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的一聲,楊登歡拉開窗簾,一眼就看到一排水龍頭前的曹有光仰面朝天,一陣咕噜咕噜聲音之後,一股水箭激射出去,很是有力。
這厮身體不錯了,居然能這麽遠……
曹有光眼睛上的兩個黑眼圈,說明他昨天晚上沒有睡好,這讓楊登歡有一些感動。
不管曹有光從什麽目的出發,但是對自己的一片拳拳愛護之心,楊登歡能夠感受到。
在爾虞我詐的官場,尤其是更爲險惡的特務處,曹有光這種做法,實在是難能可貴。
端了臉盆,楊登歡開門走了過去,雖然廖宏偉等所有的行動隊員都在院子裏住,但是現在院裏洗臉的就曹有光一個人。
也說不清具體從哪個部門先開始的,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好像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凡是長官洗臉刷牙的時候,下屬一般都不往上湊,而是自覺地等到長官洗漱完之後,大家才去洗臉刷牙。
曹有光手裏端着臉盆,原本已經要離開,見到楊登歡出來,就把臉盆放在台上,等他過來。
“昨天晚上沒睡好啊,瞧瞧你那眼圈,跟個貔貅似的。”楊登歡笑着招呼。
“你小子少廢話,我昨天給你說的話,你别不往心裏去!一定得重視。”曹有光說道。
“重視,重視,你放心,我一定重視。”楊登歡嬉皮笑臉地說道。
“你啊……”
“你啊,洗完了沒有?洗完了就先回去。”楊登歡用杯子接着水問道。
曹有光一愣,問道:“洗完了,怎麽了?”
“洗完了就趕緊回去,大家都等着你回去,出來洗臉呢!”楊登歡指了指院子裏其他房間,笑着說道。
曹有光也有上級,自然也知道這個規矩,恍然大悟,指着楊登歡說道:“不行,今天晚上還得找你聊聊。”
說完,正準備端着盆回自己房間,門聲一響,河下世良從一扇門中走了出來。
“老河!”楊登歡滿嘴泡沫,熱情地招呼,河下世良見狀,沖着楊登歡點了點頭,随後轉頭望向曹有光。
“河下君,起來了。”曹有光臉上微笑,轉頭沖着廖宏偉的房間說道:“老廖!我昨天讓你買的洗漱品買了嗎?”
“買了,買了!”廖宏偉說着話,拿着一個嶄新的臉盆走了出來,臉盆裏放着毛巾肥皂。
“組長,您是不知道,昨天可把我給難爲壞了!那麽晚了,我一連敲開了幾家雜貨店才買到的!”廖宏偉一邊微笑着抱怨,一邊将臉盆遞給曹有光。
“昨天太晚了,我讓老廖去買,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你先用着,要是不合适,咱們再換!”曹有光将臉盆遞給了河下世良。
河下世良感激地看了一眼曹有光,伸手接過來。
“都出來洗臉!老子知道你們都在窗戶那裏看着呢!咱們這裏沒這麽多規矩!洗臉吃飯,完事了趕緊幹活!”曹有光大喊一聲,各個屋門打開,行動隊員們嘻嘻哈哈地走了出來。
楊登歡和曹有光是一個人一個房間,其餘行動隊員,包括河下世良,都是兩個人一個房間。
河下世良的同屋住的是崔阿九,手裏也端着臉盆走出房間,笑着說道:“老河你行,昨天那呼噜打得,就跟冬雷似的!關鍵是還沒有規律,聽着快要結束了吧,誰知道一聲驚雷平地起,好家夥,差點把我心髒吓出來。”
河下世良臉一紅,不好意思地說道:“實在不好意思,這一段時間,就昨天晚上睡得最踏實了。”
曹有光笑着拍了拍河下世良肩膀,點頭說道:“睡踏實好!”
“我這呼噜确實煩人,平時我都是一個人睡,要不然……”
河下世良神色扭捏,崔阿九已經笑着攔住話頭,開玩笑似的說道:“别,你可千萬别換地方!昨天晚上我已經聽習慣了,要是沒有你呼噜,我恐怕還睡不着呢!”
崔阿九這話诙諧幽默,逗引地衆人一陣大笑,就連河下世良也先是臉一紅,随後也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起來。
笑了一會兒,河下世良才又說道:“主要是怕你休息不好,既然你不介意,那就沒關系了。”
“不介意!我當然不介意,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咱們雖然沒有睡到一張床上,但是畢竟在一個房間,那也是緣分不是。”崔阿九又笑着說道,這話讓衆人笑得更響了。
“好了,都别開玩笑了,抓緊時間洗臉,我去夥房看看飯做好了沒有。”曹有光這話,頓時讓大家忙活了起來,洗臉的洗臉,刷牙的刷牙,沒有了說笑聲。
“洗完了嗎?”曹有光看了一眼楊登歡問道。
“完了。”
“跟我去夥房。”
“诶!”
楊登歡答應了一聲,屁颠屁颠地回屋放了臉盆,跟着楊登歡朝着夥房走過去。
餐廳在夥房門外,說是餐廳,其實就是幾張粗木桌子和闆凳,離着夥房近一些罷了。
楊登歡和曹有光還有河下世良三個人坐在一張桌子上,桌子上擺着稀飯饅頭窩頭和鹹菜,唯一看得有點檔次的,那就數三個煮雞蛋了。
其餘桌子上,廖宏偉等人分坐在周圍,桌上飯菜和曹有光他們一模一樣,也按人頭一個人一個煮雞蛋。
曹有光拿起雞蛋,笑着說道:“一個人一個,都别客氣,也别嫌簡陋。”
楊登歡也拿起一個雞蛋,在桌上磕了兩下,一邊剝皮一邊說道:“能有雞蛋吃就不錯了,現在多少老百姓家一個月都不一定能見一個雞蛋呢。”
曹有光聽了,也歎了口氣說道:“是啊,民生多艱,自古如此。”
河下世良紅着臉,也拿了煮雞蛋,磕開剝皮,不好意思說道:“不瞞你們,這段時間裏,我吃不香睡不好,這雞蛋,我也好久沒有吃了。”
河下世良吃雞蛋的樣子讓楊登歡看得十分好奇,沒有見過一口就将雞蛋囫囵吞進口中,心中就想把自己的雞蛋給他,但是最後還是送進自己嘴裏。
正在長身體的時候,一定要加強營養才是。
“怎麽樣,考慮清楚沒有,願不願意和我們合作?”曹有光放下筷子,看着河下世良說道。
河下世良臉上露出爲難神色,嗫嚅着說道:“我是做技術的,你說得那些,我不是太在行啊。”
“不在行沒有關系,你隻要聽我們的話就行了。”曹有光又說道。
“可是……”河下世良欲言又止,臉上神色十分爲難。
“你能讀懂《讀史方輿紀要》,說明你漢學功底不淺,自然懂得‘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句話的道理,千萬不要做那些遺恨終生的選擇。”楊登歡語氣平淡,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
河下世良身子一震,曹有光從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張信紙,遞給河下世良。
河下世良一愣接過,眼神疑惑地望向曹有光。
“這是一筆特殊經費請領申請,金額是1000塊,你母親看病的前期費用,大概應該夠了。”曹有光點了點頭說道。
河下世良展開信紙,看完之後,頓時呆住了,握住信紙的手,一陣陣哆嗦,信紙不停抖動。
“如果快的話,這兩天款子就能批下來,如果慢一點,最多也就是下個星期。”曹有光從河下世良手裏接過來信紙,随手塞進上衣口袋。
“我有幾個條件。”河下世良猛然擡頭說道。
“可以,先說說看。”曹有光笑道。
“第一,我僅僅幫助你們鏟除黑龍會,其他事情我不會再管。”
“同意。”曹有光笑道。
“第二,之後除過水文方面在我業務範疇之内的工作之外,我不和你們合作任何事情。”
“也同意。”曹有光又點頭說道。
“第三,你們要負擔我母親的醫藥費,我妹妹的學費。”
“同意。”曹有光臉上波瀾不驚,先是答應了河下世良,随後才說道:“不過費用的事你也知道,得等上面來批,所以你也不必着急,幫我們鏟除黑龍會,其實也是爲你自己解除後顧之憂,這是咱們雙赢的事情。”
“你們要我怎麽辦?”河下世良咬了一下嘴唇,終于開口說道。
“你那個什麽叔叔,就是你傳信的那個……那個……”楊登歡似乎想不起來船越文山的名字。
“船越叔叔。”河下世良說道。
“對對對,就是那位叔叔,你把他約出來,我們有事和他談。”楊登歡說道。
“好吧。”河下世良說道。
“你準備用什麽方法聯絡你的船越叔叔?”楊登歡又問道。
河下世良看了一眼楊登歡,沒有說話。
“估計靠着幾朵火焰恐怕沒有用吧,說不定還會招來殺身之禍。”楊登歡笑道。
河下世良顯得有些局促,用手摳着手指,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雖然從小就加入了黑龍會,但是那不過是個名義而已,我讀書上學,幾乎沒有參與黑龍會中的任何事情。之前一直在做水文方面的技術工作,所以對于這些事情,實在不明白,還請多多指教!”
河下世良說完,朝着楊登歡重重頓首。
“船越文山有什麽特殊癖好沒有?那種隔個一兩天就必須去,不去就難受的那種。”楊登歡笑着問道。
河下世良眼睛頓時放出了光,精神也爲之一振,興奮地說道:“我想起來了!船越叔叔最喜歡的是泡澡,幾乎每天下午都會去泡澡,雷打不動。”
“有具體地方嗎?”楊登歡問道。
“鶴湯屋,在黃埔路上。”
“日本人開的?”楊登歡又問道。
“那倒不是,湯屋老闆是關東人,價格算是比較優惠,所以船越叔叔每天下午兩點到四點都要到那裏去。”河下世良說道。
“原來是這樣,那咱們下午就去見一見你這位船越叔叔吧。”楊登歡笑着說道。
吃過了飯,河下世良和崔阿九又回到自己房間,曹有光和楊登歡也到了前院的臨時辦公室,處理公務。
曹有光規規矩矩坐在自己辦公桌後面,楊登歡則又是很沒品地坐在桌子上,一隻腳踩着椅子,另外一條腿空在下面的一晃一晃,頗爲悠閑。
廖宏偉給曹有光和楊登歡倒了水,彙報了一下案件幾條線索的進展情況,曹有光聽得直皺眉頭。
“這麽說來,山口敦子家中發現的照片殘片,依然沒有找到是哪家照相館洗出來的嗎?”曹有光神色有些不悅。
“張道新帶着他們小組,已經找了大半個上海灘,但是仍然沒有找到這家某福記。”廖宏偉紅着臉說道。
“那就翻遍整個上海灘!”曹有光狠狠地說道。
“明白!”廖宏偉點頭說道。
“告訴張道新,讓他直接對你負責,查出來情況,隻能給咱們三個彙報。”楊登歡突然在一旁說道。
“明白!”廖宏偉又是爽快地答應。
“陳延生他們那一路怎麽樣了?這幾天怎麽沒有見他?追查槍手有線索沒有?”曹有光皺眉問道。
廖宏偉也是一怔,想了想說道:“陳延生他們和宋志國一路……”
“沒有。”楊登歡搖了搖頭說道:“宋志國他們小組被我派去偵查修車廠的案子了。”
曹有光看了一眼楊登歡說道:“這事我怎麽不知道。”
“你忙,你日理萬機,所以我就安排了,現在你不是知道了!”楊登歡嬉皮笑臉。
叮鈴鈴!
曹有光正待再問,突然一陣電話聲音響起,楊登歡随手抓起來電話,剛喂了一聲,就捂住了話筒說道:“說曹操,曹操到,延生的電話。”
“拿來給我。”曹有光起身,準備接電話。
“好的,知道了!不見不散。”楊登歡說完,就挂了電話。
曹有光又是一愣,楊登歡從桌子上蹦了下來,笑着說道:“我得出去一趟,見一下陳延生。”
“他爲什麽不回來?難道這裏也不安全?”曹有光皺眉說道。
“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你要是再不保守秘密,就要失身了!”楊登歡說完,一陣哈哈大笑。
“扯淡!”曹有光笑罵了一句,起身從椅子背上拿大衣。
“你幹嘛?”楊登歡一愣問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