餃子館。
沒有門頭也沒有牌匾,甚至連酒旗都沒有挑出來,但是裏面卻幾乎坐滿了客人。
這家餃子館是楊登歡問了幾個老大爺之後,才确定下來的。
據幾位老大爺說,這間餃子館,是箭杆胡同甚至這一片兒最爲好吃的餃子館,有人爲了吃上一頓這家的餃子,願意橫穿四五條胡同過來。所以即便是餃子館中出現一兩張新面孔,也沒有人會注意。
之所以會選擇餃子館,楊登歡自己認爲關東人最喜歡的食物,莫過于餃子。當然,如果有點鹵肉那就更好了。
店鋪不大,中間僅有四張桌子,靠着牆壁則是一圈大酒缸,上面擺了一塊圓形木闆,也算一張桌子。
店鋪顯然已經有了一些年頭,牆壁顔色泛黃,僅僅在靠西側的山牆上開了一扇窗戶,所以店裏光線十分昏暗。
四張桌子,三張都有了人,靠着牆壁的大酒缸,更是三三兩兩坐滿了人,這些人有得是朋友相聚,有得可能是拼桌而坐,相互之間并不認識。
老闆是一個中年胖子,圓圓的臉上滿是富态,不停地在櫃台裏面和外面忙碌,和衆人插科打诨,卻并不耽誤給大家上菜上酒端餃子。
除過中年胖子,就剩下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夥計,更是忙活的腳不沾地,随着食客們的吆喝,忙碌地幹着雜活。
艾雅進了餃子館,眉頭微微皺起,似乎連路都不敢走了。
楊登歡在闆凳上使勁擦了又擦,把闆凳擦得都泛出了油光,這才招呼艾雅坐下。
艾雅雖然神色糾結,但是聽到楊登歡說話,也毫不猶豫地坐了下去,不安地看着周邊的人。
“甭看地方不怎麽樣,但是這裏面的餃子特别好吃!”楊登歡笑着說道。
“嗯。”艾雅拘謹地點了點頭。
“你平時吃餃子都在哪裏?”楊登歡從筷籠中取出一雙筷子,仔仔細細地擦幹淨,這才放到艾雅面前的小碟上,艾雅感激地看了楊登歡一眼。
“家裏。”艾雅悄聲說道。
“沒有下過館子吃餃子?”楊登歡有些好奇地問道。
艾雅紅着臉搖了搖頭。
“這家店還是我上學的時候,我一個同學帶我來吃的,算來都有好幾年了。”楊登歡左顧右盼笑着說道。
艾雅也好奇地左右看看,發現餃子館裏好幾個人也在好奇地瞧着他倆,連忙将目光收了回來,低眉斂目。
“掌櫃的,半斤蘿蔔,半斤白菜餡。”楊登歡說完,又大聲問道:“今天有沒有小茴香餡的?”
胖掌櫃笑嘻嘻地湊了過來,笑着說道:“哎呦,這位爺是個吃主,現在吃頓茴香餡的餃子可有些難得!不過二位今天可是來着了,茴香餡餃子,咱家有!”
胖掌櫃說話之間神色頗爲得意,楊登歡也笑着說道:“得嘞!那就再來半斤茴香餡的!”
楊登歡一副饕餮模樣,又笑着問道:“我記得你們這邊之前有鹵肉,現在還有沒有了?”
楊登歡雖然沒有到過這一家餃子館吃飯,但是老北平幾乎所有餃子館都兼賣鹵肉,這幾乎成了規矩,所以也就坦然問道。
“您說之前啊,那感情!我可不是吹牛,我們店裏的醬肘子不比天福居的差!我們家鹵肉方子那可是宮裏傳出來的!我爺爺想當年在紫禁城裏面當過蘇造!”胖掌櫃得意地說道。
“那好啊!撿着肥點的給我們來一斤肘子!”楊登歡驚喜地說道。
“現在可不行喽!通北平城您打聽打聽,還有哪家能弄來肘子?我瞧天福居都快關張喽!沒有肘子的天福居還能叫天福居嗎!”胖掌櫃滿臉苦澀歎了口氣說道。
“那你們這兒有什麽啊?”楊登歡問道。
“隻有豬頭肉,要不然您就來點肉皮凍?除此之外再沒有一點葷腥了。”胖掌櫃說道。
楊登歡和艾雅服飾精緻,面孔湛然有光,胖掌櫃自然不敢怠慢,連忙說道。
“豬頭肉?有熏魚兒嗎?”楊登歡笑問。
艾雅紅着臉說道:“他不是說了,隻有豬頭肉嗎,怎麽可能有熏魚兒。”
楊登歡哈哈一笑,望向胖掌櫃,胖掌櫃沖着楊登歡挑起了大拇指說道:“成!您是個吃主!熏魚兒沒有了,就是一般的豬頭肉。”
“那就來一個拌三絲,一個肉皮凍,還有剛才要得餃子。”楊登歡笑道。
“好嘞!拌三絲,肉皮凍,蘿蔔三十,白菜三十,小茴香也三十……”掌櫃拖長了聲音大聲吆喝。
掌櫃轉身離開,艾雅低聲問道:“熏魚兒是什麽意思?”
“熏魚兒其實也是豬頭肉,不過是額頭部分,薄而有筋的幾片。會吃的基本上都會點那個部位。”楊登歡笑道。
“剛才掌櫃的喊三十三十是什麽意思?咱們要得不是半斤嗎?”艾雅又問道。
“半斤就是三十個餃子,多了不是顯得顧客闊氣嗎,所以掌櫃才喊得三十,其實就是半斤。”楊登歡又笑道。
艾雅點了點頭笑道:“跟伱出來吃飯真長見識,我還以爲是真的魚呢!”
“這長什麽見識,其實我就是嘴饞而已。”楊登歡笑道。
不一會兒,小夥計把拌三絲和肉皮凍端了上來艾雅瞧着兩個自己臉還大的盤子吓了一跳,脫口而出:“這麽多?咱們吃的完嗎!你還要了一斤半餃子呢!”
楊登歡哈哈一笑,聲音很大。原本兩人打扮做派和這家小小的餃子館就有些格格不入,楊登歡這麽一笑,更是把衆人眼光全部吸引了過來。
“咱倆這還算多?上一次我也是在這兒吃飯,遇到幾個東北人,他們吃得那才叫多呢!”說到這裏,楊登歡笑着問艾雅:“你猜猜他們一個人吃了有多少?”
艾雅并不關心楊登歡口中這群東北人具體吃了多少餃子,跟自己有什麽關系啊?
但是既然楊登歡讓自己猜,那自己就得認真猜,艾雅笑着說道:“能吃多少?一個人最多吃半斤。”
“半斤?”楊登歡搖了搖頭說道:“不對,你再猜猜。”
“六兩?”
“不對!”
“七兩?”
“不對,你膽子再大一些!”楊登歡笑道。
“那……九兩?”艾雅想了一想,認真地回答。
楊登歡還沒有答話,旁邊大酒缸旁邊,一個身材矮小,面容猥瑣,已經喝得醉眼懵登地漢子在一旁插話說道:“九兩哪夠!那群野驢子至少每頭一斤半,兩斤都可能!”
艾雅聽到有人插嘴,吓得連忙閉上嘴巴不再說話。
楊登歡厭惡地瞪了矮個子醉鬼一眼,神色不悅。
胖掌櫃眼觀六路,眉頭一皺說道:“齊老三,扯什麽淡呢!你家聊天你插什麽嘴,說得就好像你看見似的!”
酒鬼齊老三聽胖掌櫃這麽說,登時急了眼,瞪着血紅的眼珠說道:“怎麽沒看見!怎麽沒看見!咱們箭杆胡同還有東北人嗎,說得不就是95号院那些人!”
北平人好聊天,而且喜歡群聊,不管認識不認識,隻要是自己知道一點,馬上開聊。往往聊到最後,最初話題是誰提起來,究竟爲了什麽,誰也不記得。一直聊到下一個話題出現,這才算聊完。
果然,酒鬼齊老三将95号院話題提起,馬上有人在一旁說道:“嘿!還别說,我記得這群人之前老來這家店吃餃子,這可有日子沒來了!”
“聽說已經搬走了。”一個年齡大點的人說道。
“這群人有意思,每次吃餃子都能把這裏的餃子全部吃光!我每次滋要是進門看見他們,立馬抹頭就走,等也是白等,隻要他們一來,一準兒一個餃子也不剩!”一個身材高壯的漢子笑道。
“我聽說這些哥們兒都在冰庫胡同給人扛冰,好家夥,那飯量能小嗎!”有一個人笑道。
冰庫胡同?楊登歡暗暗記憶。
“冰庫胡同?早就不在那兒了!”壯漢大聲說道:“我也在冰庫胡同扛大個,有些日子沒見着他們了。”說到這裏,壯漢歎了口氣說道:“現在冰庫胡同活計越來越難做了!飯都快吃不起了,誰家還用冰啊!我要是有辦法,我也早颠了!”
“那你怎麽不颠?說明還是有賺頭。”胖掌櫃打趣着說道。
“我?怎麽颠!現在賣力氣也得在幫在理,像我這種,隻能在家門口攬攬活!人家那邊可是一票兄弟,哪兒不能去!”壯漢歎道。
“那你跟着他們啊!畢竟咱們也做過街坊不是……”
胖掌櫃剛說到這裏,壯漢尚未答話,齊老三醉醺醺地罵道:“狗屁街坊!那幫孫子們親爹都不認,還認街坊?”
楊登歡見齊老三無緣無故地罵人,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艾雅一眼,随後厭惡地瞪了齊老三一眼。
胖掌櫃看在眼裏,連忙喝止道:“齊老三,要是貓尿喝多了就回家躺着,人家招你惹你了,幹嘛罵人!”
齊老三醉眼乜斜,伸手抓起酒杯,找了半天嘴,才把酒杯湊了過去,卻不直接喝,結巴着說道:“他沒有招我齊老三,但是他招小白鞋了!”
随着齊老三這話出口,餃子館刹那間熱鬧了起來,可見這裏的每一個人對小白鞋都相當熟悉。
“齊老三,怎麽回事?快講講,怎麽就惹着小白鞋了!”
“哎呦喂,還有這故事?今兒可得長一長見識!”
“原來和小白鞋也有故事?”
幾個酒客起着哄說道,齊老三滿面得色。
“齊老三别瞎說!”胖掌櫃看了一眼楊登歡,怕他不樂意,連忙說道。
楊登歡神色無所謂,似乎并沒有聽到那邊在起什麽哄,隻是和艾雅低聲私語,楊登歡不時地用筷子指着餃子,可能在勸艾雅吃餃子。
“我瞎說!那是我親眼看見的!不過我不稀罕說!”齊老三搖頭晃腦地說道。
“别啊!說出來大家聽聽,不是也可以當一樂子嗎!”一個酒客興奮地說道。
“這酒菜都沒了,說什麽說!”齊老三嘟囔着說道。
“掌櫃的,給齊老三上二兩燒刀子……”
“二兩我可不夠喝!”齊老三晃着身子說道。
“德性!”一個看上去衣服還算整齊周正的半大老者笑罵了一句,揮了一下手大聲說道:“周掌櫃,今天齊老三所有酒都算我的!”
“是了,五爺。”周掌櫃連忙說道。
“五爺大氣!”
“五爺都發話了,齊老三你還拿架子啊?趕快講講小白鞋……還有那群東北人。”
又是一陣起哄聲音響起,齊老三面有難色地說道:“關鍵是沒有菜,我這人寡酒喝不得。”
五爺聽了又是一陣大笑,沖着周掌櫃說道:“給齊老三上個拌三絲。”
“得嘞!”周掌櫃大聲答應。
齊老三回頭,沖着五爺谄笑說道:“五爺,謝您賞的酒菜,要是再來個海蜇絲就更好了。”
“掌櫃的……”五爺又淡淡地喊了一聲。
齊老三聽了,大爲興奮,摩拳擦掌,勾着頭瞪着周掌櫃給自己上海蜇絲。
“把酒菜都撤了吧,齊老三不想吃了!”五爺說道。
“别啊!我吃我吃!”齊老三誇張地護着桌子,含混不清地說道。
餃子館中的酒客又是一陣哈哈大笑,不少人譏諷齊老三,戲谑着開這玩笑。
“敬酒不吃吃罰酒。”五爺顯然心情不錯,開着玩笑說道。
齊老三咳嗽了兩聲,把大家眼光都吸引過來,這才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地說道:“各位,咱們這條胡同街底的小白鞋,沒有人不知道吧?我是窮光蛋,和她不怎麽熟,不像五爺家大業大,小白鞋家的常客……”
五爺聽了頓時紅了臉,低聲喝罵:“齊老三,扯什麽淡!你才是小白鞋家的常客呢!”衆人又是一陣哄笑。
齊老三臉上現出憊懶神色,笑着說道:“我倒是想成爲小白鞋家的常客,但是人家看不上我啊!人家瞧上的是那些關東傻狍子啊!”
艾雅聽那邊說得十分熱鬧,但是有些話自己聽不懂,壓低了聲音問楊登歡:“他們說的小白鞋是什麽?”
楊登歡自然知道,齊老三口中的小白鞋,肯定是這一片兒很有名的“半掩門”,但是這話又該怎麽給艾雅解釋?
楊登歡一時之間犯了難。不過讓楊登歡高興的是,自己終于摸到了“驚蟄”小組的尾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