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平時口不口渴？”
“口渴。”
“喜歡喝熱的還是冷的？”
“冷的，熱的呃……喝不下去。”
“大小便順暢嗎？”
“都呃……不太行。”
“是怎麽個不行法，您說具體點，就比如小便是尿不盡，還是短而促？”
“就尿一呃……下停一下。”
“顔色呢？”
“黃的吧，還有泡。”
“大便呢？”
“哎喲，我這都三呃……四天沒拉出來了。”
“肚子會不會有漲的情況出現？”
“有啊，吃完飯之呃……後就有，很長時間呃……都消不下去。”
“嗯，您再把舌頭伸出來我看看，對，長大點……”
舌紅苔黃。
觀這位大叔的面相，赤紅，還有口臭，牙龈略腫，還時不時有短促的打呃聲。
這顯然是胃火上逆了。
調理這個病也好解決，隻需清火降逆，和胃即可止呃。
方子爲竹葉石膏湯，傷寒論中的方子。
所用中藥一共七味，淡竹葉、石膏、半夏、麥門冬、人參、炙甘草、粳米。
當然，陸九并沒有抄方子，依舊是讓患者自己在書上選，有智能手機的就拍照，沒有的就用紙筆抄寫，不認識字的，那就找人代抄。
總之，陸九很是嚴謹，根本不給任何人有抓住把柄的機會。
誰知道這人群之中，有沒有人用手機錄像，是吧。
“大叔，以後少喝點酒，肥甘厚味的東西也少吃，要不然你這個毛病就算現在好了，往後還會犯的，而且你的飲食習慣不改，會直接傷到你的胃氣，這東西要是傷到了，那我隻能恭喜伱，可以去大醫院辦理VIP業務了，到時候你就是他們最忠實的會員。”陸九道。
大叔傻眼，“沒，呃……沒這麽誇張吧。”
“誇張？”陸九環視四周，“大家回憶一下，家裏有老人過世的，他們是不是在過世之前都不怎麽吃東西了。”
圍觀群衆裏面，有幾個四五十歲的大叔大媽連連點頭。
“對對對，我媽走的時候，就有兩三天怎麽都吃不下飯。”
“我爸也是，走之前一個星期都隻能吃半碗稀飯，一天啊，過了兩三天之後，就什麽都吃不下了，當時我們就感覺爸撐不住了。”
“陸醫生，這是什麽原因？”
“……”
大叔和衆人一樣，好奇地看着陸九。
陸九道，“中醫很重視胃氣，我們稱有胃氣則生，無胃氣則死，胃氣說簡單點就等于胃口，有胃口就表示我們的身體還能吸收營養，這個時候我們無論是吃飯還是吃藥，身體都能夠将它們消化掉，可一旦沒有胃口了，吃什麽都吃不進去，或者吃什麽都消化不掉的時候，要是再生個病，就很難治了？”
脾虛則百病叢生，胃敗則百藥難施。
爲什麽？
你連藥性極低的食物都吃不進去，更何況中藥呢？
中藥不是說吃進去就能起作用的，它還得經過脾胃運化，才能循經而走。
這也是很多中醫治療急重症時，根本不管患者身上到底有什麽病，就問你能不能吃東西，不能吃我就調到你能吃爲止，如果調了半天還是吃不下去，很多中醫在這種情況下就會放棄醫治了。
因爲當一個人怎麽都吃不下去東西的時候，五髒六腑就失去了營養供給，這個時候基本上就已經是神仙難救了。
常吃肥甘厚味，暴飲暴食，總是讓胃脹得滿滿的，就是在不斷地消耗我們的胃氣。
這些個行爲無疑是在作死！
“可是呃……陸醫生，我胃口很好，呃……啊。”大叔道。
陸九笑道，“胃口好并不代表你就可以随便吃，你的胃火就是因爲辛辣的、油膩的吃得太多造成的，胃火上逆，就會把你的胃氣給帶跑，時間久了，你看看你胃口還能好不。”
“總不能啥呃……也不吃吧，我看有些人這呃……麽吃，他不照樣也沒事嗎？”大叔每說一句話，都要打好幾個嗝。
陸九笑道，“所以才說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啊，而且咱們生活在平原地帶，本身就不适合常年吃這些東西，你要是去川四盆地，那就當我沒說，但在江漢，不能這麽吃。”
“還有這種說法？”大叔很是好奇。
“欸，你這都不懂啊，老話說得好，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每個地方的風俗習慣都是有它的道理的。”有人說道。
“沒錯，我們生在這裏，長在這裏，身體早就适應了這裏的地理氣候，脾胃自然也是，雖然現在的生活條件好了，反季的水果蔬菜，存放許久的冰凍食品等等，擱以前也隻能是王公大臣才能享用的，可咱們隻要有錢，想吃什麽就吃什麽，然而這個時候如果什麽都不注意，都不節制，整日胡吃海喝，那病也就來了。”陸九道。
“陸醫生，也就是說，人隻要是沒胃口，就代表他胃氣受損了？”有人問。
嗯？
陸九尋着聲音看去，發現此人竟穿着白大褂，一看便是醫生。
“你是……”
關偉見陸九問自己，便笑道，“你堵我門都不知道我是誰嗎？”
圍觀的人不由笑了，“關醫生，你怎麽都不生氣啊？”
關偉笑道，“我生什麽氣？幹這診所五六年了，從來沒有這麽多人到我這來湊熱鬧，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說完，關偉又看向陸九，“陸醫生，你還沒教完呢，既然中醫認爲胃氣很重要，那麽肯定應該知道怎麽養胃氣吧。”
陸九笑道，“關醫生了解過中醫？”
關偉解釋，“其實我學的是中西醫結合專業，當然，這專業學下來，我對中醫也隻懂一些皮毛，什麽辨證論治啊，陰陽五行啊，還有那些中藥材，我是一竅不通，不過學了中醫的一些東西之後，我也懂一點看氣色什麽的，就比如脾胃有問題的話，有時候人的鼻子這會有黑色素，這位大兄弟的鼻頭就是黑色的。”
衆人聞言，立刻看了過去。
确實哦，鼻頭是有點黑。
很多人還以爲是這大兄弟自帶的黑痣，經關偉這麽一說，感情是脾胃出問題，才導緻鼻頭有黑色素的。
陸九見他這麽說，便知道這個關醫生并不是一竅不通，可能就隻懂得一些理論的東西，并不知道該如何用中醫來治病。
“你上學的時候老師沒教這些？”陸九問。
關偉笑道，“我們那個學校的中醫老師，都算不上是中醫，帶我們去中醫院實習的時候，我就沒見過他把脈，全都是開儀器做檢查，還講啥胃氣啊，而且那個時候我們學校教西醫的老師普遍看不起中醫，特别是藥劑學的老師，四十五分鍾的課，有三十分鍾是罵中藥的，你覺得我能學到什麽？”
關偉的自嘲其實在現在的醫科大學已經是普遍現象了。
懂中醫的沒時間教書，有時間教書的不懂中醫。
很多喜歡中醫的學生考進大學，白白消磨五年走出校門之後，面對生活的壓力，能有幾個還堅持中醫的？
就算你堅持，最後跑到一個三線城市的中醫院，結果裏面全是儀器報告，你怎麽辦？
醫學，尤其是中醫醫學，它是要有大量的實踐來進行學習的，這就跟西醫學生要做大量的手術，才能成爲這個領域的專家一樣，不是靠書本知識。
現在全國那麽多家醫院，能有幾家純中醫院可以讓中醫學生畢業後，就進行實踐學習的？
中醫如今的教學模式和就業環境，完完全全沒有任何可以跟西醫相媲美的地方，然後在這樣的基礎上，中醫還得在療效上跟西醫同台競技。
公平嗎？
誰都知道這不公平。
但又有什麽辦法呢？
陸九沒有再去問關偉，而是繼續進行科普，“呵呵，其實人沒胃口分很多種，第一個就是積食，人如果長時間處于飽腹狀态，食物吃的太多，脾總是加班加點幹活，一旦它累了，那麽胃裏面儲存的食物就會滞留下來，最終形成積食。”
“胃在五髒六腑中屬腑，可實不可滿，你總是把胃撐的滿滿的，久而久之，就會傷到胃氣，胃口也就差了，第二就是脾氣不足，你攝入的食物是正常的量，但你參與消化的工人少了，一樣會導緻沒有胃口，第三個就是胃陰不足，按西醫的說法就是胃液，脾氣是主導消化的動能，但消化不隻是需要動能，物質也很重要，缺少物質就等于是隻有将領沒有士兵，這個仗是打不了的。”
“第四是肝氣不舒，肝氣不能正常疏洩的時候，就會影響到脾胃，木克土嘛，打個簡單的比方，當你因爲某件事特别生氣，臉都直接漲紅的那種，出現這種情況之後，你是不是吃什麽都沒胃口了？”
“這最後一個因素就是心陽不足，火生土，脾氣的動能來自于心火，心陽不足，心火的能量就不夠，它都不夠了，怎麽把多餘的能量傳遞給脾呢，是吧。”
衆人有點懵！
好複雜！
完全聽不懂。
什麽胃氣脾氣啊，胃陰啊，還有肝氣不舒，心陽不足等等。
這些東西都太難理解了，好在陸九在說這些術語的時候，多少還帶點通俗的解釋。
否則他們真就是一句話也聽不懂了。
許是看到了衆人的神情，陸九随即笑道，“其實把這些因素綜合起來看，想要養好胃氣，保持好胃口，其實就一個字，餓！”
啊？
餓能保持好胃口？
衆人又懵了！
“陸醫生，你沒開玩笑吧。”有人道。
陸九笑道，“當然不是開玩笑，我說的餓并不是說讓你們不吃飯，而是吃飯不吃撐，每次吃飯盡量控制在七八分飽的樣子，就是那種吃到覺得自己還能再吃幾口的時候，就馬上停下來。”
“再一個，每次有餓的感覺時，你也不用着急去吃飯，餓表示你的胃氣在動，它在給你釋放信号，讓你趕緊給它吃的，如果你不控制，每次它一餓就讓它吃，還吃飽，又或者它都沒喊餓，你就給它喂飯，慣的時間長的，也就把胃給慣壞了。”
“這就跟養小孩一樣，你一味的慣，他長大之後就是個巨嬰，不聽你話不說，身強體壯之後，你要是敢忤逆他，他還能動手打你，當然，咱也不能太狠，直接就不給吃也是不行的，凡事都得講究一個章法，平衡，既不能太過，也不能不及，這也是我一直想告訴大家的東西。”
“我們很多病，都是情緒和生活習慣導緻的，要麽太過，要麽不及，總是很難找到一個平衡的點，一旦身體出問題了，就隻知道找醫生，從來沒想過靠自己去解決，這其實是不對的。”
“華夏幾千年文明傳承下來，壽命長的朝代很多很多，但這些人長壽從來都不是靠醫生，醫生也隻能解決人們一點小小的疾苦，并不能做到延年益壽，與其求醫，真的不如求己，大家扪心自問，活了這麽些年，有真正認真對待過自己的身體嗎？”
“如果沒有，那你又憑什麽在生病的時候抱怨自己的身體不行了呢？”
陸九話音落下。
衆人不禁沉默不語。
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生病了找醫生這沒錯，但生病了隻找醫生就有點錯了。
“厲害，陸醫生，冒昧問一下，你是師承還是學院派？”關偉滿是敬佩地看着陸九，他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能把中醫的理論說的如此形象生動的，其他人能不能做到他不清楚，他們學校的老師肯定是做不到的。
那幫人恨不得把一句話講成一本書，怎麽複雜怎麽來。
陸九卻是相當直接，雖然可能有部分言論比較武斷，截取出來肯定有誤，但綜合分析，其實并沒有偏離主旨。
“一半一半。”陸九道。
關偉猜到了。
隻有紮實的中醫基礎，再結合現代醫學的理論，才能用西醫的話術去講解中醫的東西。
盡管很多地方比較牽強，但隻要能讓大家都聽得懂，知道中醫是怎麽回事，哪怕知識點就一個，比如陸九說的餓可以養胃氣，這就夠了。
中醫之所以傳播的不廣，就是标簽形式的語言風格太少了。
比如消渴，它包含了很多症和很多病，你一一說給患者聽，患者根本聽不懂，但你隻要說到糖尿病，患者立馬就懂了。
這就是标簽形式的語言風格具備的優勢！
因爲它足夠簡單明了，讓人一看就懂！
陸九如今的科普，其實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師夷長技但不制夷。
這種走群衆路線的策略看似得罪了人又沒錢賺，可隻要等到他醫館重開的那天，他的勢頭恐怕在園林街道再也無人匹敵。
誰要是敢動他，那就是動這幫群衆。
關偉不由暗笑。
一個中醫不看醫書，特麽看起毛選了，就離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