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表現得……挺熟練的嘛。”
夜晚,
回家的路上,張雪茗很突兀的問着。
今天帶着盧正義上門的過程,比她想象中的順利。
不過在母親那一番話下,她也确實出現了一些思考。
那就是盧正義太從容了。
“你以前有類似的經驗嗎?”
坐在副駕駛位上,張雪茗轉過頭,看向開車的盧正義。
街邊的路燈時不時劃過,照在他的臉龐上,不管是眼神還是表情,都顯得那麽平靜。
“隻要把該準備的事情準備妥當的話,就能順利做到了。”
清晰感受到從身旁瞧過來的目光,盧正義輕聲回着,“隻要态度認真,很多事情其實都能提前考慮到的。”
态度……認真嗎?
本來打算細問的張雪茗不自覺收回了目光,眼睛不自然的看向車窗外。
車内,安靜下來。
因爲天氣漸冷的緣故,兩邊的車窗都關着,所以車内幾乎是一個封閉的空間,在兩人都沒有開口的情況下,很寂靜。
張雪茗坐在那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窗外,看着不斷朝後抛去的人、景、物。
可思緒卻早已調轉了方向,留意着身旁正開着車的男人身上。
暖和。
明明沒有離得很近,但張雪茗還是能感受到身旁就像是開了暖氣一樣,帶來暖意。
‘大概是因爲進行修行之類的吧?’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想法。
‘但是他口中,想要拉近距離的話都是認真的嗎?’
‘那麽真誠的态度,他該不會真的從一開始就在套路我吧。’
‘而且,他看起來有點太強壯了,到時候……’
張雪茗的目光微妙的從車窗外收回來,不經意的瞥了一眼盧正義。
但接着,她又猛地頓住,重新轉過頭。
‘嘶,媽媽爲什麽要問我這麽奇怪的問題啊!’
“叮——”
而就在,車内突然傳出一陣鈴聲。
張雪茗的神經繃緊,猛地顫了一下,吓了一跳。
她的神情上,有些心虛。
“抱歉,接個電話。”
盧正義奇怪的看了一眼,好像被鈴聲吓到了一樣的張雪茗。
心中雖然奇怪,她應該不是這麽容易受驚的人,但還是歉意的說了一聲。
張雪茗把額頭前的發絲撩到耳後,随意的回着,“沒,沒事。”
她的目光落到了車載顯示器上。
‘觀山道人。’
因爲盧正義的手機作爲導航連接着車子,所以上邊,顯示着來電的聯系人。
但随後,一雙寬大的手掌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诶?’
張雪茗恍惚的擡起頭,瞧着盧正義很直接的揚聲接起電話,而沒有轉到藍牙耳機。
“是來說周婕的事情的嗎?”
盧正義一邊開着車,一邊問道。
“嗯,簡單的見了個面,交換了一下身份信息,登記以後,後頭沒有聯系了。”
一個平靜的聲音從車載音響内響起,“周小姐,大概是覺得很羞恥吧。”
張雪茗默默坐在副駕駛位上,連呼吸聲都不自覺壓低了。
“羞恥,哈哈……畢竟那個年紀了。”
盧正義笑着回道,“如果不是水平太差的話,她興許還真能做到也說不定。”
他不用細問,都能知道周婕羞恥的是什麽。
身體發生變化後,一部分人生出高人一等的想法,這并沒有什麽特别的。
有的人發生變化,會想着蟄伏,會想着隐藏自己,
但也有人會思考一些,諸如尋找同類、抱團取暖、甚至是征服世界的想法。
很正常,這些都很正常。
可是周婕水平太低了,一下子就讓那種拉攏、組織隊伍的想法,變得很……幼稚。
就像是一個中二的少女想着把世界踩在腳下,而在付諸行動的時候,她突然發現自己并非是多麽特别的一個,唐國本身甚至還有相對完善的管理體系,維護秩序。
那麽在那種熱血上頭過後,羞恥的情緒湧出來是正常的。
對面,觀山道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重新有了聲音,“……水平差嗎?”
盧正義認識的人裏邊,唯一一個看起來比較有這方面的身份,都被安排去守山的人,也就隻有他了。
所以他當時給周婕的聯系方式,就是觀山道人的号碼。
“算了,我隻是跟你說一下這件事情。”
他沒再多問,“情況就是這樣,她跟那個僧人都已經記錄在案了,後頭,她應當不會輕易的再做那些組織隊伍的事情了。”
“因爲你作爲報案人,所以我需要打個回執電話而已。”
“就這樣,我先挂了。”
說着,觀山道人就打算挂電話。
“倒也不用這麽急吧?道長。”
盧正義瞧了一眼時間,“聽聲音,你是已經忙完了,回山上了?”
比起于前幾次電話時,觀山道人聲音中透出的疲憊。
這一次,他的聲音明顯輕快不少,應當是已經把事件解決了,又或者說穩定了。
“多的不能透露,我隻能說,可能是個古舊的大家夥。”
觀山道人的聲音警惕起來,“不過這件事情,你多半也能猜出來。”
畢竟這個靈物的消息,是盧正義透露給他們的。
關于它很強大的情況,也是他分析出來的。
盧正義笑起來,“别這麽見外嘛,道長。”
觀山道人那邊頓了頓,接着很直白的開口,“……盧導,我覺得咱倆近段時間還是不要聯系的好。”
“或者應該說,聊這些修行上的事情的話,就不要聯系了。”
“我怕我思路越來越亂了。”
這是實話。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盧正義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在觀山道人眼中都有着特别的含義。
深度解讀嗎?
大概是這樣的。
在一般的情況下,人不是因爲有話語權而強大,而是因爲強大,所以才有了話語權。
而觀山道人眼中的盧正義越來越神秘,越來越強大,曾經說的那些話也越來越深刻,就像是針一樣紮進心頭,紮到靈魂,讓人不自覺就會去思考、去否定過去。
這也導緻了兩人曾經那些意見不合的對話,時不時就會影響着屬于他的修行。
特别是知道了于文秀也發生變化以後,他就更亂了。
那種方式,也能走上修行路的?!
而且還是那麽特别的變化!
“是嘛……”
人家這話雖直白,但盧正義卻沒有在意。
大家也算是挺熟的了。
觀山道人就平常而言,是一個挺熱心的人。
一般情況下,不會說出這種話,說出來,肯定是有原因的。
“其實除了修行,倒是也有一些生活上的事情。”
盧正義緩慢降低車速,直至在紅燈路口停下,“過段時間我要結婚了,道長有時間來參加嗎?”
本來安安靜靜坐着的張雪茗擡眼看向車載顯示器。
“……這麽快嗎?”
觀山道人那邊的聲音清晰的傳進她的耳中。
“我記得,你們決定結婚應該也才過去兩三個月的時間吧?”
“雙方父母、婚房、婚禮……這些事情,我記得你才剛剛殺青,應該沒有時間處理吧。”
“對了,最近群裏好像出了點事情,但你一直沒有參與讨論,所以你這段時間是在……”
他像是想起什麽。
“昂,片子過審了,剛好趁着審核這段時間,把這些基本的步驟完成。”
盧正義瞧了一眼,正在副駕駛位上坐着的張雪茗,“今天剛去見完嶽父嶽母,明天的話,帶雪茗去見見我父母,婚禮的時間應該會定在片子上映後,可能是十二月份到一月份左右。”
“到時候,劇組其他人也會來參加。”
“道長到時候,可以跟他們一起。”
參加這種婚禮,多多少少還是得有點認識的人才行。
不然一個人坐在一桌完全不認識的人面前,不自在是一定的。
“這樣的話,我會過去的。”
觀山道人那邊沒有拒絕。
既然人家不打算細說湘城的事情,盧正義也沒有追問,随口說了幾句後,便挂斷了電話。
“我還以爲對于這些事情,你都會避着我的。”
張雪茗終于開口。
“雖然說,就算是夫妻,彼此之間留點空間也是正常的。”
盧正義解釋道,“但這件事情的話,沒有必要,你遲早都得習慣的。”
像是劇組裏的其他人一樣,習慣鬼怪的存在,将舊的認知降低,讓新的認知占據高位。
“說起來。”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從檔位邊的小儲物櫃裏拿出了一個紅色的護身符,“這個是我當初拜托道長幫忙給劇組其他人請的,靈不靈驗,暫時不是很清楚,但你還是戴在身上吧。”
“诶!”
張雪茗的神情頓住,如獲至寶般接過了這個在外表上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護身符。
在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一些特殊的事物後,她早就想要求點護身的東西了。
可是苦于沒有渠道,也就隻能作罷。
“可是,這不是你要給劇組其他人的嗎?”
張雪茗接過護身符後,又小聲問道。
“放心,他們也有。”
盧正義回道。
但看着她的神情,他像是明白什麽,“對了,還有嶽父嶽母的份,還有我爸媽。”
“雖然以現在的形勢,普通人一輩子都可能碰不到一次特殊事件,但還是得有點保險的。”
“這樣吧,我會找個時間去一趟青牛觀,看看能不能多請一些護身符。”
青牛觀,算是道士們的祖庭之一。
觀山道人的師傅原先也是出自青牛觀的,後來才被外派到江城的山上,建起養心觀。
當初于亮上山,他也是先勸人家去青牛觀靜修幾年。
所以,他其實也是那一脈的人就是了。
……
北都,
一處胡同巷子裏老宅門口,
盧正義拎着東西,停下步伐。
而旁邊,張雪茗好奇的打量着這個舊屋。
他們家雖然殷實,可當年也沒有買這種老宅的想法。
這種房子,好看是好看,還很有舊時代的時間感。
但住起來真的沒有現代建築方便。
“這……我要不要先跨個火盆,還是什麽的,然後再進屋。”
張雪茗遲疑的站在門口,盯着那高到小腿處的門欄石。
“隻是屋子舊而已,我們家沒有那麽多規矩的。”
盧正義笑着搖搖頭,帶着她進屋。
越過門欄石,進入庭院,一條石闆道出現在面前。
而石闆道的兩邊,是郁郁蔥蔥的草坪、盆栽。
主屋内,一男一女已經聽到聲音,從裏邊出來。
一個穿着襯衫,高大威猛,五官顯得兇厲,
一個穿着藏藍色旗袍,溫婉柔和,長相秀麗。
一個是盧義勇,一個是劉慧雲。
不過此時,他們站在主屋外的屋檐下,神情各有不同。
盧義勇平常總是皺着的眉頭,在看着走入屋内的兩人後,緩和了一些。
而旁邊,劉慧雲的神态卻有些恍惚。
她的目光沒有盯着未來的兒媳,一頓分析。
反而一直看着盧正義,眼眸中流露出幾分陌生、遲疑和歉意。
“爸,媽。”
盧正義拎着東西,很随意的跟兩人打着招呼。
盧義勇和劉慧雲卻是頓住了。
兩人都僵在那裏,好像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個稱呼一樣。
“叔叔阿姨。”
好在,張雪茗在走近後,也輕聲喊着。
“嗯,進屋吧。”
盧義勇點點頭,示意他們進屋。
他雖然盡力緩和自己的臉龐了,但那常年到已經習慣了的嚴肅、古闆,卻不是那麽輕易能改掉的。
而劉慧雲的目光始終盯着盧正義,從他進屋,放下東西,再到坐下。
她全程都盯着。
而盧正義除了進屋叫那一聲時,看了她一眼之外,其他時間幾乎目光都是落在張雪茗身上。
沒有說,對于一個常年見不到的母親的責怪。
也沒有說,期待。
就是平平淡淡的在血緣的維系下,作爲母子的關系。
莫名的,她有一種失落感……
“也不知道叔叔喜歡什麽,所以就買了煙和酒。”
張雪茗挨着盧正義坐下,“聽阿義說,阿姨喜歡舊畫、舊書,所以我們一起去逛了古玩街,試着找了點比較有年份的東西。”
“不過因爲我和他都不是很擅長這些,所以也不知道有沒有被騙。”
“阿姨,您對這方面很熟悉嗎?”
一邊說,一邊從有着精緻包裝的袋子裏取出了幾個盒子,遞過去。
“……啊。”
正看着兒子的劉慧雲被這一叫,猛地驚醒,“一點吧,我來看看。”
她随意的說着,接過了東西。
“看起來,應該是真的,但具體還得研究研究才能清楚。”
劉慧雲打開盒子,心不在焉的看了幾眼後,便重新合上了,“不過小茗,你們兩個是怎麽認識的?這方面的事情,我還沒有怎麽聽小義說過,隻有偶爾從他父親的口中聽說。”
“這件事情,其實……”
張雪茗笑着回道,說着她跟盧正義認識的經曆。
在一次次合作中,慢慢的加深對彼此的印象。
而盧正義在旁邊,默默聽着,沒有插嘴。
昨日,去張家拜訪的時候,他是需要表現的那個人,是作爲主攻手。
而今天在盧家,張雪茗便才是那個需要表現的。
他在旁邊,就是做個輔助。
隻不過,張雪茗的談話能力顯然不需要盧正義來輔助,從喝茶時的閑談起認識的過程,再到吃飯時,說起未來的規劃。
她都非常的得體,顯得遊刃有餘。
不過比起于盧正義昨日在張家,她是真的不知不覺把跟未來公婆見面的過程,當成是……
“有點像是跟客戶吃飯。”
雖說吃了午飯,也吃了晚飯,但回家的路上,張雪茗回想着今天的表現,不自覺有了這麽一種感覺,“而且我看出來了,你跟你媽媽,是真的不熟。”
一整天下來,像是昨日在自己家裏,父母拿着自己的‘吃飯的喜好’、‘工作的執着’、‘作息’……各種各樣試探盧正義的事情,她一次都沒有遇見過。
但可能,不是因爲公婆太和藹了。
而更像是,他們本身都不了解盧正義,自然沒有辦法拿盧正義的事情來試探。
公公還好一些,他們父子倆喝了點酒以後,聊起電影的事情,還是很融洽的。
但是婆婆……
張雪茗竭力的在記憶裏,會想着今日上門一天内,盧正義跟未來婆婆的互動。
吃飯的時候,夾了菜。
喝茶的時候,給她沖了幾杯。
回家的時候,跟她說了再……
幾乎沒有互動。
今天的午飯和晚飯,還是公公婆婆叫了專門的廚師到家裏煮的。
他們兩個,似乎并不會做飯。
“我說過了嘛。”
盧正義笑着回道,陪着她從這些胡同小巷裏,慢慢走出去。
張雪茗沉默下來。
“……你小時候,應該過得很累吧?”
好一會兒,她才試着開口。
其實她是能想象這個過程的,小時候,她其實也差不多。
隻不過,沒這麽嚴重。
父母雖然經常不在家,但因爲都還在一個城市,所以見面的機會還是挺多的。
但以盧正義今天這個情況看來……
“啊?”
一直觀察着她,正準備擡手的盧正義啞然失笑,“怎麽可能,家裏有錢,父母雙忙,我過得不知道多自在。”
“隻能說,缺失了一部分成長經曆而已,所以跟他們表現得不是很熟。”
“其實要裝作很熟的話,還是可以的,但是我覺得沒什麽必要就是了。”
說着,他頓了頓,“至于說什麽,作爲富二代沒有感受過親情,每天都過得很痛苦的這些話。”
“怎麽說呢,稍微有點矯情吧。”
張雪茗認真的觀察着他的神情。
在确認,他真的沒有說裝模作樣,壓抑自己以後,反而很不可思議。
而不可思議的同時,她又有些恍惚。
“老實說,我對你又有新的認知了。”
張雪茗重新把目光看向前邊的路,不自覺的低着頭,邁動着。
“嗯?”
盧正義看着她低頭的樣子,剛才擡起的手又縮回去了,“是覺得我很冷血嗎?”
“不。”
張雪茗搖搖頭,悶着聲,“我是覺得,你很強大,心理意義上的強大。”
一個人在父母不管,家裏有錢,顔值也有,身材健碩的這種情況下,還能成長成現在的樣子。
真真是極爲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人,怎麽就沒長歪呢?
如果是自己的話,多半已經成了不良少女了吧?
畢竟自制力這種東西,就算再強大,對于一個孩子來說,也是極爲有限的。
“可能是因爲過去的自己,教育了現在的自己吧。”
盧正義本來縮回去的手,重新伸出,突然握緊了身旁之人的手掌,“天氣有點冷,借我暖暖。”
“……”
本來聽着前面一句話,打算詢問什麽的張雪茗隻覺得本來在涼風下,有點微涼的手背一熱,緊接着,手掌就被暖意包裹了。
嗯?
溫熱的暖意順着手掌,傳遞到手臂,緊接着是臉頰、耳朵……
張雪茗的頭腦一片空白,就連上一秒的思路都直接被打斷了。
明明隻是簡單的牽個手而已,像是這樣的事情,她和盧正義并不是第一次做了。
簽合同的時候,約定好合作的時候,見面的時候,他們經常握手。
可這一次……
她抿着嘴,低着頭,默默在手掌另一端的牽引下,朝前走着。
“現在父母也見過了,找個時間安排他們雙方單獨見面一次就行了。”
盧正義像是沒有察覺到身旁之人的變化,繼續說着,“第一誡那邊,審核應該也快要結束了,到時候又得忙起來了。”
“你的假期也要休完了,試住的時間也到了。”
“這樣一來,你應該就會回去住吧,怎麽說呢,有點不舍得呢。”
說到這裏,他還歎了口氣,“空蕩蕩的家裏,好不容易來了個女主人,每天都能陪我一起做做飯,吃吃飯什麽的。”
“結果現在一下子就結束了,可能會不習慣啊。”
張雪茗默默在他的牽引下朝前走着,剛打算說些什麽,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什麽空蕩蕩的家裏,不習慣。’
‘前幾天王曉旭來的時候,還不是讓我趕緊給人家安排了律師、協助事務所,然後就把人趕走了。’
‘這可一點都不像是一個會寂寞、空虛的人會說的話。’
她的心中,大段大段的思緒湧出來。
明明隻是休息了一段時間,但是張雪茗總感覺自己好像是……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