨,盧全也是一臉長見識的模樣。
阚越道:“這事已經是五六十年前的舊事,當時這件事鬧得還挺大。
那些盜屍賊,無論是已經被打死的還是被活捉卻已經被折磨的慘不忍睹的,全都被金鼎宗接走了,據說他們和馭靈宗親自交涉才了卻此事。”
“金鼎宗與馭靈宗具體的交涉結果不得而知,但從那以後,金鼎域就再沒有發生這樣的事件。
不過,此事對金鼎域的影響卻也至今猶在,有不少修士身亡之時都會選擇火化,這就是其中一個。”
孟周恍然點頭,道:
“所以,阚道友認爲,這很可能是馭靈域的修士所爲?其目的就是爲了獲取大量用于煉制屍傀的材料?……哦,咱們上次那場聚會,有馭靈域的道友嗎?”
阚越看着一臉笃定的“莊道友”,無語道:
“莊道友,我幾時這麽說了?我不過就是順着你的思路往下說,替你找補呢!
還有,這種說法咱們在這裏說說就好,真要當個理由說出去,會被人笑死的。”
馭靈域的修士跨域來到青玄域,放着安安穩穩的日子不過,搞出這麽大動靜,就爲了獲得幾具煉制屍傀的材料,沒有這麽埋汰人的!
能在這時候被青玄宗從外域接過來,并決定留下來的修士,你可以懷疑他的心思善惡,但不能懷疑他的智商,更不能将人家當成一個蠢貨。
孟周也笑着擺手道:“好了,好了,開個玩笑,阚道友不要當真……不過,你既然說到此事,我卻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什麽事?”阚越問。
孟周道:
“上次聚會時,我對其他人的印象都不是太深,唯獨一個名叫衛筱的女修,給我的印象非常深刻。
她那看人的眼神,讓人很不舒服,她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你可知道?”
阚越笑道:“你說她呀,别的人我或許不了解,她的情況我還真的知道。”
“她什麽情況?”孟周問。
“衛道友來自合歡域,你應該能猜到吧?”阚越道。
孟周想了想,緩緩點頭。
“合歡域将男女雙修視作天經地義,所有修士,無論男女,都會幾門合歡秘術。
這些秘術大多都是溫和的,對雙修雙方皆有益處。
這在合歡域被稱作合歡派,算是主流正宗,此外卻還有一個名爲采補派的邪道,隻對施術者有益,另一方完全淪爲爐鼎。
那衛道友原本是合歡宗某位據說來頭極大的二世祖豢養的爐鼎,但也不知衛道友使了什麽手段,在一次關鍵采補時,她反采補了對方,直接将人給采死了。”
說到這裏,阚越沒忍住哈哈大笑了兩聲,道:
“她看人眼神有些怪,你也别介意,她或許是将你當成一具好的采補材料了。”
孟周想到衛筱看自己那奇怪的眼神,心中打了個寒噤。
他想到自己這強悍的體格,還有春水經,以及各種靈體天賦……或許,大概,我在對方眼裏,就是一塊唐僧肉吧?
或許,對方并不能一眼看出自己的底細,但作爲“肉食者”的直覺,卻能判斷出哪具好吃哪具不好吃吧。
阚越見他這仿佛吞了隻活蒼蠅的表情,大笑安慰道:
“你也不要往心裏去,你隻要不主動送食上門,她也不可能真能将你如何。
别的不敢說,她真敢亂來,你一拳打過去,我不信她能擋得住!”
孟周一想,嗯,确實,以他現在的拳力,這應該不會比打碎一顆西紅柿更難。
他卻一臉狐疑的看着阚越,奇道:“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她親口告訴你的?”
阚越驚訝道:“怎麽可能!”
“其實是在來青玄域的飛船上,我恰好與一位來自合歡域的男修住在相鄰的兩艙,我是從他口中聽說這事的。
因爲衛筱這事在合歡域鬧出的動靜其實不小,合歡宗甚至爲此開始了一輪針對采補派修士的打擊活動。
合歡宗的心意或許是好的,可在具體執行的時候,卻走樣了。
有不少男女散修被打上了采補邪修的标簽,然後被捉走了。
有不少散修爲了避免這樣的結局,都通過各種方法逃向外域。”
那些被打上采補邪修标簽的男女散修最終會是個什麽結局,阚越沒有明說,他畢竟也沒有證據,他隻能說他知道的。
但也根本不需要說透,孟周猜測,這些人大概率真的被當成了采補的爐鼎。
采補派的大本營根本不在别處,就在合歡宗内部。
合歡宗這是正邪一體了屬于是,好人是我,壞人也是我,安能辨我是雄雌?
這居然和合歡宗的雙修理念意外的搭。
聽着阚越的解釋,孟周心中非常驚訝。
這就是外域的修煉環境嗎?
無論是金鼎域、馭靈域、還是這個合歡域,給他的感覺對散修都不是太友好的樣子?
他原本也沒覺得青玄域的修煉環境有多好,可與阚越隻言片語中透露的某些信息一對比,孟周忽然發現,青玄域居然是最正常的。
越來越多外域築基來到青玄域後就不想走了,孟周不由得想到,或許,他們心中也都有着類似的感受吧?
孟周看着旁邊已經有許久不曾說話,默默聽兩人說話的盧全,忽然問:“盧道友,你怎麽看?”
“啊?……什麽怎麽看?”盧全茫然回應道。
孟周道:“咱們都說了一個可能,不管靠不靠譜,也算是有個方向不是,你也給個意見?”
盧全這才醒過神來,尴尬的撓了撓頭,似乎覺得這種讨論有點過于兒戲。
但見另兩位道友都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似乎在說:
“我們都說了,現在輪到你了,想溜?沒門!”
這個時候要是不說點什麽,會顯得他很不合群。
可真正的理由不能說,卻又不能完全胡說,這可把他愁壞了。
他捏着眉心認真想了想,忽然靈光一動,道:
“剛才莊道友說的理由卻給了我一個啓發。”
“啊?快說說!”孟周身子坐直,表現出強烈的興趣。
“幕後真兇促成這樣的局面,收集血肉屍體和靈魂的可能性不大,但卻很可能是爲了收集一些别的東西!”盧全道。
“收集别的?收集什麽?”阚越也來了興趣。
盧全看向二人,忽然問:“你們聽過離恨教嗎?”
“離恨教?”阚越輕聲重複了一遍,搖了搖頭。
孟周聽到這名字卻是心中一動,因爲這個名字,他很自然的就想到了離恨經,想到了那些“胡家人”。
但面上卻是和阚越一樣茫然,跟他一起輕輕搖頭。
盧全笑道:“星宿宮總知道吧?”
“廢話!”阚越。
“當然!”孟周。
盧全颔首道:“有關這離恨教,我知道的也不多。
隻知道這是個曾經出現過元嬰級強者的魔教組織,曾和星宿宮扳過手腕。
不過,大約在兩百多年前,這個魔教組織忽然式微,據說其核心層被星宿宮一鍋燴了。
且因其傳承過于邪性,星宿宮使用了一些特殊手段,讓人幾乎都忘記了這個組織的存在。”
阚越好奇道:“這離恨教有什麽特别的?居然需要星宿宮花費這麽大的心力?”
盧全道:“我聽說,離恨教的修煉方法和正常的修行法完全不同,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修行資源隻有一種,那就是‘恨’,七情六欲中的‘恨’!”
阚越驚訝道:“恨?這也能成爲修行資源?難道是我恨你恨得越狠,或者反過來,你恨我恨得越兇,修行就越快嗎?”
面對他的疑問,盧全卻攤手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具體怎麽用,你得去問問離恨教的人。”
阚越咧了咧嘴,擺手道:“聽名字這就不是個好惹的,算了算了。”
孟周瞪大了雙眼,驚道:
“盧道友,你是說,這件事的幕後黑手是離恨教?
他們的目的就是爲了激發出兩個陣營的仇恨,他們好在旁邊收集這種恨意資源?”
盧全聽了這話,連忙擺手道:“我幾時這麽說了,參考,我和你們一樣,就是提供一個參考而已。”
孟周卻深表贊同的點頭道:“我卻認爲你說的非常有道理!”
盧全卻似乎很想趕緊過掉這個話題,道:“好了好了,我就提供一個想法,你們繼續。”
孟周點點頭,除了剛才那一瞬的驚訝之後,對這個話題也沒有特别關注的意思。
他看向阚越,道:“阚道友,你對各域的情況都很熟悉啊?”
阚越道:“這算什麽熟悉,不過都是些泛泛之談,對各域修士來說,這都是些基本的常識。
你要是能和我一樣,多和各域道友結交,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變得和我一樣。”
孟周笑道:“我卻覺得不需要,我隻要結交了你,你知道的,不就相當于是我知道的?”
阚越指着孟周,哈哈大笑。
他也看出來了,“莊道友”的興趣點已經從“推測”真兇拐到了對各域情況的了解之上,這顯然是被他剛才那些話勾出來的興趣。
這場談話,從他和盧全一臉凝重的登門到現在,早就不知道拐了幾道彎,所以,他也無所謂剛才在聊些什麽,直接問:“你還想知道些什麽?”
孟周道:“剛才聽你說馭靈域修士跑到金鼎域來盜屍,我其實就挺感興趣的,你們兩域往來很方便麽?”
阚越颔首道:
“嗯,也說不上方便,單個築基修士穿越,也是要冒九死一生的風險。
——不過,比青玄域和其他幾個域之間的溝通确實要方便些。”
孟周點頭,又問:“馭靈域的修士,是不是個個都随身帶着一個傀儡軍團或者馭獸軍團?”
阚越搖頭失笑道:
“你想什麽好事呢,能有這身家的,在馭靈宗都沒幾個。
據我了解,馭靈域的修士大半都是窮光蛋!”
“啊,怎麽會?”孟周驚訝道。
“你想啊,除了自己修行,他們還要兼顧馭獸的成長。
不玩馭獸玩傀儡,同樣是個無底洞。
一份資源恨不得掰成三瓣花,他們能不窮嗎?
要是沒被逼到那份上,誰會冒着生命危險,做出跨域盜屍這樣作死的行徑?”阚越道。
孟周點頭,想了想,又道:
“阚道友,其實我心中有個疑問,還是這馭靈域修士舉例,難道那裏的修士,個個都是馭獸師或者傀儡師,甚至是馭靈師嗎?”
阚越笑問:“你是不是還好奇,是不是金鼎域所有修士都法體雙修?”
孟周點頭。
“當然不是。”阚越的回答簡單明了。
阚越笑呵呵的道:“我們金鼎域也有煉丹師、煉器師,馭靈域同樣也有制符師,陣法師,修行者的先天天賦各種各樣,并不會受地域影響,地域因素隻是讓某種天賦的修士更容易出頭而已。”
“呃……你似乎沒明白我的意思。”孟周道。
阚越忽然收住了笑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其實是想問,那些人數更多、卻沒有任何職業天賦的普通修行者吧?”
孟周點頭。
“當然也會有。”
阚越這話讓孟周心情好受了點,但也就一點,下一刻,阚越的話就讓他沉默,無言以對。
“隻不過,他們很難有出頭的機會而已……嗯,能成長到練氣後期都算是他們的幸運。
更多的,都隻是練氣初中期的仆役而已。
從這個角度來說,青玄域對普通修士的氛圍是最寬松的,他們擁有最多的機會。”
孟周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這麽說,其他域中高層修士的數量,沒有青玄域多?”
阚越點頭,又搖頭,道:
“應該如此,不過,在去年以前,這種差距也不會很明顯就是了。
你仔細想想就應該明白,那些能夠突破到築基的修士,有幾個是天賦極差,純靠毅力走上來的?
築基都如此,更别說能夠一路走通築基,晉入結丹境界的強者,哪個不是萬裏挑一的天才?
青玄域的練氣修士雖然遠超他域,但在築基層次的數量差距就沒那麽明顯了,到了結丹境就更是如此了。”
孟周輕聲道:“你說,是去年以前。”
阚越颔首感慨道:“是啊,去年以前。”
作爲親曆者,對于築基異象,孟周已經從一開始的新鮮到最後的淡然視之,孟周相信,青林坊的所有人都是這樣。
要是每次有築基異象誕生,就一驚一乍,那就别活了。
同樣,結丹異象孟周親自見證過的就不止三五起。
雖然大家都感慨,現在的築基修士有多水。
但架不住數量多啊。
而且,便是十個水貨裏面出現一個軟中帶硬的狠角色,那也非常誇張了。
三人都陷入短暫的沉默之中。
自從兩人談論這個話題,盧全就顯得非常安靜。
他也并沒有因爲兩人談話事實上距離他們來此的初衷已經偏離了十萬八千裏而有任何不滿,反而聽得非常投入認真。
孟周忽然一拍額頭,似乎這才忽然想起,道:“丹器域呢?你對丹器域的情況了解嗎?”
仿佛在走神的盧全也似被孟周這忽然的一句話給驚醒,也擡頭看向阚越,饒有興趣的樣子。
阚越道:“各域之間,各有特色。
可就我的感覺而言,丹器域和青玄域是最相近的。
除了青玄域之外,丹器域的環境,對普通修行者應該是最好的。”
孟周露出認真聆聽的姿态,盧全也是嘴角輕笑,似乎很有興趣的樣子。
阚越看向孟周和盧全二人,道:
“你們若是去其他域,無論是金鼎域、合歡域還是馭靈域,立刻就能被人看出蹊跷,你們都會感覺到彼此明顯的不同。
可若你們去丹器域,卻基本不需要有這樣的擔心。
反正,我是看不出你們有什麽差别的。”
此後,三人又聊了不少各域之間的異同趣聞,不過,多是孟周在問,阚越再說,偶爾盧全也會插一嘴,整個談話過程,流暢自然。
等天色暗淡下來,孟周沖泡的靈茶都不知道已經續了多少次,三人這才興盡而止。
最後,晚霞斜照進入庭院,三人誰也沒有說話,而是低頭認真喝着最後一杯餘溫猶在的靈茶。
下一刻,阚越和盧全兩人都已經站起。
阚越向孟周拱手道:
“莊道友,雖然和你說了一天的廢話,但我卻覺得不虛此行。
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阚某不曾體驗過這種感覺了。
今天就這樣了,其他事情,咱們後面找時間再談。”
盧全也嘴角含笑,向孟周默默拱手,顯然,他和阚越有着同樣的感受。
隻不過,話都已經被姓阚的說完了,他也就不需要再重複一遍了,跟着拱手就好。
孟周笑着起身目送二人飛遁離開。
待二人遠去之後,孟周将陣法合攏,這才再次坐了下來。
又動手給自己沖泡起一壺靈茶。
手上習慣性的動着,思緒卻已經沉入識海。
月鏡中,開始重新播放起兩人從來訪開始的“視頻”,且“鏡頭”幾乎是怼到了盧全的臉上。
他的所有表情,都是特寫,包括肢體動作,甚至氣機的變化,都在這月鏡下顯露無疑。
随着孟周的心意,“視頻”時而極快,時而極慢,時而停止,完全由他心意。
盧全每一個細微動作和微表情的變化,都會被他認真審視研究。
……
除了閉關修行之時,孟周現在是随時将月鏡保持在開啓狀态的。
所以,從兩人還沒有進入庭院開始,到三人談話的全過程,月鏡都清清楚楚的記錄着。
雁過留影、人過留痕。
凡是被月鏡忠實紀錄過的信息,哪怕是孟周從不曾關注的細枝末節,都會沉澱在魂潭深處。
這就像那些塵封心底的、平淡的日常記憶一樣,大概率永遠都不會再有被重新翻起的機會。
但隻要想,孟周随時都能調閱。
這對任何一個開辟出識海、擁有完整靈魂的築基修士來說,都是不需要學習就能掌握的天賦能力——築基修士雖然還無法完全管束住自己的每一個念頭,但卻可以清楚的知道,每一個念頭的具體指向。
其實,不需要查看月鏡記錄,孟周心中基本就已經有了答案。
雖然盧全遮掩的很好,但一些微表情的變化,偶爾一個氣機的跳動,就已經出賣了很多信息。
别說盧全并不是一個專業的演員,便是一個影帝,在他刻意營造出來的這種輕松随意的氛圍之下,又豈能做到每一分、每一秒、甚至每一瞬的神色、心态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盧全的那些變化,極其輕微,距離他更近的阚越甚至沒有絲毫察覺。
可孟周不同,一是他心中早有猜測,二是他有着強大的神魂感應天賦,無論是月鏡、還是自然之心,都是感應類天賦。
再就是,這可是他的主場,三人一直都在一個準三階陣法的全方位覆蓋之下。
所以,在沒有翻閱月鏡記錄之前,孟周心中就已經有了七八成的猜測。
等到逐幀研究了月鏡記錄中盧全每一個微變化之後,這七八成的猜測變成了十成的笃定。
盧全,乃是來自丹器域的修士。
當阚越随口說出“我看不出你倆和丹器域修士區别”的時候,盧全的氣機有一瞬間細微的變化。
如此合拍的變化,就像是跟着音樂節奏的舞蹈配合。
對孟周來說,這已經相當于将答案寫在了臉上。
……
今天這場由孟周主導的談話,呈現在阚越、盧全兩人面前的,是東拉西扯,是他對各種奇奇怪怪的旺盛好奇心。
但其實,每一次話題引導,都充滿了“匠心”。
在與二人談話的同時,他的思維一直在告訴運轉,一直在根據盧全的反應對話題方向進行微調。
而其中最關鍵的地方在于,不能引起盧全本人的警惕心。
一點都不能有。
這是一場特殊的狩獵,最奇妙的地方在于,直到狩獵結束,獵物本身都是懵懂無知的。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準确捕獲了。
可雖然捕獲了“獵物”,可孟周并不開心,反而感覺抓住了一個燙手山芋。
這個“獵物”,或者說,這個獵物背後的存在,實在是太燙手了。
……
在确定了盧全來自丹器域這一基本事實之後,孟周意外的,從另一個和今天這場見面完全不相幹的路徑将這個信息複核了一遍。
并再度驗證了其準确性。
孟周想起當初以“孟莊”的身份,已經展示了一些丹道造詣的他,爲了合情合理的得到大量二階廢丹廢器,爲了取信于和信樓主,孟周曾表示自己想要成爲一個丹器師。
當時和信樓主還随意點評了兩句,大意是這是個非常不錯的方向,還用事實舉例,說丹器宗研究出一個“以器結丹”的辦法,結成本命法寶。
孟周在丹道、器道之上的造詣,遠在和信樓主之上,她這随口閑聊的兩句,對孟周來說,卻蘊藏着極其豐富的信息量。
他從中很輕易就可以得出以下幾個推論:
這必然是集丹器宗之力才得以成功攻關的大項目,大課題,絕非某一個天才的靈光一現。
因爲其中涉及到太多龐雜的基礎建設。
其次,在這次成功之前,丹器宗必然已經進行了過多的嘗試,包括成功的、失敗的、半成功半失敗。
再其次,和信樓主告訴自己的是丹器宗以此法在結丹時結成本命法寶,孟周根據自己在丹器二道上的造詣推導出,這絕不可能是在築基沖擊結丹時才倉促準備的。
在築基階段就要經過長時間的磨合、适應,這才可能在結丹那一瞬完成最後一躍。
這就像是圓滿技能天賦化一樣,沒有提前将技能修煉到圓滿,那這天賦化也就别指望了。
所以,在三階本命法寶之前,其實還有個二階本命法器的階段。
推導至此,孟周心中另一個疑惑也因此真相大白。
那就十天前通過月鏡觀照能力的對比,孟周判斷對方使用了三階品質的潛行裝備。
現在,孟周已經知道對方是怎麽實現的了。
本命法器+相應天賦+與之契合的法術,這般多次加成後,達到了這樣的效果。
其實,這種情況在孟周身上也已經出現過,先天三絕手+相應天賦+二階煉體後期,最終讓他在築基中期達到了準三階的戰力輸出。
這種情況可以出現在他身上,自然也可以出現在别人身上。
在這方面,他并不比其他人更加特别。
孟周甚至因此逆推出了盧全的真正實力,保底也是築基後期,甚至可能是築基巅峰。
而這,也是孟周感到棘手的地方。
讓他棘手的,不是盧全這個人,而是盧全背後的丹器宗。
可以确定的是,在當前情況下,有資格深度參與丹器宗重大項目一線攻關,那絕不是普通修士能有的待遇。
放在青玄宗的框架下,這至少也是個内門核心,甚至有可能就是真傳以身試法。
那麽,身份這麽不凡的盧全離開丹器域,悄悄來到青玄域,三川塬這種偏僻地方搞事,圖什麽呢?
孟周第一時間就排除了個人因素,他确定,這必然是宗門行爲,絕不可能是盧全自己“想不開”。
那丹器宗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呢?
從結果倒推,孟周發現,原因一點都不難猜,甚至一目了然。
看看從去年初開始青玄宗在青玄域搞出的一波波大動靜,甚至派飛船去各域“挖牆腳”。
其他域的當家人得眼瞎到什麽程度,才會至今對這樣的情況都一無所知?
既然人家知道了,那要做點什麽呢?
當然是使絆子啦!
最明顯的目标,當然是青玄宗本山,其次是翠玉湖仙城。
可這麽做無異于直接和青玄宗宣戰,很顯然,不管是丹器宗還是别的什麽宗,都沒有這樣的想法。
所以,丹器宗選擇這個現在相對“貧瘠”,但未來潛力巨大的三川塬下手。
反正就是攪局添亂呗。
發展不容易,搞破壞那還不是每個修行者的天賦神通?
而且,青玄域現在所有的三階力量要麽在青玄宗,要麽被吸引去了翠玉湖仙城,如盧全這種具備三階潛行能力的家夥,在青玄域其他地方還不是橫着走。
而且,這家夥本身也可以說是非常小心了。
要不是他不偏不倚的撞在了自己槍口上,他已經順利完成任務了。
可在發現這個情況之後,孟周發現自己面臨一個兩難的抉擇。
找機會弄死盧全?
他失心瘋了才做這種事!
這麽有正義感,難道是爲被刺身亡的範家主打抱不平嗎?!
且不說在這種環境下,這家夥會準備多少保命的寶貝,不是他一個築基中期想弄死就能弄死的。
便是真把盧全弄死了,對他孟周又有什麽好處?
更重要的是,人家背後站着丹器宗,這可是和青玄宗一樣的龐然大物,這是現在的他,根本惹不起的存在。
他甚至要盡一切可能避免被其目光直視,那對他來說,太危險了!
而且,他又沒有失心瘋,平白無故去惹丹器宗幹什麽?
可難道就不管不問,任由這家夥在背後搞事,最後真的搞得三川塬一兩百築基修士大混戰?
孟周相信,若是他放任坐視,即便以潘會長爲首的理智派會努力降火,可暗中有這麽個一心想搞事的強者潛伏,又有本身就有強烈搞事意願的戴守禮這群頑固本土派“配合”。
這火,是一定能被盧全點起來的!
到那時,他最好的辦法,就是趁着亂局徹底爆發之前提前滾蛋。
或者現在就可以選擇滾蛋了。
且不說他願不願意,能不能舍下這好不容易紮下來的基業。
從這裏滾蛋之後,他又能去哪裏呢?
外域是不考慮的,翠玉湖仙城這随時都能遇到假丹乃至結丹的地方也是不能去的,那就隻有其他二階靈脈可選。
可連三川塬都在經曆這種事,其他二階靈脈會更好嗎?
孟周可不會天真的這麽以爲。
所以,既不能殺掉盧全,甚至最好不能讓他感覺到迫在眉睫的危險,又要确保三川塬修行大環境的和平穩定。
此局如何解?
孟周用手指蘸着茶水,将他直到的、能夠對三川塬局勢産生影響的一個個人名寫在桌案上。
最後,他孟周在潘會長這個名字上重重畫了兩圈。
他輕聲嘀咕:“在這件事上,咱們應該是最堅定的盟友。”
他不想三川塬生亂,将一生心血都寄托在三川會上的潘會長同樣如此。
三川塬一亂,三川會就将變得一文不值。
潘會長是絕對不能接受這種結果的。
不過,雖然确定了這一點,孟周卻不可能現身與潘會長談及此事。
他不能出面。
甚至不能讓潘會長注意到他。
“不過,我卻可以把盧全這個棘手的問題扔給他。”
“雖然原因不同,但他若是知道盧全的身份,也會陷入如我這般兩難的局面之中。”
一方面,潘會長不會容忍盧全搞亂三川塬。
可另一方面,他同樣不敢對盧全下殺手,哪怕他有這個能力!
那樣隻會給三川塬惹來更大的災禍。
想到這裏,孟周忽然笑了。
自己的苦惱有另一個人可以分擔,似乎苦惱也就減輕了一半。
随着心情放松下來,孟周也忽然福至心靈。
将一個新的名字寫在桌案上,用手指在上面圈了好幾圈。
“我怎麽把你給忘了!
你這是上天賜來的破局關鍵啊!”孟周嘴角泛起笑意,開心的說着。
徹底理清此事後,孟周心中豁然開朗。
孟周伸手一揮,将桌上所有的痕迹消除的幹幹淨淨。
而他最後寫下的人名,卻被他第一時間抹去。
此人名叫胡貴。
……
夜。
孟周收斂身上所有氣息,然後身形沉入土中,悄無聲息的離開莊田莊範圍之内。
并沒有用太久時間,他就已經潛至五十多裏外城鎮之中,這也是三川會的總部所在。
孟周尋了個偏僻的角落浮出地面,已經變幻出一個完全陌生的形象。
他在這城鎮中轉了一圈,心中有了方案之後,出現在三川會總部旁邊的一條街道之上。
一枚小小的、比綠豆還小的法力團出現在孟周指尖。
法力波動本應是獨一無二,對應每一個修士的,但孟周的天賦能力卻讓他可以對此輕易的做出調整,所以,想要通過這枚飛識術追溯源頭,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修至圓滿的飛識術,讓他對其掌控更加由心,比如,若是非目标人物攔截,會立刻連帶其中信息自毀。
又比如,在将信息準确傳遞的同時,這枚支撐飛識術的小小法力團會恰到好處的徹底湮滅,分毫不差,妙到毫巅。
孟周伸指一彈,這枚飛識術便瞬間破空而去,直向三川會總部而去。
不出意外,潘會長此刻正在三川會總部,哪兒也沒去。
他之所以要到這裏來傳訊,是因爲飛識術是走直線,不會兜圈子,再加上飛行距離不同法力損耗也會有區别。
若是精于此道者,可以通過這些蛛絲馬迹看出很多信息,判斷出發信者的大概方向和距離。
與其另選一個方向誤導對方,孟周覺得來這裏更合适一些,能夠盡量模糊對方的判斷。
至于潘會長的信息玉牌,這個也沒什麽大問題,作爲三川會長,潘會長的信息玉牌幾乎已經相當于一個“公衆号”。
任何來到三川塬的築基修士,隻要待上一段時間,都會得到這樣的信息。
所以,這也不能成爲對方的線索。
那就行了。
孟周并沒有做更多。
在發出這枚飛識術,并确認其沒入三川會總部之後,孟周身形一閃,寸步迅速消失在原地。
而就在他離開不久,一道幾乎化光的身影從三川會總部急撲而出,目标正是孟周剛才站立發出飛識術的位置。
潘會長幾乎一步不差,落在孟周剛才站立的地方,左右環顧,一個人都沒有。
仔細感應,連一點法力波動的痕迹都沒有。
他卻依舊不甘心的左右尋顧,就在這時,三川會總部陸續有築基修士沖出來,來到潘會長身前,關切詢問:
“會長?”
潘會長擺了擺手,道:“沒事!”
說罷,他再沒有在此處停留,大步向總部而去。
在他這看似平靜,一切如常的表象下,卻是他那籠在袖中緊緊握着的拳頭。
一個人回到屋中,那被他死死壓抑的心跳瘋狂跳動起來。
他在屋中來回踱步,一邊喃喃輕語:“你是誰?你是誰?……你也不想看到三川塬亂起來,是嗎?”
最後,随着潘會長連續輕聲道出兩次“謝謝!謝謝!”之後,房間便再度陷入安靜下來。
這一次,似乎和接到飛識術之前一樣的氛圍。
但焦慮,無所适從,已經變成了智珠在握,從容布置。
說來,那飛識術中的信息也很簡單。
總共就兩條。
一是直接告訴他兇手是誰,但并沒有具體的指名道姓,隻是說,這是丹器宗的核心成員。
隻這短短一句話,以潘會長對大勢的敏感性,立刻知道,三川塬這是不幸卷入了丹器宗與青玄宗角力的漩渦之中。
稍微處置不當,就是粉身碎骨。
所以,在知道真兇是這麽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之後,潘會長的心情幾乎是崩潰的。
不過,很快,第二條信息就拯救了他。
這一次,就準确多了。
一個人物頭像,在其身後,還有一尊巨大的三首詭異神像虛影。
似乎怕他不清楚其中厲害,更是直接畫了個框,指着人像五官,寫着“胡貴,離恨教核心骨幹,潛伏來三川塬,欲經營一處長期據點。”
前一刻還感覺有些崩潰的潘會長感覺自己獲救了。
他當然知道這人是誰,每一個來三川塬的築基面孔,他都清清楚楚的記在心裏。
“救星,你就是我們三川塬的救星啊!”
在看到這第二條信息後,潘會長也瞬間明白了對方爲何會将第一條信息也發給自己。
這是要讓自己妥善處理此事,不然,哪怕暫時将這事解決了,隻要那位潛伏在暗處的丹器宗存在不肯罷手,繼續搞事,那今日局面要不了多久就又會重演。
而這對于已經看完第二條信息的潘會長來說,已經不是一件難事。
他心中已經快速醞釀出一條可以完美解決此事的方案。
不僅能夠将這次兇殺事件完美了結,還能讓那潛伏在暗中的丹器宗存在不敢繼續搞事。
……
次日清晨,潘會長在一群會衆擔憂的目光下走出了自己的房間。
他們驚愕的發現,本以爲會情緒糟糕的潘會長,此刻卻是容光煥發。
他對着所有人大喊:“都還愣着幹什麽?開會,開會!”
若是發現結尾兩段有重複,刷新一下
……嗯,标題起好不能改,其實,一開始想得應該是“圍獵,破局”。
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