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圓圓腦袋，瘦瘦身材的大男孩，探頭探腦出現在強記面館門口，不住地朝裏面張望。
遠遠的巷口，陳延生和孫鐵城笑嘻嘻地看着這個孩子。
楊登歡和宋志國坐在門邊，打量着門外這個孩子，半大孩子并沒有察覺楊登歡在看他，眼睛在裏面轉了一圈，并沒有看見自己要找的人，眼神中露出失望。
一轉眼，半大孩子看到了長腳，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沖着長腳一陣陣地招手，示意長腳過來。
長腳頗爲尴尬，偷偷看向楊登歡和宋志國，見兩個人沒有任何反應，不敢造次，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敢朝着那邊看過去，隻當做沒有看見。
半大孩子不知道怎麽回事，着急地一邊招手，一邊低聲說道：“長腳！長腳，我是阿二頭啊！”
長腳心裏也很着急，但是又害怕楊登歡二人誤會，隻能扭轉了身子，裝作沒有聽見。
“你朋友叫你呢。”楊登歡笑道。
長腳一愣，見宋志國陰冷的眼光瞧向自己，吓了一跳，連忙回頭答應了一聲。
阿二頭見長腳答應，這才左右狐疑地看了幾眼，這才進了店門。
“阿二頭啊！我當是誰呢！今天怎麽這麽晚來吃面？還是老樣子？一碗陽春面？”長腳聲音略微顫抖着說道。
“有人問起過我嗎？”阿二頭又在店裏看了一圈，沒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轉回頭問道。
“問你？問你什麽？”長腳看了一眼楊登歡和宋志國，見他倆沒有任何反應，這才低聲說道。
“不應該啊！”阿二頭自言自語地說道。
“阿二頭，今天怎麽神經兮兮？吃不吃面？”四腳不知道該怎麽說，就隻好問阿二頭吃面的事情。
“不吃……”阿二頭說了之後，可能覺得不吃面有點不合适，又改口說道：“老樣子，一碗陽春面。”
四腳聽阿二頭點了陽春面，答應了一聲，如釋重負，飛快進了廚房，好像躲瘟疫一樣。
楊登歡在觀察阿二頭，見他絲毫沒有警惕之心，對外界事務也沒有觀察，就知道這個孩子自己所推斷的一樣，幾乎沒有一點閱曆和經驗。
“小兄弟，陽春面有什麽好吃，一點葷腥也沒有，我請你吃大排面吧！”楊登歡笑着說道。
阿二頭沒有想到楊登歡會突然說話，吃了一驚，等聽到楊登歡說請他吃大排面，有些發愣。
“老闆，兩碗大排面！大排要最大的！”楊登歡笑着朝着廚房喊道。
“好嘞！”裏面有人含含糊糊地答道。
“兩碗我吃不完。”阿二頭嗫嚅地說道。
“還有我一碗呢，咱們倆一人一碗。”楊登歡笑道。
宋志國起身，出了面館，阿二頭有些奇怪地問道：“你們不是一路的嗎？”
“不是，他也是吃面的。”楊登歡笑着指了指對面說道：“小兄弟，坐在這裏，大家一起吃面。”
阿二頭有些遲疑，楊登歡又回頭喊了一句：“老闆，再來兩份蝦仁，到時候加在面裏。”
蝦仁……
阿二頭舔了一下嘴唇，他實在想不起來楊登歡能在他身上騙取什麽好處，于是不再猶豫，坐到楊登歡對面。
楊登歡放下手裏的報紙，笑着問道：“你怎麽也吃飯這麽晚啊？”
“我剛剛下工。”阿二頭輕聲答道。
“噢？現在才下工？小夥子挺忙啊？忙點好，掙錢！”楊登歡笑道。
“我不掙錢，我是替老闆幹活，而且老闆也不要我，要我最遲後天搬出診所，說不定我就隻能回老家了。”阿二頭說到這裏，可能想到了傷心事，低下了頭。
“什麽老闆！居然這麽不厚道！”楊登歡頗爲替阿二頭打抱不平。
“是個東洋人老闆，前天我打碎了他的一個箱子，他就罵我笨手笨腳，說是新招來的雜役一到位，就讓我滾蛋。”阿二頭幾乎帶着哭腔說道。
“東洋人啊……”楊登歡似乎一猶豫，有些爲難地說道：“這有些不好辦，除非……除非……”
阿二頭見楊登歡猶豫，心中微一失望，但是又聽到他說“除非”，覺得有門，連忙問道：“除非什麽？你能幫我？”
“除非你是抓到他什麽短處，這樣的話，事情倒是也有商量。”楊登歡說道。
“短處？”阿二頭聽了一愣，見楊登歡面目可親，頗爲值得信任，剛才又請了自己吃大排面，不由得親近感陡然升起，沒有考慮就說道：“今天我來這裏，原本是爲了和人有一個約會，想要賣一個消息。”
阿二頭就把事情給楊登歡講了一遍，幾乎和陳延生所講差不多一模一樣。
“人呢？你見了嗎？”楊登歡問道。
“沒啊。剛才我就在屋裏找，但是沒有找到，他們倆沒有來。”阿二頭有些失望地說道。
“可能這件事情，對他們來說，沒有你想的那麽重要也說不準。要不然怎麽他們不着急呢？”楊登歡笑道。
“可是他們是巡捕房的啊！”阿二頭有些失落地說道。
“巡捕房怎麽了，巡捕房也有說話不算話的時候啊，而且還經常說話不算話。”楊登歡笑道。
阿二低頭不語，神色間有些惶急神色。
“面來了。”長腳手裏托了一個大紅托盤，上面是兩碗面和兩小碟蝦仁，擺放在桌子上，回頭略帶些同情看了一眼阿二頭，沒有說話，低頭收拾了托盤離開。
“先吃面，吃完了我還有事，咱們倆也算有緣，改天有機會再聊。”楊登歡笑着将面條端到自己面前，低頭吃面。
楊登歡的神情，就好像是一個無聊的客人在等面的過程中，随便和人聊天一樣，仿佛一切都無所謂的模樣。
楊登歡稀裏糊塗吃着面條，吃得十分香甜，随手将蝦仁一股腦地倒入碗中，使勁攪拌了一下，接着踢裏秃噜吃面。
楊登歡吃得香甜，但是阿二頭就吃不下去了，看着楊登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吃啊！你怎麽不吃，把蝦仁倒進碗裏，這麽吃可棒了！你試試！”楊登歡說着話，用筷子将蝦仁撥入阿二頭碗中。
“你剛才是不是說能幫助我？”阿二頭突然問道。
“我說了嗎？”楊登歡一愣。
“你怎麽沒說，你剛才說了，還問我是不是有老闆什麽短處？”阿二頭連忙說道。
“那你有嗎？”楊登歡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于是笑着問道。
“我當然有了！我找那兩個巡捕，就是爲了這個事！我知道我們老闆救了那個巡捕房要捉的人！”阿二頭低聲神秘地說道。
楊登歡笑了笑，點了點頭，說道：“那你說說看，我聽聽能不能幫你。”
楊登歡看了一眼阿二頭，自己目的達到了。
如果讓陳延生和阿二頭接頭，阿二頭知道陳延生心中着急，定然會待價而沽，自己就會落入被動之中。這樣一來，着急的是阿二頭，自己反而遊刃有餘。
楊登歡聽了阿二頭講述事情經過，越聽越是心驚，眉頭越皺越緊，臉上笑容也逐漸消失。
阿二頭之所以會選擇給巡捕報告這一件事，倒也不是爲了什麽家國大義，自己吃還吃不飽呢，哪裏還能管得上這些。
爲什麽要報告？那是因爲阿二頭憤恨診所老闆山木大雄。
自己不過是打破了一箱藥瓶，山木大雄就像瘋了一樣，要趕自己滾蛋，而且聲言一分錢的工錢都不會給阿二頭。
沒有了工錢，失去了工作，自己在上海又舉目無親，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阿二頭才想起來陳延生曾經遞給自己的那張紙條。
如果把那個人的消息賣給那名巡捕，是不是就能得到一大筆錢？拿着這一大筆錢回家，也算是給家人有一個交代。
阿二頭要說的事情，果然和陳延生、孫鐵城所調查地那個殺手有關系。
12月26日晚上，大約在快12點時候，已經睡下了的阿二頭聽到一陣敲門聲音。
山木牙科診所共分爲兩層，下面一層是診室，晚上收工關門之後，就成了阿二頭的卧室。
樓上是山木大雄和護士大由美智子的卧室，這兩位是否結婚，阿二頭不知道，但是卻知道兩個人早就住在了一起。
聽到了敲門聲，阿二頭站起來，隔着門問道：“誰啊？”
“我找山木。”外面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
聽到外面來人是找老闆山木的，阿二頭不敢怠慢，連忙沖着樓上呼喊：“老闆，有人找你。”
“誰啊，這麽晚了，真是讓人不得清靜。”
山木大雄聽了樓下阿二頭叫嚷，一邊系着内衣的扣子，一邊拖着拖鞋下了樓梯，臉上寫滿了不情願。
“去開門。”山木大雄下了樓，并不過去開門，而是指揮阿二頭上前。
阿二頭走過去打開診所大門，一個黑衣人擠了進來，阿二頭聞到了一陣血腥氣味。
“川上君，怎麽是你？”山木大雄大驚失色，連忙湊了過來，他顯然也聞到了血腥味道，皺起眉頭問道：“怎麽回事？受傷了嗎？”
黑衣人警覺地看了一眼阿二頭，山木大雄頓時釋然，無所謂地說道：“一個小把戲，沒有關系。”
黑衣人點了點頭，小聲說道：“剛才從碼頭經過，正好碰到巡捕房抓賊，被流彈咬了一口。”
“你可真夠倒黴的。”山木大雄歎息了一聲說道随後擡頭朝着樓上喊道：“美智子，下來。”
“幹什麽，都下班了。”樓上一個慵懶的聲音響起。
“趕緊！”
這才聽到樓上答應了一聲，不一會兒一個漂亮護士從樓上走了下來，護士白裙下面，若隐若現的漏出來裏面紫色絲綢睡裙。
山木大雄不滿地看了一眼美智子，不過最終沒有埋怨，兩個人手腳麻利地給黑衣人處理了創口。包紮完了之後，山木大雄還讓阿二頭将黑衣人送走了。
楊登歡仔仔細細聽阿二頭将經過講完，這才問道：“能記得清那個黑衣人長什麽樣嗎？”
阿二頭有些木然地搖了搖頭。
楊登歡這麽一問，原本也沒有報什麽希望，以阿二頭的智慧，還能指望他什麽呢？
“你剛才說山木大雄叫那個人‘川上君’？”楊登歡又問道。
“是。”阿二頭點頭說道：“我在山木牙科診所差不多四年了，診所接待的大部分都是日本人，所以我能聽懂日語，也會說簡單的日語，就是不會讀或者寫。”
“你把這位川上君送到哪裏了？”楊登歡又問道。
“我們老闆給他處理完傷口之後，讓我把他送回家。于是我就在外面要了個車，陪着他到了四馬路，他就讓我回去了，我不知道他住在哪裏。”阿二頭說道。
“如果讓你再見到這個人，你能認出來他嗎？”楊登歡又問道。
“可以。”阿二頭點頭說道。
“可以？”楊登歡一愣，有些不相信。
“我雖然說不出來，但是我還能記起來他的樣子，要是讓我再看到他，應該能夠認出來。”阿二頭摳着手指頭說道。
“吃飽了嗎？”楊登歡突然問道。
阿二頭一愣，迅即抓起筷子，将碗裏的大排、蝦仁吃得一個幹淨，又将面條用力吃了幾口，這才放下筷子說道：“吃飽了。”
“山木牙科診所工作是不是沒有了？”楊登歡問道。
阿二頭點了點頭。
“跟我走吧，給你找個差事。”楊登歡站了起來說道。
阿二頭猶猶豫豫地站了起來，嗫嚅着問道：“去哪？找什麽差事？”
“每天一塊錢。”楊登歡并沒有說是什麽差事，而是直接報出了價碼。
“一……一……一塊錢！這麽多！”阿二頭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要知道他在山木牙科診所，一個月也不過兩塊錢，還要受山木大雄和美智子的欺淩。
這一下子一天就給一塊錢，這不是天上掉下來了餡餅！
“不過你得聽話。”楊登歡淡淡地說道。
“聽話！一定聽話！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阿二頭簡直高興傻了，一連串地答應，神色興奮。
“走吧！”楊登歡說道，當先出了面館屋門。
等候在門外的宋志，國當即湊了上去，楊登歡指了指面館說道：“進去交待兩聲，讓他們嘴嚴實一點！”(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