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炎,彭炎,你愣着幹嘛,抓藥啊!”
“哦哦,什麽藥?”
“當歸四逆湯。”
“好。”
“你剛才怎麽走神了。”
“你……算了,等伱下班了再聊。”
彭炎現在一肚子爲什麽,但他還分得清場合,知道現在不是閑聊的時候。
陸九笑了笑,沒繼續問。
給王力紮完針後,又開始叫下一位患者。
不過這位患者很特别,他的左邊袖口處沒有手。
“怎麽稱呼?”陸九問。
“呂立浩。”男人道。
“是哪裏不舒服?”陸九問。
“我這個手,自從截肢之後,就總是痛的不行,吃什麽藥都不管用,特别是到了半夜,痛的完全睡不着。”呂立浩道。
“幻肢痛?”
陸九看向了呂立浩左邊袖口。
其實在中醫的理論中,是沒有這個病名的。
痛的病機隻有兩種,一種是不通則痛,一種是不榮則痛。
心主血脈的功能正常,氣血運行通暢,內灌五髒六腑,外濡四肢百骸,皮肉筋脈無處不到,髒腑機能正常。
心主血脈失司,導緻血脈失疏,阻滞脈絡,即“不通則痛”;血脈失疏,經脈失養而作痛,即“不榮則痛”。
截肢之後出現的幻肢痛,顯然是兩者都占。
斷手之後,經絡被整個斬斷,自然就會有阻塞,氣血尋經而走時被擋住,這種沖擊所帶來的感覺就是痛。
有的患者是跳痛、刺痛、刀割痛,甚至是痙攣牽扯痛,還有的患者會感覺自己的手沒有被截肢,似乎隐約之間能感覺到手依然存在,這其實就是經絡缺失,氣血運行受阻返回心髒後給人的一種反饋。
它既有内在的氣血機制影響,也有外在的視覺機制影響,也就是一個正常人被截肢後,外界生活帶來的不便,會讓他對斷肢特别在意,這種在意就會産生不适,進而影響到心神。
就像現在的短視頻興起,大家都在看各種健身視頻,忽然有一個博主說,人的小腿又彎又粗是幾個壞習慣造成的,隻要跟着他練幾個動作,就可以把小腿練的又瘦又直,讓你變得更加的美麗自信。
其實這都是扯淡,首先,小腿微微有些彎這是符合骨骼成長邏輯的,一千萬人裏面可能才有一兩個腿是特别直的,大部分人小腿都有點彎,至于那些腿彎的特别厲害的,也不是練幾個動作就能變直的,哪怕你堅持十年都沒用。
其次,小腿粗也不是練幾個局部的瘦腿動作就能瘦的,人體脂肪它是一個整體,小腿粗的核心在于你整個人就胖,或者是跟腱比較短,視覺效果上顯的比較胖。
所以,這些個宣揚局部減脂,改善骨骼曲直的博主,有一個算一個,都是騙子。
除了讓人産生焦慮之外,沒有一點作用。
而這種焦慮帶給人的,不僅僅隻是一時的煩惱。
還有不自信、失眠、患得患失等等。
人如果陷進這種自我否定的狀态,還不知道如何調整的話,時間一長,必然就會得病。
幻肢痛從某種意義上,就有一部分是自我焦慮帶來的結果。
無論是氣血阻滞,還是視覺感知,最終都指向了一個地方。
心!
《黃帝内經》素問·至真要大論篇便指出,“諸痛癢瘡,皆屬于心。”
素問·靈蘭秘典論》篇也說過,“主不明則十二官危,使道閉塞而不通。”
截肢後,除了肢體上的傷之外,受損最嚴重的就是心。
心主神明,又稱心藏神,即心有統帥全身髒腑、經絡、形體、官竅的生理活動和主司意識、思維、神志等精神活動的作用。
國内外也經常做一種實驗,那就是在一個人面前放一隻看起來像真的假手,然後用刀去砍斷這隻假手,那麽這個人在刀砍到假手的一瞬間,會下意識的感覺到疼痛,并瞬間抽回自己的手。
這就是典型的心理暗示下,造成的一種錯覺上的痛。
西醫認爲是大腦的問題,所以幻肢痛在西醫看來是肢體被截除後,傷害性刺激不斷激活大腦皮質神經細胞,産生疼痛;截肢後,大腦皮質截肢區域的信号被臨近神經細胞或其他路徑神經細胞激活,皮質重組誘發疼痛。
因此幹擾大腦皮質神經路徑,可緩解截肢後的疼痛。
而在中醫的體系中,大腦是歸心管的,心與腦通過手少陰經脈、任脈、督脈的絡屬聯系在一起。
陸九在治療患者失眠問題上時,除了會用藥方,還會在任脈腧穴上下針。
因爲在任脈的腧穴上下針,有緩解腦部功能,調整心神,減輕疼痛的作用。
哪怕是單個腧穴也能起到不錯的效果,如果是配伍治療的話,那針對性就會強一些。
“對,就是幻肢痛,醫生說吃藥如果不能緩解疼痛的話,就隻能是找中醫試試了,陸醫生,你看我這……能行嗎?”呂立浩道。
呂立浩現在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身體上的疼痛給他精神上也帶來了不小的壓力。
本來就因爲失去了左手而沒了工作,現在每天晚上還得忍受斷肢的折磨。
僅僅隻是一個月的時間,呂立浩整個人就瘦脫相了。
最近這幾天,呂立浩都有種想死的沖動。
真的,太折磨人了!
死又死不了,活又活得難受,每一天,每一個小時,甚至是每一分每一秒,呂立浩都感覺無比煎熬。
“我先給你把個脈。”陸九道。
雖然知道是心的問題,但呂立浩身體還有沒有其他問題,也是直接會影響陸九的辨證。
光是因爲幻肢痛,就隻治心的話,顯然是不夠全面的。
呂立浩聞言便伸出右手。
他也隻能伸出右手了。
陸九手指扣在他的手腕處,心神沉浸其中,一邊感受着脈象,一邊聆聽五髒對話。
……
“心火,心火,現在好點了嗎?”脾土道。
“沒用,我現在是需要氣血,但我沒有多餘的能力去指揮它們了,你給我再多也沒有任何意義,我現在就覺得很累,不想動,隻想休息。”心火道。
“那可不行啊,你得振作,肝木,要不你幫幫心火,它肯定是壓抑的太久了,需要疏瀉一些髒東西,你趕緊幫幫忙。”脾土道。
“我也想,可使不上勁咋辦?那家夥天天睡不着,還總生悶氣,不隻是心火累,我也累好不好,一到晚上血都不往我這走,我想養養血再給心火都不行,你擱這催我有啥用?”肝木道。
“總這樣也不是辦法啊,今天還好,一到陰雨天更麻煩,腎水呢,有沒有辦法?”脾土問。
“我沒有,我的小精庫現在要補充他的腦子,沒有多餘的東西了,别打我的主意。”腎水道。
“那肺金呢,你也沒辦法?”脾土問。
“沒這個能力。”肺金道。
哦?
心火沒有能力指揮氣血了?
那應該是心陽不足。
再結合脾土說的陰雨天情況更糟糕,毫無疑問,就應該就是素體陽虛。
腎水又說要補充腦子,很顯然,神魂失調,髓海失養,髓不夠,腎水自然就得補上,要不然人就會出現那種腦袋空空,幹什麽都木讷的狀态。
短時間内腎水這麽幹沒事,可時間一長,腎水要不停地透支自己供養髓海的話,那情況就糟了。
這也是爲什麽很多人得一些奇奇怪怪的病,都是從失眠開始的。
人一失眠,傷的都是全身五髒六腑。
最嚴重的就是肝心腎。
被動的失眠就不談了,那是各種因素造成的,但那種明明沒什麽問題,卻整天總喜歡熬夜,愣是把自己訓練成一個失眠的人。
這就是典型的活該的病。
把脈結束,陸九大概也知曉了呂立浩的情況。
“萬物生長靠陽”,人體氣血的運行需要靠心陽的推動和溫煦,如果心陽不足,推動力下降,使氣血運行受阻,就會出現“不通則痛”;溫煦功能下降,不能濡養機體,心中那一滴血一直亂跑,就會出現“不榮則痛”。
呂立浩這就是屬于心陽不足,瘀血内停,治療的話應當以溫通心陽爲本,調暢氣血以治其标。
可惜陸九不會臍針,這個病在臍針的範圍内,不僅簡單,而且見效極快。
臍針,顧名思義,就是在肚臍這裏行針。
肚臍這裏是神阙穴,正好在任脈處,而神阙穴也就是肚臍,又是個極其特殊的穴位。
張景嶽在《類經·附翼》中記載過,“人之出生,生由臍帶,臍接丹田,是爲氣海,即命門也……夫生之門,即死之戶,所以人之盛衰安危皆系于此者……”
所以,臍内藏人身先天經氣,是先天與後天的連接門戶,與人體五髒六腑、氣血、經絡、情志變化各方面的聯系密切,在臍部針刺可調暢氣血、調節自主神經功能的作用。
換言之,臍針可治百病。
此前在金陵中醫院上班的時候,陸九就看到校長沈從玮用過臍針。
像一些腹瀉、胃潰瘍、急性胃炎、腰椎椎管狹窄等等,用臍針效果絕佳。
陸九也曾想學一學這個臍針,不過臍針的底層邏輯是五行八卦,要懂易經,懂方位。
以前他完全沒有這個基礎,自然也就無法知曉這裏面的竅門。
不過有燒山火也行,但是這門針法在補法上有點猛,不适合溫補。
所以陸九隻能用平補的手法來爲呂立浩紮針了。
“截肢手術有多久了?”陸九開口問道。
“一個多月了。”呂立浩道。
“這一個多月是不是在陰雨天的時候,截肢的地方會疼的比平時更厲害?”陸九問。
“對對對,平常半夜會疼醒,但困得不行還能睡會,下雨的時候就算困的再厲害也一點都睡不着。”呂立浩眉眼一挑,感覺陸九說的真準。
“痛的時候是不是感覺手好像還在,然後腦袋木木的,總是會被負面情緒影響,一有點不順就開始發牢騷,幹什麽都沒勁,吃東西也吃不下,明明感覺很餓,但就是沒食欲?”陸九問。
“太對了陸醫生,那,那你能給我治治嗎?”呂立浩趕忙問。
“嗯,你先坐那,把上衣脫了,我給你紮幾針試試。”陸九道。
呂立浩聞言,面色一喜,立刻坐到陸九指的靠牆的那個闆凳上,一直站在他身旁沒有說話的阿姨則幫着他開始脫衣服。
彭炎瞧見陸九抓了十幾個一次性的毫針,不由納悶。
啥意思?
幻肢痛這麽複雜的病,陸九也能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