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半,陸九下班了。
盡管還有人不願意走,但陸九此刻已經沒有精力再去看病,隻能是囑咐他們明天下午再來。
因爲上午半天,陸九得陪着陸霜去一趟朝花節。
陸九怕有人不知道,還特意打印了一張告示貼在了醫館外面。
“陸醫生,方便一起吃個飯嗎?”湯義跟診了大半天,早就想跟陸九聊聊了。
“行啊,既然你今天花了大價錢見我,那我請你吃一頓,算是彌補一下你的損失。”陸九笑道。
“别别别,我請,我請,是我向伱請教,怎麽還能讓你破費呢。”湯義連忙道。
“都一樣。”陸九笑了笑,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
兩人對吃的沒什麽講究,随便在路邊找了個餐館,點了兩三個小菜,便聊起了中醫。
“陸醫生,你是家傳?”湯義問。
“嗯,從小就在學,都二十多年了。”陸九道。
“可我怎麽感覺你還有點學院派的味道?”湯義道。
“呵呵,我大學讀的是金陵中醫大學,畢業也有一兩年了。”陸九笑道。
“難怪,我就說你肯定上過中醫大學,诶?陸醫生,既然你都學過,那你覺得家傳跟學院出來的中醫學生,有什麽區别?”湯義問。
“家傳的話,更注重基礎,無論是辨證的基礎,還是中藥的基礎,都會比學院出來的要更紮實,學院派則更注重技巧,對于基礎的掌握并不是很牢固。”
“不過這也沒辦法,哪怕是西醫學個五年也隻能算入門,更何況中醫,我學了二十多年,都還感覺知道的太少了。”陸九道。
在醫科大學,你如果隻是讀個本科,一二線城市的醫院要都不會要你,這行你要想進好醫院,基本都是碩士起步。
也就是說七年本碩連讀,三年規培,足足十年時間過去,你才能有上崗獨立坐診的機會。
這就是爲什麽好醫生基本都四五十歲的原因,畢竟你還沒有臨床經驗的時候,就已經快三十了。
“也是,我現在連行醫資格證都沒有,隻能讓院裏的返聘老中醫帶着坐診,”湯義特招歸特招,但那也隻是因爲他的學校比較好,能不能行醫還得看他有沒有資格證,至于水平如何,那是以後的事,“陸醫生,我看你又會開方,又會針灸,水平也不低,應該都是家傳打下的基礎吧。”
陸九點點頭,“算是吧。”
湯義問,“那你們學中醫有沒有訣竅?”
問到這話,湯義兩眼放光。
陸九笑道,“訣竅就是熟讀經典,黃帝内經,神農本草經,針灸大成,傷寒論,金匮要略,這五本是必學必背的。”
“隻要你掌握了這五本,其他的醫書根本用不着看,尤其是大學裏的教科書,我那五年就隻是應付了一下考試,從沒仔細讀過,沒用。”
陸九說的話有點大,但也是事實,學校裏的教科書跟傳承了幾千年的古籍經典相比,不僅講的複雜晦澀,内容也沒多少含金量,甚至于一些編寫教科書的作者,本身就沒看過病。
這能學個啥?
中醫和西醫在這方面的區别就是,西醫是不斷發展的,它需要不斷地進行科學實驗,然後否定自己以前錯誤的觀點。
中醫不是,中醫發展到東漢末年,也就是張仲景那個時代,就已經是一門很完備的醫學體系了,根本用不着任何創新,老祖宗已經把能講的東西全給講完了。
所以,學中醫,必讀古書。
湯義撓撓頭,“畢業後,就隻在看傷寒論,其他書倒是沒怎麽讀過,總感覺作用不是特别大。”
陸九搖搖頭,“這你可就錯了,不讀黃帝内經,你怎麽知道正常人是什麽狀态?病從何而來?是,讀了傷寒論,你可以根據六經辨證來判斷患者的情況,實用性确實更強,但他到底爲什麽會得這個病,傷寒論其實闡述的并不全面。”
“就像你學中藥讀神農本草經卻從未親眼見過那些中草藥長什麽樣子是一樣的道理,中藥你自己不認,不聞,不嘗,僅憑書裏面的描述,你是很難掌握它的作用的,甚至于你連中藥的真假可能都分不清楚。”
“就比如茯苓這味藥,很多方子裏面都有這味藥,但在中藥材市場,它的假貨率可以排到前三,有些醫院如果采購中藥材的人不懂藥材,也極容易買到假貨,但這個假貨患者吃了不會有生命危險,卻也起不到半點療效。”
“我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學中醫,不是照本宣科,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這樣你才能在看病的時候成竹在胸。”
湯義點頭,“陸醫生,你應該對這五本著作都很了解了吧。”
陸九笑了,“剛入門,等我什麽時候掌握了五運六氣,才算是小有所成了。”
這還叫剛入門?
湯義今天全程看下來,隻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陸九如果在醫院裏,水平已經不比那些主任級别的醫師低了,甚至于很多人可能還不如他。
這都叫剛入門的話,那他算什麽?
未入門的學徒嗎?
“陸醫生,必須要學五運六氣,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中醫嗎?”湯義問。
五運六氣他是知道的,但也僅僅處在知道這個範疇。
陸九聞言,搖了搖頭,“不僅僅是五運六氣,國學的東西都得學,特别是儒釋道三家,可以不必涉獵過深,但一定要懂一些。”
湯義有點懵,“儒釋道?這跟中醫有關系嗎?”
陸九笑道,“當然有關系,儒家思想講的是自強,佛家思想講的是自證,道家思想講的是自然。”
“自強,是人與社會的關系,自證是人與内心的關系,自然,是人與天地之間的關系,人所以生病,無外乎跟自己、社會、自然有關。”
“你懂了儒家,你就會治社會家庭所受的疾病,懂了佛家,你就會治心理情緒所受的疾病,懂了道家,你就會治因天地之氣所受的疾病。”
“不懂這些隻通醫理,那可以做個下醫,有病治病,懂了就可以做個中醫,能夠全面的去看待患者的問題所在,治标也能治本,再往後便是上醫,那個境界就不是你我能随便達到的了。”
儒家自強,佛家自證,道家自然。
湯義宛如醍醐灌頂,一下子眼界都開闊了幾分。
是啊,中醫本就是華夏文化的一個載體,那麽不懂華夏文化的根源,又怎麽能真正領悟中醫的東西呢?
以前的他把中醫想的太狹隘了。
“陸醫生,你在哪一層?”湯義問。
“下醫。”陸九道。
“不對啊,我看你分明有在調理患者的情緒,難道不應該在中醫這個層次嗎?”湯義道。
“還不太純熟,醫理也還理解的不夠深刻,中醫談不上。”陸九道。
這并非是陸九謙虛,他的确離真正的中醫境界,還有着不小的距離。
不過在湯義眼裏,卻并不是這麽回事,他感覺陸九對中醫的理解,比他上學的時候,碰到的一些老師都要強,至少還從來沒有一個人給他解讀過儒釋道與中醫的關系。
“今天這趟來的值,呵呵呵。”湯義笑道。
“下次你要來找我聊中醫就用不着這麽麻煩了,想要看我診斷也沒問題,反正醫館人多也不差你一個。”陸九笑道。
“陸醫生,你不覺得我今天有點唐突嗎?而且,我們之前根本都不認識,就隻是說要交流一下中醫,你就來了,還允許我經常去,這……”湯義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呵呵呵,我這人有個毛病,好爲人師,總喜歡給人講點跟中醫有關的東西,既然能碰上一個懂中醫的,那交流交流,對我也是一種學習,你說呢。”陸九笑道。
湯義聞言一怔,緊接着表情肅然起來,“受教了。”
陸九擺擺手,“大家都是同齡人,别這麽嚴肅,還有,既然認識了,就不用陸醫生來陸醫生去的,叫我名字就行。”
湯義拒絕,“别,要不我還是叫你陸哥吧。”
陸九也不強求,“行吧,都一樣。”
湯義笑道,“陸哥,你知不知道咱們江漢中醫院要成立中醫科的消息?”
陸九道,“聽說過。”
湯義道,“據說齊院長是真心要扶持中醫,給我們的待遇都特别高,預計用一年的時間,把中醫科打造成中醫院最強科室。”
說到後面,湯義自己就激動了起來。
陸九道,“這話聽聽就好,别信。”
湯義道,“陸哥,你不信?這次可是中央指示的,要扭轉中醫西化的局面,有官方背書,還怕搞不成?”
陸九道,“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就目前而言,中醫還唱不了主角,即便是在中醫院,不過你們的努力肯定是有價值的,但不是現在,也不是一年後,所以,别抱有太大的期望。”
湯義道,“陸哥,你是覺得中醫幹不過西醫嗎?”
陸九笑道,“那要看你怎麽看待中西醫,它們沒有誰幹過誰的說法,本身都是爲了解決患者免受病痛折磨,隻是路不同而已,不過我認爲兩種醫學最終一定會再次走到一起,因爲現在西醫所走的路,就是不斷地在微觀世界驗證中醫是否正确、科學,當然,這個驗證的過程會讓很多人遭受不必要的傷害,甚至是死亡,就像闌尾炎這個病。”
“如果現在給我五百個這樣的患者,我可以保證在一個小時之内,讓這五百個闌尾炎患者都免于手術,治好之後也不存在任何的後遺症,但是沒辦法,患者不會來找你,你也沒有資格去挑戰權威,因爲闌尾炎手術這種治療方式是受國家保護的,是合法的醫療手段。”
“我不知道你看沒看一個新聞,大緻就是鷹帝那邊有個科學家團隊,他們已經研究出來闌尾具有次級免疫功能,除了可以催化免疫細胞反應之外,還可穩定腸道中的菌群,一旦切除了闌尾,人體的腸道功能就會受到嚴重影響。”
“可惜就算我完成了這個事,我依舊不能去質疑那些将患者闌尾給割掉扔進垃圾桶裏的人,是在非法行醫,即便國家法律明确了殘害人的生命和器官是非法行爲。”
“哥們,這就是現實,很多東西在沒有被證實爲科學之前,都不會得到主流醫學界的認可,但我們的努力并非是毫無意義的,至少可以在這個驗證的過程中,能救一個是一個,而能救多少,便取決于我們這些學中醫的人水平有多高。”
“加油學中醫吧,保持樂觀,但也要足夠清醒,未來……說不定就得靠你我盡一點綿薄之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