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過想死的沖動嗎?”
陸九盯着汪夢飛,言語輕柔。
這話一出,父女倆全都瞪大雙眼看向他,臉上無疑是寫着不可思議。
因爲女兒對自己的病非常抗拒,所以汪定旭第一時間并沒有告訴陸九具體情況,隻說了個身體狀況不好。
結果陸九把脈後的第一句話就問她有沒有自殺的傾向,這着實讓汪定旭有些吃驚。
“我表現的很明顯嗎?”汪夢飛恢複平靜,一雙眸子靜靜地注視着陸九。
“沒有。”陸九搖頭。
“那你是怎麽看出來的?”汪夢飛問。
“你的身體告訴我的。”陸九道。
我的身體?
汪夢飛奇怪地看着陸九,“那伱能說說它都告訴你什麽了嗎?”
陸九道,“它告訴我你經常失眠,不得不用藥物控制,吃飯也吃的不好,焦躁、胡思亂想、記憶減退,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它還告訴我你壓力很大,你想要休息,你其實不想有這些負面的情緒,但是周遭的壓力讓你不得不這樣,你承受的太久了,所以,你想要一走了之。”
聽完陸九的話,汪夢飛卻沒有顯得很驚訝,而是忽然笑了起來。
“你說的真對,但是沒有用,我看過心理醫生,抑郁症治不好。”
陸九笑了,其實從汪夢飛進來的那一刻,她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了兩個字,抗拒。
她不是在有意抗拒陸九,她是在有意抗拒任何事物,包括她的爸爸。
“那如果我說你根本就沒有抑郁症呢?”陸九笑道。
“沒有?”汪夢飛皺眉。
“你不過就是壓力大,導緻自己有些失眠而已,所謂的抑郁症不過是你吃藥吃出來的,根本不是你自己的問題,幹嘛要把自己束縛在一個病名之中呢?”陸九道。
“吃藥吃出來的?醫生,你能不能講明白一點。”汪夢飛道。
陸九雙手攥拳,緊貼在一起,“我這兩個拳頭就好比心髒這裏的新舊血液,當新的血液代替舊的血液時,我這兩個拳頭就會發生碰撞,新的血液會把舊的血液撞出去,同時,新的血液也會跟着出去,但在撞擊的一瞬間,新舊血液會有一個停頓點,我們稱之爲心中的一滴血,也就是心神。”
“類似于初中物理中兩個鍾擺鐵球相撞實驗,撞擊的瞬間,有一顆球會停在原處,而這個停頓的地方,就是我們心血濡養心神的地方,這個心神如果跑了,人就會出現短暫的心神不甯。”
“就像你在某天突然受到了一個驚吓,心髒血流速度過快的瞬間,就會改變這個停頓點,心中這一滴血就會跑掉,人就會有心慌,失神的狀況發生,如果這一滴血長期無法歸位,那麽就會出現失眠的情況。”
“因爲你的神跑了,夜裏不在心髒,跑到了腦子裏,所以你就會在該睡覺的時候胡思亂想,這樣時間一長,五髒六腑就會一起出問題。”
“爲什麽這麽說?因爲失眠就意味着想睡睡不着,整日熬夜,首先就會出現焦慮,其次是情緒無法得到宣洩,這樣一來,心、肝、腎都會出問題,接着就是作息紊亂帶來的飲食不規律,脾胃也會出問題,而肺呢,憂傷肺,過度失眠焦慮,會讓你的心情愈發低落,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擔心一些事,如果外部環境壓力過大,久而久之,肺就會出問題了。”
“一旦失眠選擇服用藥物進行控制的話,比如安眠藥,那麽它就會抑制你心髒的功能,強行讓你睡覺,但是不會去管你的神有沒有回到心髒來,長此以往,心髒功能退化,就會徹底失去對心神的掌控,安眠藥的作用就會降低,此時焦慮就會翻倍,進而升級,也就是所謂的抑郁症。”
“這個時候看醫生,那麽醫生多半也會給你開一些抗抑郁的藥,但你知道抗抑郁的藥副作用是什麽嗎?失眠、谵妄、心動過速等等,那麽你會發現,這就是個治療閉環,失眠了吃安眠藥,然後抑郁吃抗抑郁的藥,接着就繼續失眠,循環往複,到最後所有抵抗不了抑郁症傷害的患者,都會走上一條路,開心地去自殺!”
汪夢飛平靜地聽完了陸九的訴說,不知道爲什麽,她一點都不怕陸九說的這些,哪怕是最後的自殺,她甚至覺得陸九描述的,就是她所經曆的和想要執行的,以至于再次看向陸九時,她忽然有種親切感。
因爲眼前這個醫生懂她!
“陸醫生,不可能這麽嚴重吧,我看那些得了抑郁症的人,也沒見有幾個自殺的啊,你這,是不是有點太危言聳聽了?”汪定旭聽完卻是無法接受。
“那你見過幾個抑郁症患者?你對他們又了解多少?知道他們患病後有多痛苦嗎?”陸九問。
面對陸九這一連串的問題,汪定旭完全回答不上來。
他哪有時間去管别人,光他女兒一個,他就有點管不過來了。
“可是……”
汪定旭還想說什麽,陸九卻是話鋒一轉,“其實在我看來,病的不是她,是你。”
“我?”汪定旭納悶道。
“她從一開始的壓力,就是源自你,這一點我應該沒說錯吧。”陸九道。
“我給什麽壓力了,沒有啊。”汪定旭不解。
“沒有?”陸九看向汪夢飛,“你說說看,你的壓力到底是什麽?”
汪夢飛看向她爸,緩緩開口,“他總是逼着我去大城市發展,讓我多見見世面,每次打電話就是讓我往上爬,要跟領導同事搞好關系,從來不問我累不累,辛不辛苦,隻要我一提回家,他就會把我罵一頓,說我沒出息。”
“我知道,他肯定後悔沒有生個兒子,要不然他年輕的時候沒有實現的事,就可以讓他兒子去完成。”
汪定旭搖頭,“沒有,我從來沒這麽想過,從來沒有。”
汪夢飛道,“但你就是這麽做的。”
“我……”汪定旭看着汪夢飛那冷漠的眼神,一時無言。
陸九看着父女倆,不禁歎了口氣。
大城市……見世面……
是啊,多少父母都在給孩子描述着外面的夢,總希望他們能夠去大城市見世面,變得有出息。
可去大城市就叫見世面嗎?
在金陵故宮欣賞藝術品那是你的世面,農民在田裏種莊稼那是他的世面,真正沒見過世面的是你指責農民不懂藝術,農民指責你不懂種田。
城裏的孩子可以見遍地高樓,鄉下的孩子也可以見滿天繁星,所謂世面不過是世界的一面,誰又比誰更見過世面?
世面不就是坦然地接受這個世界上千奇百怪的人和事嗎?
難道去旅過遊,到過大城市發展,吃過山珍海味就是世面,農村散步,吃路邊小攤就不是世面?
教員一輩子沒出過國,可他的著作卻暢銷全世界,成爲無産級階鬥争的綱領。
莊子從未到達宇宙,卻能創作出逍遙遊這等天文著作流傳後世,被億萬華夏人銘記。
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從來都不是見沒見過世面,而是能不能透過世界的任意一面,見天地見自己見衆生。
“大叔,冒昧問一下,如果她現在想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你還會進行幹涉嗎?”陸九問。
汪定旭沉默了,他看了看陸九,又看了看汪夢飛,良久,他咬咬牙,“隻要她能好,什麽都行。”
陸九點點頭,随後看向汪夢飛,“我知道單純的給你開導,對你已經沒什麽意義了,其實很多事情你自己應該都明白,但我還是想說,抑郁、焦慮和恐慌不是軟弱的象征,它們隻是說明你曾試圖堅強了太久。”
“一個人在大城市裏打拼是需要足夠多的勇氣的,無論男生還是女生,我們都隻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普通人而已,現在,你可以試着不用再去強撐,不用去抗拒一切,裝出一副我很強大的樣子,活的簡單一些,試着放過自己。”
“隻要你能嘗試去做到這些,那麽身體上的不舒服,我來幫你調理,那樣你所謂的抑郁症,就能徹底恢複了,如何?”
事實上得了抑郁症是很難開導的,發病的時候真的毫無征兆,甚至跟心情都沒關系,明明上一秒還很開心,下一秒就會突然無緣無故失落,各種負面情緒接踵而至。
嚴重的人還會經常有窒息的感覺,其中的難受不是外人能感同身受的。
所以,當你感覺自己有抑郁症的時候,大概率是假的,但當你不由自主地悲傷難過,甚至是有自毀情緒的時候,那麽大概率就是真的了。
而一切抑郁症的源頭,都起于失眠,重于吃藥。
可惜,以現在的醫療環境,沒有人失眠了會去找中醫看,大概率還是會去醫院,然後進入那個死循環。
好一點的可以一直被藥物壓制,但這個時間也不會太長,差一點的,受不了長期的煎熬,就會選擇面對死亡。
陸九其實很同情這一類人,他們大多都是情緒敏感,總喜歡爲他人着想的人,每天都在情緒内耗中讀過。
因爲他們在與人相處的時候,會反複思考自己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行爲,甚至是每一個動作,有沒有在當時傷到對方,如果有,下次該如何規避。
同時,對方一些無意的中傷,也會讓他們複盤很久,甚至等到對方都已經記不得自己的言行了,他們仍會耿耿于懷。
這樣的人不會去主動傷害别人,可這樣的情緒卻會無形之中傷害自己。
一旦性格裏面還有些偏執,那麽長期失眠後,就極有可能成爲抑郁症潛在患者。
到了後期,被藥物的副作用不斷折磨時,他們會表現出狂躁,歇斯底裏,然而這些其實并非他們的本意。
可落在旁人眼裏,他們就是瘋子一般的存在。
汪夢飛如今的情況還算穩定,至少藥物還能穩定她的情緒,副作用也不算太嚴重。
這就表示還有的治。
“真的……可以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