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
楊登歡一進門,就看到十字樁上綁着的曹華偉,十分狼狽。
白皙而又肮髒的臉上,黑一道白一道,汗水沖開污漬,凝結在脖子處,形成新的污漬,淺淺的灰泥集中在脖子的溝壑處。
原本白皙潤澤的皮膚,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曹華偉之前一直養尊處優的生活。楊登歡實在想不出來,像曹華偉這樣細皮嫩肉,究竟能扛上幾鞭子。
果然,當楊登歡眼睛望過去的時候,曹華偉不敢對視,眼神躲閃,想把頭扭向一邊,但是十字樁控制了頭部,讓他無法轉動。
一條皮帶,從樁後伸出,勒住曹華偉嘴巴,讓他隻能輕聲嗚咽,而無法說話。
兩條壯漢,一盆涼水,涼水裏蘸着兩條皮鞭。
即便楊登歡知道,這不過是開胃菜而已,但是他已經能夠感到曹華偉因爲恐懼而在輕輕顫抖。
“隊長,咱們開始吧。”丁三回頭沖着楊登歡問道。
兩條壯漢知道該幹活了,非常自覺地從涼水裏将皮鞭淋了出來,憑空一抖,啪的一聲爆響,空中濺出雨水水花,屋中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涼意。
曹華偉神色恐慌,口中一陣嗚咽,聽不清說得是什麽。
“把他口帶解開。”楊登歡淡淡地說道。
一條壯漢上前,從曹華偉腦後将皮帶解開,曹華偉大口喘氣,不等氣喘均勻就帶着哭腔說道:“長官,我冤枉啊!我冤枉。”
“你在爲哪一個機構服務?你的代号是什麽?你的上級是誰?伱還知道什麽其他情況。”楊登歡盯着曹華偉眼睛,冷冷地說道。
“長官……您說的情況,我不知道啊。”曹華偉猶豫地說道。
丁三神色一變,兩名壯漢撸起了袖子,看着楊登歡,就等他一聲令下。
楊登歡微微擡手,制止了丁三和兩名壯漢,沖着曹華偉冷笑了一下說道:“曹華偉,你之前也做過警察,知道一個人熬刑有多麽痛苦,況且你覺得你能熬的過去嗎?就算是今天熬過去了,那麽明天呢?後天呢?”
曹華偉被楊登歡說得一愣,神色有些猶豫不定。
啪!
丁三奪過皮鞭,用力一抖,猛然一聲音爆,讓曹華偉渾身一哆嗦。
“我看還是老規矩,先抽他幾十鞭子再說,我看是他的嘴硬還是鞭子硬!”丁三惡狠狠地說道。
楊登歡正要說話,曹華偉已經迫不及待地大聲說道:“我們是軍統!我們是軍統!”
楊登歡臉上波瀾不驚,丁三臉上已然露出來喜色,略帶着興奮問道:“你的代号是什麽?”
“我……沒有代号。”曹華偉說完,恐怕丁三不信,連忙解釋:“我在軍統屬于小人物,隻是負責收集一些鐵路方面的情報,也沒有什麽具體任務,實在沒有代号。”
“你在軍統什麽職務?上下級都是誰?”楊登歡在一邊又問道。
“我是軍統華北區的,歸副主任孫莫然直轄,沒有具體職務,隻是相機行事,搜集一些鐵路上的情報。我也沒有下級,上級就是孫莫然。”曹華偉低聲說道。
“他媽的,你說謊,鐵路上能有什麽情報,還派你搜集!”丁三又用手一抖皮鞭說道。
“有,情報還是有的。比如說運送什麽物資之類的,我是安全科長,所以檢查安全是我的職責,借此可以獲得一些情報。”曹華偉連忙說道。
“他說的這個情況,但是有這麽一回事。”楊登歡笑着拍了拍曹華偉笑着問道:“你不要害怕,我問你,你和孫莫然如何聯系?”
“我每天晚上下班,經過興隆肉鋪,總要買點肉,有情報或者有任務,就和肉鋪掌櫃的傳遞消息。”曹華偉說道。
“隻有這一種方式嗎?有沒有别的應急聯絡方式?”楊登歡問道。
“沒有。”曹華偉搖了搖頭,又連忙說道:“真沒有!我向關二爺發誓,真的沒有備用方式!”
說到這裏,曹華偉歎了口氣說道:“其實,我也一直在找他呢。”
“你找孫莫然?找他幹什麽?”楊登歡問道。
“孫莫然答應我,幹成了這件差事,給我一千塊錢,先給我了二百塊錢定金,事成之後再把八百塊錢給我!誰知道這王八蛋不講信義,居然逃跑了,連個招呼都不打。所以我幾乎每天下班,都要到興隆肉鋪去看看孫莫然回來了沒有。”曹華偉越說越氣,恨不能開口破口大罵。
楊登歡十分無語,他現在明白過來,曹華偉爲什麽會被抓了。
這樣一個人,孫莫然居然放心将這麽一件大事交給他!也不知道孫莫然是怎麽想的!難道真的缺人缺到了這個程度?
“隊長,這小子這點兒倒是沒有說謊,如果這孫子不是天天鬼鬼祟祟地在興隆肉鋪轉悠,咱們還發現不了他呢!”丁三說道。
“關鍵是沒什麽作用啊,這就是一枚棄子,孫莫然根本就沒有打算再和他聯絡,咱們即便是抓到了他,線索到他這兒就斷了,也摸不成什麽瓜。”楊登歡皺眉說道。
“興隆肉鋪那個掌櫃的,叫什麽名字,你知道怎麽聯系嗎?”丁三又問道。
“不知道真名,我們都稱呼他‘二哥’,他隻是負責傳達孫莫然的指令,或者把我的情報彙報給孫莫然,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聯絡。”
“軍統華北區,或者北平站,你還能夠聯絡上誰?”丁三不甘心地問道。
“沒有誰了。我膽子小,他們不找我聯絡我都巴不得呢?怎麽會主動和他們聯系。”曹華偉哆哆嗦嗦地說道。
“你還知道什麽别的情況?”楊登歡又問道。
“不知道了。”曹華偉搖頭說道。
“好好想一想!”楊登歡突然厲聲喝道,把曹華偉吓了一跳,連忙哆嗦着說道:“想……我接着想……”
“如果你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我們還能留下你,你要是對我們沒有用處,你要知道我們特務科可從來不養閑人!”丁三不懷好意地盯着曹華偉說道。
“想!我好好想想。”曹華偉仿佛冥思苦想,時間一分分流淌過去,丁三等得有點不耐煩,眼睛陰冷地瞪着曹華偉,讓曹華偉不寒而栗。
“我想起來!我們科裏的王維州是抗日分子!”曹華偉突然說道。
“王維州?也是你們軍統的?”丁三一陣興奮,瞪着曹華偉問道。
“這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軍統潛伏人員。”曹華偉搖了搖頭說道。
“你不知道?那你說他是抗日分子?”丁三問道。
“這家夥老是在科裏說一些怪話,一聽就是抗日分子。”曹華偉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大聲說道。
“怪話?什麽意思?難不成是接頭暗号?”丁三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在問曹華偉。
“是不是接頭暗号我不知道,但這話顯然是在诋毀皇軍,诋毀各位長官。”曹華偉臉上現出一絲谄媚,讨好地說道。
“王維州究竟說了些什麽?”楊登歡心中差不多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皺眉問道。
“王維州,整日在科裏造謠,說什麽‘自古以來,從來沒有人能夠長久占據中國’還說什麽‘我當不了嶽飛,但是也不能當秦桧,做秦桧終究沒有好下場’王維州還說……”
不等曹華偉說完,楊登歡就不耐煩地喝道:“你他娘的給老子閉嘴!耍着老子玩是吧?是不是覺得老子挺閑的!老子問你軍統的事情,你他娘的七拉八扯想幹什麽!”
“這家夥,沒什麽用了!西直門那邊,皇軍搞了幾個磚窯,正缺人手麽,不行把這孫子發那邊去吧。”丁三一邊說,一邊不屑地看了一眼曹華偉,譏諷地說道:“不過那邊皇軍的要求可高,拉磚的時候,要求空車飛,滿車跑,你這個小身闆,恐怕要不了半天,就讓皇軍把你給和成泥了吧!每一塊磚裏,可能都有你!”
楊登歡不悅地瞪了丁三一眼,冷哼一聲說道:“老丁,你們雖然辛苦,但是幹活還得謹慎一些,你說抓了這麽個二半吊子,我是給科長彙報還是不彙報!你也别吓唬他了,該怎麽辦怎麽辦!咱們先回吧。”
楊登歡說完,不等丁三說話,背着手轉身朝着門口過去。
“你個王八蛋,等我回來再收拾你!”丁三指着曹華偉說道,聲音兇狠,曹華偉不由自主地身子一顫。
“隊長,隊長!”丁三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去,楊登歡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地問道:“還有什麽事?”
“也不能說,一點收獲都沒有。”丁三有些臉紅地說道。
“什麽意思?”楊登歡一愣問道。
丁三看着楊登歡不說話,楊登歡不高興地說道:“老丁,你這是要跟我打啞謎啊!”
丁三湊近了楊登歡,壓低了聲音說道:“剛才曹華偉供出來的王維洲……”
楊登歡猛然轉頭,一道犀利的目光瞪向丁三。
丁三一愣,楊登歡冷冷地說道:“老丁,咱們江湖上混的兄弟,打九九不打加一!隔桌拿饅頭這事今後少幹!沒有多大功勞,還淨得罪人,你以爲思想科那些人是吃幹飯的!”
“那就把消息送給他們,也算落了一個人情。”丁三低聲說道。
“我看你是閑的!白送功勞?問問老錢同不同意!你是嫌咱們不夠忙嗎!”楊登歡沒好氣地說道。
楊登歡和丁三兩個人站在門口低聲交談,楊登歡面色不悅,丁三神色尴尬。
兩名壯漢其中一個問道:“隊長和組長在聊什麽呢?看上去聊的還挺開心。”
“八成是商量怎麽發落這家夥。”另外一個人說道。
“不是說好了嗎,明天送他們去西直門磚窯當苦力嗎。”
“說了嗎?我怎麽沒聽見?”
“你耳朵不好,我聽的真真兒的,明天,直接西直門磚窯!我敢打賭,就他這幅小身闆,絕對熬不過五個工!”
“行啊!我和你賭……”
“長官,我想起來了!我有交代!我有重大情報彙報!重大大情報彙報!我知道你們警察局中有奸細!有奸細……”
曹華偉歇斯底裏地大聲吼叫,脖子上青筋迸起老高,聲音聲嘶力竭。
丁三聽了眼睛一亮,楊登歡心裏卻猛然一翻。
這孫子,一分鍾都抗不過,這份忠誠,連他們的職業技術女人都比不過!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丁三回頭,快步過去。
楊登歡輕輕咳了一聲,丁三反應過來,連忙笑着說道:“楊隊長,還是您有辦法,我是服了!要不怎麽說任何刑罰,都比不上攻心呢!我這都準備把人送磚窯,誰知道這孫子居然招了!”
楊登歡神色如常,下巴點了點曹華偉說道:“問吧,咱們之間,沒那麽多規矩。”
“早就聽說楊隊長平易近人。”丁三笑着誇了一句,就此打住,面孔轉向曹華偉時,已然變得兇狠而猙獰。
“奸細是誰?叫什麽名字?”丁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曹華偉。
“我不知道。”曹華偉說道。
丁三臉上登時變得通紅,伸手從壯漢手裏抓過來皮鞭,沒頭沒腦地抽了過去,邊打口中邊嘟囔。
“讓你拿我開心!讓你拿我開心!”
楊登歡冷笑着搖了搖頭,轉身準備離開。
“他的代号叫‘三兒’!”曹華偉大聲地叫道。
丁三聽了,手中鞭子一停,自言自語地說道:“‘三兒’?代号!”
随即角色一變,手中皮鞭掄得更加起勁,打得曹華偉一陣陣哀嚎,聲音宛如鬼叫。
“尼瑪蛋!還特麽‘三兒’好人家的特工誰起這個代号!哄你爹玩的是吧!哄你爹玩的是吧!”丁三面色通紅,手中皮鞭揮舞地更加用力,一道道血凜子從衣服中透了出來。
走了幾步的楊登歡,聽到“三兒”這個代号,心中一動,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着丁三問道:“丁三,剛才曹華偉說那個奸細的代号叫什麽?”
“‘三兒’!那個奸細代号是‘三兒’!”曹華偉帶着哭腔大聲喊道。
“‘三兒’?有點意思。”楊登歡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丁三,丁三一怔,眼睛立刻瞪得溜圓,結結巴巴地說道:“隊長……您可别多想……”
“我多想什麽?你還聽不出來嗎?這小子滿嘴胡嘞,他就是五行欠抽!”楊登歡笑着搖了搖頭,出了審訊室,身後傳來曹華偉的聲聲慘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