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楊登歡身心疲憊，心情沮喪地回到崇文門大街，他現在什麽也不想，隻想痛痛快快地洗一個澡，好好地睡上一覺。
昨天晚上，整整忙了一夜，9号車廂所有旅客都被帶到正陽門火車站警務段進行甄别。
最爲可笑的是第一個甄别成功，被放出去的人居然是那個小偷。
小偷是北平城有名的賊頭唐山董的人，無論是和警務段還是特務科，甚至于憲兵隊，唐山董都和他們有些千絲萬縷的利益關系。
牽一發而動全身啊！所以一經甄别，小偷即刻被放了出去。
沈岩有話說得好，咱們抓得是抗日分子，是破壞大東亞共榮的匪徒，跟一個小偷較什麽勁，沒得壞了自己名聲。
大家當然都不想壞名聲，就連新來的稻垣中吉和唐澤駿都不想壞名聲，所以小偷也就被第一個釋放了。
後面其實大多數人經過甄别之後，都被釋放了。
甄别内容主要有三項，第一要大聲喊一聲“抓小偷”，聽一聽是不是那個制造混亂的人。
第二項甄别，是有沒有鋪保，如果有鋪保，那就簡單多了，需要鋪保來警務段領人。
第三項甄别更簡單，願意擔保的商鋪過來，同意交上一點押金，就可以把人給帶走了。
警務段的那些警察們，非常樂意幹這件差事，尤其是第三項甄别，恨不能段長親自上手去抓。
經過一夜的甄别，大部分旅客都被接走，隻有六個外地人，在北平找不到鋪保，還被關押在警務段。
警務段段長張志超和沈岩商量了，再等一天，如果這六個人還沒有鋪保的話，就全部押上開往關東挖煤的勞工列車。這樣一個人還能換上幾個錢。
楊登歡不知道曹有光的同夥現在是離開了，還是那七個人之一，他無瑕去想。
現在，楊登歡滿腦子都是多田岡條槍殺鄉下人的場景。
這讓楊登歡感到無比的憎恨和屈辱！
說殺就殺！亡國奴就是待宰的羔羊！
然而，自己在旁邊，居然一點忙都幫不上！甚至連一點憐憫和悲哀的神情都不能有！隻能默默地看着，甚至還得在臉上挂上笑容！
這就是他媽該死的地下工作！楊登歡覺得這種潛伏，一點意義都沒有！
自己是小人物，沒有更改大局的實力，甚至每天參與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對于戰局來說，毫無一點益處！
難道自己一直這樣下去？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救人？再救人？
這無異于火中取栗！終有一天也會将自己搭進裏面！
犧牲，楊登歡倒不是特别的害怕，關鍵是這種犧牲，對于家國來說，毫無一點意義，甚至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楊登歡感到了徹底的無助。
老子不幹了！老子要到晉中區！到那裏投奔八路軍，一刀一槍的和鬼子刺刀見紅，也比在這裏眼睜睜地看着敵人肆無忌憚地槍殺自己同胞要強！
楊登歡打定了主意，心情豁然開朗，身子也覺得輕松了許多，快步上樓，用鑰匙打開屋門。
推開屋門，楊登歡就看到坐在搖椅上，悠哉悠哉喝着茶水的曹有光。
“回來了？茶給你泡上了，這會兒涼熱正好。”曹有光笑着說道。
“誰的茶？”楊登歡關了門問道。
“當然是你的，我大老遠跑來，再帶上茶葉，你想累死我啊！”曹有光又喝了一口茶水，這才又說道：“不過說真的，要講喝茉莉花茶，還得是咱們北平！我無論是在上海，或者江城。哪怕是在山城，都喝不出這種滋味！太尼瑪香了。”
“怎麽出來的？”楊登歡又問道。
“當然是跳車，要不然呢？不過現在是夏天，窗戶都開着，從廁所跳車，也不算什麽難事。”曹有光略帶着得意說道。
“阿七呢？”楊登歡左右看了一眼，沒有看見阿七，開口問道。
“單位裏有個艾雅，現在又惦記上阿七，伱這是打算妻妾成群嗎？”曹有光笑着說道。
“少廢話！這次來北平什麽事？”楊登歡想起了那個枉死的鄉下人，對曹有光産生了一絲恨意，冷冷地說道。
“不高興？”曹有光搖頭晃腦，想了想說道：“以你的性格，背叛沒有可能，害怕風險也不可能，之所以生氣……多半是爲了那個鄉下人。”
“他是無辜的！”楊登歡猛然說道。
“在這場戰争裏面，沒有一個人可以獨善其身！一将功成萬骨枯的道理你不懂嗎！”曹有光笑嘻嘻地說道。
“少給我講你那些屁道理！他不是軍人，是平民！平民！就在我眼前，被多田岡條槍殺了！如果不是你，他就不會被卷進來。”楊登歡起初盡管壓着聲音，但是情緒依然十分激動，但是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幾近于無聲，口中發出隐隐哽咽之聲。
“婦人之仁！”曹有光不屑地說道，眼睛看向楊登歡：“早就說過你婦人之仁，過了這麽久，還是這樣，婦人之仁！”
“婦人之仁也比不仁不義強。”楊登歡冷冷地說道。
“你知不知道，現在的江城戰事有多激烈！日軍幾乎每天都會進行無差别轟炸，硝煙過後，滿目蒼夷，宛如人間地獄！他們又有何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隻有趕走這些王八蛋，才能保護百姓們平安。
一個老百姓和一千一萬個老百姓，那個更爲重要？我們要用無數個無名的嶽武穆，去成就一個嶽武穆……”
不等曹有光說完，楊登歡冷聲說道：“難道你要做那個被成就的嶽武穆？”
曹有光吓了一跳，連連擺手說道：“不是，我可沒有這個意思！他媽的，楊登歡你别往溝裏帶我！”
楊登歡聽到曹有光氣急敗壞，心情略微舒暢了一些，他也知道曹有光這麽做也是迫不得以。一個特工爲了保護自己，是不惜一切手段的。
“你在江城好好的，這一次悄悄地來北平，究竟是爲了什麽？”楊登歡略微調整了一下呼吸，平心靜氣地問道。
“此次來北平，是爲了一個大任務。這個任務，你得幫我完成。”曹有光說道。
“上峰的命令？”楊登歡問道。
“戴局長手令！”曹有光收起了笑容，從兜裏摸出一張紙說道。
楊登歡一怔，指着曹有光手中的紙說道：“你不會把手令真的帶一路吧？你是如何通關的？”
曹有光得意地揚了揚手裏的紙，楊登歡這才看清楚，上面一個字也沒有，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命令早就記在我心裏了，拿了這張紙，假裝宣讀，是爲了增強儀式感。”曹有光沒臉沒皮地笑道。
“真尼瑪孫子。”楊登歡咬着牙罵了一句。
“查我部楊登歡，敵後潛伏，不畏危險，舍死忘生，屢立功勞，功勳卓著。特晉升爲少校情報員。茲命令該員勇于進取，再立功勳，此次協助江城警備司令部第三處上校處長曹有光共同完成任務，不得有誤。具體行動事宜，統由曹有光具體安排。此令，局長戴利。”
曹有光正色念完，換了一副面容，笑着說道：“恭喜你啊！楊少校！小小年紀，都有了少校軍銜，委實不易。”
“這一次什麽任務？”楊登歡不理會曹有光的調侃，直接問道。
“大行動！”曹有光低聲說道，語氣中掩飾不住興奮之情。
“噢？大行動。”楊登歡嘴角扯出了一絲譏諷地笑着說道：“這是又準備暗殺誰啊？還是在哪裏搞一次爆破？你認爲這樣有用嗎？且不說很難成功，即便是成功了，也會引來鬼子更加瘋狂的報複！”
曹有光聽出來楊登歡語含譏刺之意，卻毫不理會，而是壓低了聲音，嚴肅地說道：“盜取钿版，印制假鈔，破壞敵人後方經濟。”
楊登歡聽了钿版兩個字，忍不住一陣哈哈大笑，覺得沒有什麽事情，能比這件事情更加好笑。
“你笑什麽？”曹有光問道。
“钿版？假的！這個消息是鬼子故意設下的圈套，從而消滅抗日武裝力量。而且敵人的計謀成功了！北平城中的抗日力量，幾乎被一網打盡！”楊登歡苦笑着說道。
“钿版是真有，敵人的陰謀也有，我就是專門爲了這兩塊钿版來的。”曹有光低聲說道。
楊登歡眼睛一亮，猛然想起孫莫然給自己說過的話，指着曹有光說道：“你……難道你就是‘财神’？！”
這一次，楊登歡把曹有光吓了一跳，登時瞪大了眼睛，不相信似的問道：“我還沒有告訴你，你怎麽就知道了‘财神計劃’？”
楊登歡将自己和孫莫然之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一遍，這下子輪到曹有光苦笑了。
“幸虧有你，要不然孫莫然就危險了，如果沒有了孫莫然的支持配合，行動不可能成功。”曹有光說道。
“我那個時候還不知道要來的這個财神居然是你，所以你也不必特别感謝我。”楊登歡笑道。
“‘财神計劃’，是今年年初，戴局長接到爾濱潛伏人員，冒死傳遞出來的钿版即将從日本經過關東，送抵北平的情報後，制定了這個計劃。”曹有光緩緩說道。
楊登歡更加吃驚了，眉頭一皺問道：“年初？這計劃居然搞了這麽久？”
“不錯！你們這邊所有的行動，無論成功與否，其實都是在圍繞着‘财神計劃’所展開的，你們這邊的一舉一動，都在山城總部的掌控之中！”曹有光微笑着說道。
楊登歡神色震驚，似乎不十分相信，曹有光又笑着說道：“不相信？好吧，我來問你……”
曹有光看着楊登歡，臉上露出一絲嘲弄的神色說道：“知道孫莫然現在在哪嗎？”
楊登歡搖了搖頭。
“知道孫成傑在哪嗎？”曹有光又問道。
楊登歡又搖了搖頭。
“知道你們要查的那個車夫和把武器帶進站的鐵路工人在哪嗎？”曹有光又問道。
楊登歡有些震驚，他開始相信曹有光說得話了。
但是，這起案件中間有有着那麽多意外發生的事件，有些突發事件更是改變了原先事件的走向。
比如說郝大帥他們三個山賊，如果沒有自己清剿孔二和尚，他們就不會卷進局中，難道這也是曹有光事先的安排？
這怎麽可能？
曹有光看出來楊登歡疑惑的眼神，微微笑道：“我們，隻控制大方向，至于一些小人物，小事件無關大局！你想想看，把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物剔出去，是不是絲毫不影響原有行動的方向和推進？”
楊登歡想了一想，好像沒有這幾個山賊，事件本身并不受絲毫影響！
但是……
楊登歡一下子想起了葉得歡和劉宏光，這兩個人屬于中統，和軍統老死不相往來，他們不會是曹有光安排的吧！
“葉得歡和劉宏光呢？”楊登歡突然問道。
“好啊！這麽快就摸到了劉宏光和葉得歡了！比起之前，沈岩進步不少啊！”曹有光微笑着說道。
“甭廢話，快點回答。”楊登歡問道。
“很簡單，也是我們安排的。”曹有光淡然說道。
“你們？安排中統？這不是扯淡嗎！”楊登歡說道。
“在你們警察局，有一個代号爲‘佛前燈’的中統卧底。”
“佛前燈？這個代号有點意思哈。”楊登歡笑道。
“佛前青燈，長明不滅。”曹有光并沒有笑，而是開口說道。
“‘佛前燈’怎麽了？這事和‘佛前燈’有關系？”楊登歡問道。
“他的真實身份，其實是我們軍統派到中統的卧底，結果又被中統給派了回來。這一次，‘佛前燈’派上了大用場。我們想讓葉得歡和劉宏光幹什麽，他們就幹什麽。”曹有光笑道。
“但是葉得歡在車站并沒有動手啊！”楊登歡有些納悶地說道。
“結果還不是一樣？葉得歡最後還不是落到了你們手裏？”曹有光洋洋得意。能把楊登歡蒙在鼓裏，确實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楊登歡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說道：“難道你們的目的，就是爲了把這些人送進特務科？”
“當然如此！我們費盡心機，就是爲了将這些人送進特務科！要不然，我們以什麽爲借口，展開報複行動呢？不展開報複行動，我們怎麽神不知鬼不覺的将钿版運走？要知道毀掉钿版很容易，但是讓它爲我所用，不讓鬼子發覺，這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财神計劃’的任務，就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将钿版取走，爲我所用而不讓敵人察覺！”曹有光笑嘻嘻地說道。
“太匪夷所思了，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楊登歡搖頭說道。
“所以，戴局長才把我給派了來！”曹有光大言不慚地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