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捕房偵緝處處長詹爾遜是一個英國人,有着典型英國人的外貌。
詹爾遜父親是外交官,所以詹爾遜雖然是英國人,卻是從小在上海長大,一套上海話說的比起來土生土長的上海人,絲毫不遜色,
在蘇格蘭場訓練了三個月之後,詹爾遜又回到租界,進了中央捕房,之後就如同做了火箭一般,一路飙升,沒有幾年的功夫就做了中央捕房偵緝處的處長。
中央捕房是公共租界最大捕房,作爲偵緝處的處長,詹爾遜主管租界内的一切刑事案件,權力之大,也僅僅在中央捕房的總督察長艾思瑞之下了。
權力大,就意味着責任重,權力和責任,永遠都是對等的!
比如說這一次搶銀行案件,盡管劫匪沒有成功,但是工部局中那幾位财閥董事已經非常不滿意,盡管說話留了一點面子,但是詹爾遜已經意識到,如果這件案子處理不好,偵緝處長這個位置,自己可能坐不牢靠。
沒有辦法,資本的力量實在是太強大了!
但是破案又談何容易!
正在詹爾遜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接到了第六警務署警長劉亨利的電話。
劉亨利的電話讓詹爾遜大喜過望,他居然有了銀行劫案的線索。
簡單問了幾句,經驗豐富的詹爾遜立刻意識到,劉亨利掌握的情報,對破獲這起案件至關重要!
來不及再多問,詹爾遜馬上吩咐劉亨利抓緊時間到閘口捕房,并且專門叮囑,一定要帶上曹督察和楊探長。
雖然現在不知道這兩位巡捕屬于哪一家捕房,但是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抓緊時間集合人手,直撲劫匪老巢,将這股悍匪一網打盡。
租界中有這麽一股抿不畏死的悍匪,哪裏還有片刻安甯!
今天,他們洗劫怡和銀行沒有成功,那麽明天呢?後天呢?花旗呢?彙豐呢?萬一哪一天讓他們得手了,自己甭說偵緝處長幹不成,恐怕還得落一個處分!
這群資本家,其實骨子裏和那群悍匪沒什麽區别,隻不過搶錢的方式不一樣罷了!
詹爾遜挂斷劉亨利的電話,就興奮地給陳深挂電話,誰知道一連打了幾個電話,對方都沒有接聽。詹爾遜大爲生氣,直接就來閘口捕房興師問罪。
在路上,詹爾遜原本還以爲陳深有可能在現場,畢竟轄區出了這麽大案子,任誰也坐不住,想想還停同情陳深,誰也不願意自己轄區攤上這事不是?
可是一到閘口捕房才知道,原來這小子并沒有出去尋找線索,而是貓在辦公室。
躲在辦公室裏能破案嗎?想到這裏,詹爾遜就氣不打一處來。
詹爾遜正要發脾氣,劉亨利氣喘籲籲地出現在門口,後面跟着楊登歡和曹有光。
劉亨利顯然是一路飛奔過來,大口喘着粗氣,看到詹爾遜,連忙敬禮報告:“報告處長,劉亨利奉命報到。”
奉命報到?陳深眉頭一皺,想着這是什麽情況?劉亨利是直屬第六警務署的警長,他來閘口捕房報的哪門子到?
他身後這兩位氣宇軒昂的人又是誰?難道上面就這麽着急?連三天都等不了,這麽着急把自己給換了?
陳深想到這裏,眼神狐疑地望向詹爾遜,又看了看劉亨利。
詹爾遜雖然說算是上海通,但是對于中國式官場上的規則,并不是十分清楚。
可是劉亨利明白啊,一看陳深眼神,就知道陳深懷疑自己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案子破不破兩說,要是因爲了這件事得罪了陳深,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劉亨利想到這裏,連忙說道:“陳探長,千萬别誤會,兄弟也是奉命,沒有其他意思。”
陳深冷冷地看了劉亨利一眼,在他眼中,劉亨利口中的解釋,分明就是赤果果的炫耀!
“行啊!隻要有本事,能破了劫案,任誰都行!反正我是沒有這個道行。”陳深不陰不陽地說道。
詹爾遜也看出來了門道,心裏湧起一陣怒火,不好好破案,心思全部用到這種蠅營狗苟的事情上了!
“陳深!你現在被停職了!從現在開始,閘口捕房總探長的位置,由劉亨利暫時接手,等到工部局批準後,再行上任!”詹爾遜不想和陳深廢話,徑直開口說道。
整個辦公室中都愣了,雖然知道總探長陳深的日子有可能不好過,但是沒有想到這麽快就被拿了!
衆人把眼睛都紛紛望向陳深,見他面如死灰,一把将胸卡拽了下來,用力拍在桌上。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自己找主顧!”陳深冷冷地說道。
劉亨利一時無語,自己原本沒有要搶陳深位置的意思,現在這種情況,又該怎麽解釋?這要是傳到外面,自己劉亨利成什麽人了!
“老陳,你看什麽!處長這是氣話,你給處長道個歉……”劉亨利一邊說話,一邊拉住陳深胳膊。
劉亨利還沒有勸完,陳深一把抖開他的手,冷笑着說道:“劉亨利,甭在這給我裝好人!伱安的什麽心思我能不知道?早就想坐上我這個位置了吧?可惜了,你也做不久!搶銀行的案子你破不了!沒有線索,一點線索也沒有!除非是神仙下凡幫你!”
陳深越說越生氣,想起那些罵人的電話,想起那些限期破案的電話,又看到詹爾遜鐵青的臉色,萬般情緒一下子都湧了上來,歇斯底裏地叫道:“除非是神仙下凡來幫你!你說這可能嗎!可能嗎!”
“老陳,有線索了!”劉亨利趁着陳深話語略微一停頓的空檔,連忙插嘴說道。
陳深一愣,整個人都呆住了,愣愣地看着劉亨利,頃刻間大聲說道:“有線索?怎麽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真的有線索了!這兩位,因爲其他案子,抓了這群劫匪中的一個人!”劉亨利指着楊登歡和曹有光說道。
陳深傻了,癡呆地盯着楊登歡和曹有光,又将眼睛望向劉亨利,最後看向詹爾遜。
“處長我……”
“别廢話了!快點進去開會,外面的事劉亨利你來安排!”詹爾遜看也不看陳深一眼,大聲說完,走向小辦公室。
楊登歡和曹有光快步跟上,劉亨利歎了一口氣,站在大辦公室中間大聲說道:“從現在開始,所有人不許外出,全部留在辦公室待命。另外各個小組組長通知在外面的組員,抓緊時間回來待命!整組出外勤的,由内勤主任負責通知!一個小時之内,必須全部集合到位,随時待命出發!”
辦公室中登時響起響亮的答應聲,劉剛答應的最爲大聲,答應完了之後,劉剛馬上離開了多了個字在一邊的陳深,大聲吩咐:“二組,過來點名!抓緊時間過來點名!”
劉亨利看了一眼陳深,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走向小辦公室。
辦公室中所有人都忙碌了起來,接電話,打電話,聲音彼此彼伏,熱鬧成了一片。隻有陳深呆呆地站在原地發愣。
“這夥悍匪的窩點在HK區寶山路的空手道道場之中,我們應該迅速集合臨近幾個捕房的人手撲過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詹爾遜剛剛坐下,就迫不及待地說道。
“處長英明。”劉亨利順手挑起了大拇指,心中卻想到,既然這麽幹脆,從總捕房直接下手不行?幹嘛還要跑到閘口捕房晃悠一圈?
不過長官的心思最好别猜。猜來猜去猜不明白不說,還容易惹事。
“處長英明,但是……”楊登歡先是拍了一下馬屁,緊接着又說道:“我覺得最好還是先派幾個人過去認一認人,千萬别搞錯了!要不然善後有點麻煩。”
詹爾遜點了點頭說道:“我原本到閘口捕房的意思就是想讓陳深派幾個人,到寶山路拍些照片回來,認上一認,誰知道這家夥……”
“處長高明,這個辦法穩妥,現在也不晚啊!咱們兩頭準備,一邊拍照片,一邊安排人手準備行動,一旦發現目标就立刻進行抓捕,也不耽誤事。”楊登歡說道。
“那就這麽辦!”詹爾遜興緻很高,聽了楊登歡建議,立刻轉身說道:“密斯劉,這事你來安排!”
劉亨利二話不說,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出了辦公室,不一會兒快步進來說道:“處長,安排好了,馬上出發。”
詹爾遜欣賞地拍了拍劉亨利的肩膀,笑着說道:“密斯劉,之前沒有發現,你的執行力居然這麽強!好好幹,我們英國人從來不吝啬職位,和你們中國人不同,在我們這裏,隻要是有本事,一定能得到屬于自己的合适位置!”
“多謝處長栽培!亨利一定赤膽忠心爲處長服務!”劉亨利颔首說道。
“不不不,不是爲我服務,而是爲租界服務。”詹爾遜連連擺手。
“在亨利眼裏,處長就是租界,租界就是處長,沒什麽區别!”劉亨利真誠地說道。
“好吧,被你打敗了!我說服不了你,你們中國人的想法有時候真的可愛。”詹爾遜撇了撇嘴,又聳了聳肩膀說道。
“現在還有一個問題。”曹有光突然在一旁說道。
“什麽問題?”詹爾遜一愣問道。
“據說寶山路這個空手道館,有着黑龍會的背景,而黑龍會又和日本軍方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如果我們抓人,會不會到時候有麻煩?”曹有光憂心忡忡地說道。
“對于他們,我也有所耳聞,好像和黑龍會關系不淺,所以我們一定要拿到真憑實據,堵住那些黃皮猴子的嘴!”詹爾遜說道。
果然如此,曹有光暗暗想到,還是事先挑明田中健一等人的身份爲好!
曹有光就不相信,黑龍會在租界中如此嚣張,作爲租界執法機構的巡捕房能不知道?
隻不過事不關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現在他們搶的可是外國銀行,就不相信租界還能坐視不管?不如直接将這個話題擺上桌面!
“就怕到時候真有了真憑實據,也……”說到這裏,曹有光歎了一口氣說道:“要知道日本海軍陸戰隊可就在虹口海軍俱樂部裏,離着虹口道場,不過是咫尺之遙!”
詹爾遜顯然覺得自己被曹有光冒犯了,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站了起來不屑地說道:“那又怎麽樣?我們大英帝國從來不害怕什麽陸戰隊!我們不是你們政府,任由這些黃皮猴子肆意挑釁,我們有足夠的實力攆走他們!既然身在租界,就得遵守租界法律!”
詹爾遜義正辭嚴,頗具威勢,顯然已經折服了曹有光,哂笑了一下,不再說話,但是氣氛爲之一尴尬。
楊登歡笑着說道:“那是!那是!日不落帝國又豈是浪得虛名!還收拾不了小小的黃皮猴子?什麽海軍陸戰隊,陸軍陸戰隊,在我們詹處長面前,那就是小菜一碟!”
劉亨利也跟着附和:“處長威武!亨利佩服。”
出了閘口捕房,等到坐上了汽車,駛過了拐角,楊登歡突然哈哈大笑,曹有光也跟着笑了起來。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現在咱們得去找那位小舅子喽!”楊登歡靠在副駕駛坐上,很沒品地将腳翹在台子上笑道。
“拿下去,擋住我的後視鏡了!”曹有光不滿地說道。
“少胡說,老子這個角度,根本就不可能擋着後視鏡!”楊登歡不屑地看了一眼曹有光說道。
曹有光見沒有騙到楊登歡,不由得笑了一下說道:“你小子可是比詹爾遜難騙。”
“感情!詹爺是誰?尼瑪詹爺實在着呢!走着,咱們這就給詹爺找真憑實據去!把那些真憑實據全部交給小舅子,怎麽擺,就是他的事了!”楊登歡得意地用一口津門腔笑着說道。
“你小子跟孫鐵城學會了是吧?怎麽不如說津門快闆呢?”說起孫鐵城,曹有光一下子想起來了,笑着問道:“老孫從清吟小班撤出來沒有?别樂不思蜀了!”
“撤什麽啊!你忘了咱們中午到清吟小班時候,他不還在那裏收錢嗎!”楊登歡也笑道。
“壞了!别到時候孫鐵城真不回去了,到時候可怎麽了得?”曹有光假裝擔憂地說道。
頓時,汽車裏傳來楊登歡和曹有光地哈哈大笑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