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吟小班。
楊登歡西服革履,白色襯衣系着深藍色真絲領帶,鼻梁上架了一副琺琅圓邊眼鏡,金表鏈子從上衣左上方口袋中直垂了下來,看上去雍容華貴,宛如闊少。
廖宏偉長袍馬褂,衣料質地名貴,頭上瓜皮小帽,看上去就像一個舊派人物。
黃包車在清吟小班門口停了下來,車夫用毛巾擦了擦頭上的汗,謙恭地說道:“老爺,少爺,到地方了。”
老爺……少爺……
楊登歡心裏一萬隻草泥馬從車夫身邊飄過,心中想到待會兒一分錢都不多給這個孫子。
張道新等人或是化裝成随從,或是化裝成朋友,圍在楊登歡二人周圍。
張道新是長随,不等廖宏偉吩咐,從兜裏摸出鈔票就要結賬。
“該多少錢就是多少錢,不準多給,多給的錢你來出!”楊登歡瞥了一眼張道新,下了黃包車說道。
車夫一愣,心想瞧着這幅打扮,估計賞錢比車份還多,今天這是怎麽回事?難道自己看走眼了?
“老廖,咱們走着?”楊登歡笑道。
“楊經理,您先請啊。”廖宏偉态度謙恭,躬身說道。
“一起,一起,不必客氣。”楊登歡拉了廖宏偉的手,走向清吟小班。
嘿!
車夫恨不能抽自己一個嘴巴!自己嘴怎麽這麽欠!怪不得人家說好話能當錢使呢!
楊登歡和廖宏偉聯袂進了清吟小班,孫鐵城和一個身材妖娆,模樣卻是不咋地的女人迎了上來。
“這是我們……”
“楊經理。”楊登歡笑道。
“對!楊經理!你可要招待好了!你要是讨了楊經理的歡心,那伱今後可就要日進鬥金了!我們楊經理最喜歡玩了。”孫鐵城指着楊登歡一本正經地說道。
“诶呦喂!原來是楊大少爺!孫老闆早就給我說起過你,最是願意資助孤寡少女的好人。”女人滿臉堆笑,離着大老遠就是一陣香粉味道撲鼻而來,讓楊登歡差點打了噴嚏!
“少廢話,趕緊安排房間,就是上午我挑的第二間,叫翠花他們趕緊上菜!”孫鐵城不耐煩地說道。
女人臉上笑容更加燦爛,引着楊登歡幾個人就往裏面讓去,一邊走一邊大聲吆喝:“翠花,蘭花,桃花,杏花,快點招呼客人了!”
楊登歡不由得對孫鐵城大爲佩服,瞧瞧人家,這是什麽工作效率?僅僅一天,已經熟絡得清吟小班就好像成了孫記肉鋪一樣。
也不知道人家用得什麽手段,難不成是器大活好?真真是好手段!看來潘驢鄧小閑一說,絕不是空穴來風。
楊登歡依偎在花叢之中,旁邊杏花給他夾菜,桃花爲他斟酒,翠花給他捏肩,蘭花爲他捶背,即便如此,楊登歡也是滿臉苦色。
廖宏偉顯然看出來了楊登歡的苦楚,笑了一下,把臉一沉,指着幾朵花說道:“你們幾個,規規矩矩地到那邊坐着去!我們要談生意,不喊你們不用過來,待會兒纏頭錢翻倍。”
幾朵花一愣,打不定主意,廖宏偉冷聲又說道:“不聽話,一個子沒有,老子還要說你們慢客!到時候媽媽少不得賞你們一頓鞭子!那滋味好受嗎!”
廖宏偉說完,臉上露出猙獰神色,幾朵花忙不疊地跑向屋角,老老實實地齊齊坐了一排。
楊登歡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舒舒服服地伸了一個懶腰,笑意說道:“這尼瑪可把我給憋壞了。”
廖宏偉強忍着笑容說道:“楊……經理……”
“什麽經不經理的,這裏都是咱們自己人,直接叫我楊兄弟就好了!”楊登歡笑道。
廖宏偉見楊登歡說話之意甚是誠懇,又想到這一次看曹有光的态度,很有可能會留在上海,而楊登歡肯定是曹有光的得力臂助,自己和他搞好關系不會有錯,這不正好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作爲特務處資深特務,廖宏偉自然知道,到了曹有光這種大特務級别,如果要想再進一步,那麽首先要劃定一塊地盤,其次拉起一幫班底,再能做出幾件成績,基本上就算立定腳跟了。
曹有光此次回來,這麽大張旗鼓地破案,心中一定有留下來的想法。
如果曹有光留下來,基礎班底肯定是自己這些人,而智囊軍師,一定是這位“楊兄弟”。
與其臨時抱佛腳,不如提前來燒香!這個時候和楊登歡搞好關系,比到時候楊登歡真留下來時候,要主動得多,也更顯得人情。
即便是楊登歡不留下來,那又有什麽損失?多交一個北平朋友不好嗎?你能保證自己就不去北平出差辦案子?
廖宏偉想得明白,臉上笑容更是燦爛,點了點頭,湊近了楊登歡說道:“既然如此,那哥哥我就讨一個大,叫你一聲兄弟了。”
“廖大哥,你怎麽這麽客氣,咱們不一直都是兄弟嗎!”楊登歡笑道。
“楊兄弟,看樣子你不怎麽出入這種風月場所啊。”廖宏偉低聲說道。
“聽說過,沒見過,我這還是第一次,差點繃不住勁兒。”楊登歡有些臉紅地說道。
“這事沒巧,就得多曆練,玩的次數多了,自然也就自然了。”廖宏偉擠眉弄眼地說道。
“多曆練……”楊登歡苦笑了一下。
“沒問題!有哥哥我呢!我帶你曆練曆練!什麽米高梅百樂門大世界這些西式的,或者青雲坊,麗雲閣這種中式的,我帶你一家一家咱們都嘗試一遍!都包在哥哥我身上,一點小事情!”廖宏偉大包大攬地說道。
“有機會,等有機會。”楊登歡擦了擦頭上的汗,笑着說道。
怪不得崔阿九這麽喜歡畫報,原來廖宏偉才是關鍵啊!這就是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說話聊天之間,時間慢慢過去,轉眼間一個小時就過去了,桌子上的自鳴鍾,當當的響了八下,已經八點了。
楊登歡看了一眼廖宏偉,廖宏偉點了點頭,楊登歡站了起來說道:“差不多了!大家換衣服。”
張道新一揮手,兩名行動隊員将兩隻大皮箱放在桌子上,打開皮箱,裏面是巡捕的制服。
楊登歡等人各自挑選合适的制服,換在身上,眨眼之間,幾個闊少遺老生意人,頃刻變成了威風凜凜的巡捕老爺。
四朵花一下子看愣了,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不知所措。
外面遠處隐隐約約傳來一陣陣敲門拍闆的聲音,不過四馬路兩邊賭坊倡寮鱗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想要查到這裏,估計還得一會兒時間。
“差不多了!行動!”楊登歡從腰裏拽下來黑白相間的警棍,用力一揮說道。
廖宏偉走到四朵花面前,手中警棍指了指,吓得四朵花神色大變,身子朝後靠去,緊緊貼上了牆角。
“想要安安生生掙錢,就要學會該張嘴的時候張嘴,該閉嘴的時候就得閉嘴!”廖宏偉手中警棍挨個點着四個人的鼻子說道。
四朵花慌忙點頭,楊登歡在一旁說道:“不必吓唬她們,她們不會亂說話。”
“她們敢!要是讓老子聽到一句,把他們都賣到小白房!”廖宏偉惡狠狠地說道。
“不敢,我們真不敢。”
“吓死我們也不敢壞了巡捕老爺們的事情。”
楊登歡不想再聽,皺了一下眉頭,率先出了屋門。
濃妝豔抹的老女人正好也出門,看到楊登歡等人換了巡捕衣服,吓了一跳,手中拿着的扇子,啪嗒一聲掉落在地,身子朝後退去,被台階一絆,朝後倒去。
孫鐵城在後面一把扶住,老女人臉色蒼白,回頭見是孫鐵城,臉色緩和了許多。
“不用怕,一切有我。”孫鐵城笃定地說道。
孫鐵城笃定的語氣和鎮定的神色,給了老女人很多安全感,感激地沖看了孫鐵城一眼,點了點頭。
楊登歡和廖宏偉前後出了清吟小班,後面張道新等人跟着二人魚貫而出。
“他們是什麽人?”老女人顫聲問道。
“不該打聽的别瞎打聽,聽我的話,準沒有你虧吃!”孫鐵城笑着說道。
楊登歡和廖宏偉快步走向隔壁,一把推開正要關門的龜公夥計,徑直闖了進去。
“誰是領班啊!”楊登歡站在院子正中間,威風凜凜地說道。
龜公夥計見楊登歡等人進來,身上都穿着巡捕制服,心中也不是十分害怕,等到他們進門,該關門仍然準備關門。
楊登歡沖着廖宏偉使了一個眼色,廖宏偉會意,一把拉住龜公拽了回來,啪啪兩個嘴巴,将龜公推搡到了一邊,随後将大門用力拉開。
廖宏偉力量太大了,大門被拽的咣當咣當幾個開合,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
清吟小班。
曹有光和老大等人聽到隔壁一陣大亂,緊接着又聽到大門呼裏嘩啦的聲音,曹有光起身,從後腰拽出手槍,咔咔拉動槍栓。
“檢查武器,準備行動!”老大亮昆低聲吩咐。
幾個人紛紛從腰間肋下拽出手槍,咔咔拉動槍栓,上膛的聲音此起彼伏。
曹有光見大家都做好了準備,率先貓腰出了屋門,早在門口等候的陳延生見曹有光等人出來,連忙湊了過來。
“院子裏人都清幹淨了!梯子也搭好了,就在這邊!”陳延生指了指東側院牆下面搭着的木梯說道。
“那邊是哪?”曹有光問道。
“後院!左側第二間,就是目标的房間。”陳延生低聲說道。
曹有光點了點頭,把手一揮,老大亮昆低聲吩咐:“行動!老規矩,老三開路。”
一個身材瘦小,身穿黑衣的矮個子,輕似狸貓一般竄到牆下,幾下輕點,順着木梯上了牆頭,也不見他用手搭扶牆頭,整個人就翻了過去,一絲聲音也沒有發出。
幾秒鍾之後,一聲慵懶的貓叫,從隔壁傳了過來。
老大點頭,揮了揮手,幾個人按着順序一個跟一個翻過了院牆。
豔紅春前院。
龜公望着廖宏偉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神色卻也不怎麽害怕。
“叫你關門了嗎!懂不懂規矩。”廖宏偉聲音冷冷地說道。
“我們這是正經班子,按月交稅,一個子都沒有少過。”龜公看了一眼廖宏偉,嘟囔着說道,底氣卻并不是很足。
“領班呢!踏馬的是不是要讓我封了這個王八窩子才出來!”楊登歡更是蠻橫,雙手掐腰,并不進屋,隻是在院子裏面叫嚷。
不少來玩的老客戶,見勢頭不對,紛紛從堂屋中溜了出來,擦着院牆,想要出門。
啪!
廖宏偉一個大嘴巴又扇在龜公臉上,把龜公打得一個愣怔。
“媽的!還不關門!要是跑了一個,老子就拿你回去頂缸!”廖宏偉罵罵咧咧,語氣狠厲。
龜公心中太陽了廖宏偉八輩,心裏想着不讓關門也是你,現在關門也是你,這兩個嘴巴挨得也太冤了。
但是龜公又不敢頂撞巡捕,隻能陪着笑臉點頭,吩咐人關上大門。
廖宏偉手中警棍在院子裏畫了一個圈,狠狠地說道:“所有人,全部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否則以拒捕論處!”
什麽?
不就是漂了個院子嗎,怎麽就拒捕了?
一個胖胖的商人,頗不服氣,站在院子門口不屑一顧地說道:“吓唬誰呢!又不是第一次!咱們這種花事,在租界叫做行爲不檢,在華界叫做有傷風化,最多罰幾十塊錢的事,還尼瑪拒捕!想錢想瘋了?”
廖宏偉看了胖子一眼,手裏晃了晃警棍,朝着胖子走過去。
胖子也有些慌亂,指着廖宏偉說道:“你别亂來!我家有親戚在工部局!我和你們捕房羅探長也很熟的!”
“羅探長是吧!”廖宏偉欺身向前,手中警棍狠狠砸向胖子肩頭,胖子一聲哀嚎,蹲了下去。
“敢尼瑪鬧事!待會兒罰款加倍!”廖宏偉一邊說話,一邊将警棍指向其他票客。
這些人,哪一個不是聰明伶俐!看到胖子挨了一下,誰又肯吃眼前虧,一個個連忙服服帖帖地蹲在地上,雙手抱頭,要多規矩就有多規矩。
“驗看他們證件,待會兒全部帶走!”楊登歡說着話指着堂屋冷冷說道:“所有人,全部到院子來,靠牆雙手抱頭蹲下!違者以拒捕論處!”
一個身材肥胖,臉上卻畫着濃妝的女人,一陣風般從堂屋中飛奔出來,豬臉上挂滿了笑容,大聲說道:“各位大爺,什麽事都好商量,千萬别生氣,氣壞了身子,這不都是我的罪過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