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直門鐵路貨場。
陳延生頭戴禮帽,長長的圍巾遮了半邊臉,一件黑色絨毛大衣領口高高豎起,讓人看不清楚模樣,他不時左顧右盼,貌似警惕地一路走一路看,直到鐵甲車二營營部門口,這才停下了腳步。
陳延生站在營部對面觀察了一會兒,這才走過去,一名站崗的士兵舉起步槍喝道:“站住!幹什麽的!”
“我找嚴營長。”陳延生壓低了聲音說道。
“你是什麽人?”哨兵十分警惕地問道。
陳延生從懷裏摸出了藍寶石戒指,遞給哨兵,哨兵狐疑着退後了一步,并不伸手去接。
“拿着這枚戒指,你就說遼東陸先生來找他就行了。”陳延生将手裏的戒指揚了一揚說道。
哨兵還有些拿不定不注意,一名高個子軍官正好從營部中出來,哨兵連忙敬禮打招呼:“崔連長好!”
崔連長問道:“什麽狀況?”
“這個人要找嚴營長。”哨兵說道。
崔連長看了陳延生幾眼,從他手裏接過藍寶石戒指,陳延生賠着笑臉說道:“我找嚴營長有一點事。”
“什麽事啊?”崔連長問道。
“老家有人給嚴營長帶來口信。”陳延生笑道。
“什麽口信?”
陳延生笑而不答,崔連長也不再問,将藍寶石戒指遞給了哨兵說道:“給他送信。”
說完,自顧自地有了,哨兵又看了一眼陳延生,說道:“等着!”快步跑進營房送信。
營部。
二師兄嚴守正眯着一雙肉泡眼,仔細地看着藍寶石,哨兵站在一旁等待。
“他說是遼東陸先生?”嚴守正眼睛不離藍寶石戒指,開口問道。
“是!”
“這個人長什麽模樣?”嚴守正又問道。
“他用圍巾圍着臉,大衣衣領又豎的挺高,我沒看清。”哨兵如實說道。
“幾個人?”嚴守正終于将眼睛從藍寶石戒指上挪開。
“啊……”哨兵一愣。
“我問你他幾個人!”嚴守正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
“一個人。”哨兵連忙回答。
“讓他進來!”嚴守正陰沉着臉說道。
哨兵專門出門,嚴守正看着哨兵背影,拉開抽屜,從裏取出柯爾特手槍,熟練地退下彈夾,查看了幾眼裏面的子彈,重新插回彈倉,拉栓上膛,打開保險,再次放進抽屜中。
嚴守正心裏十分不安,已經兩天沒有見到陸東來了,自己派出去的那個心腹更是蹤影不見,自己已經坐不住了,正在考慮是否到鬥雞下窪查看一下陸東來的情況,而此時竟然有人拿着陸東來的藍寶石戒指找自己。
此人是敵是友?究竟是陸東來派來的,還是陸東來已經暴露,落入稽查處的手中,稽查處特務拿了陸東來的戒指來誘詐自己?
嚴守正坐在桌後,抽屜拉開一條縫,他能夠清晰地看到裏面那把柯爾特手槍,心裏這才覺得安全一些。
嚴守正臉色陰沉,沒有任何表情,眼睛緊緊盯着大門,等候這位不速之客,腦子裏卻如放電影一般,回憶着這件事的始末過往。
陸東來和自己是同鄉,又是同學,都畢業于保城的武備學堂,後來又都在吳大帥的北洋軍中供職。
陸東來爲人聰明,人也圓通機敏,不久就做到了第六混成協的協統,相當于現在的旅長職務。
然而自己當時才不過是一個管帶而已,按照現在的職務,不過是一名營長。
想到這裏,嚴守正苦笑了一下,混了十幾年,自己現在居然還是一個營長。
後來張雨帥入關,打敗了吳大帥,陸東來不知所蹤,這麽多年來也不見他的消息。
誰知道就在一個月前,失蹤多年的陸東來突然出現,找到了嚴守正,商量一起“幹大事”。
一個幾年都沒有出現的人,突然跑出來要和你一起“幹大事”,無論是誰都難免心有疑慮。
不過嚴守正能夠看出來陸東來這些年顯然混得不錯,出手闊綽大方,話裏話外也能聽出來陸東來已經和日本人扯上了關系。
這就讓嚴守正對陸東來刮目相看,别看嚴守正肥得跟豬一樣,但是他卻不傻,早就看出來北平現在的形勢,早晚是日本人的天下。
什麽家國情懷,民族大義,對于嚴守正來說,那都是屁話!當兵吃糧,隻要有人發饷,自己就跟着誰幹!
日本人?和什麽張王李趙那些個大帥有什麽區别!
說不定給得還能更多一些!比如說陸東來,這不就給自己拿了二十根金條!
但是嚴守正也有自己的難言之隐啊。
自己這麽多年來,在營中不過是個擺設,一切軍權、委任權和财權,都在李長林手中。
嚴守正就以自己沒有實際掌握兵權,營中一切都是副營長李長林說了算爲由,拒絕了陸東來。
誰知道這個陸東來真有辦法,沒過幾天李長林就被暗殺了!
這下子讓嚴守正看到了陸東來的實力,對他所做出的承諾也更加的相信。
“跟着我幹,到時候你就是開國功臣,甭說是師長旅長,就是司長部長也不在話下!”
現在想起來陸東來所說的話,真心讓人期待啊!
但是陸東來老奸巨猾,直到現在,嚴守正還是不知道陸東來究竟讓自己幹什麽!
陸東來隻是讓嚴守正控制好部隊,把各個中隊都換上自己的心腹,到時候能夠随時将鐵甲車二營拉出去。
雖然自己是滿口答應,但是到時候究竟能不能做到,隻有天知道!
李長林的影響在鐵甲二營可謂是根深蒂固,無處不在,幾個中隊長更是對自己陰奉陽違,表面上恭恭敬敬,誰知道心裏打得什麽鬼主意。
不過這些還好辦,畢竟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隻要肯花錢,控制這些中隊長還不算什麽難事。
關鍵是崔大可!
這厮原來是警衛連長,掌管着營裏最有戰鬥力的部隊,雖然自己已經将他調到了工兵連,但是他在警衛連的影響卻不容小觑。
崔大可爲人四海,而且還是青幫通字輩大哥。青幫在軍中的勢力,可不是嚴守正一人能夠抵擋的。這些青幫子弟平時就同氣連枝,齊進共退。
作爲青幫的通字輩大哥,崔大可還真能做到一呼百應,此人不除,終究是心腹大患。
但是崔大可威望甚高,一時之間嚴守正還真拿崔大可沒有辦法。
這些事,都得和陸東來商量解決,誰知道陸東來居然突然不見了!這又讓嚴守正如何不着急!
正當嚴守正憂慮煩愁地時候,居然陸東來又莫名其妙神秘兮兮地出現在軍營門口,這個陸東來,究竟葫蘆裏賣得什麽藥!不由得嚴守正不心生疑窦。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随後有人敲門,嚴守正合上抽屜,低聲說道:“進來。”
陳延生推門進了辦公室,後面哨兵說道:“營長,就是他。”
嚴守正打量了陳延生一眼,眉頭一皺,伸手拉開抽屜,抓緊手槍,冷冷地說道:“這位兄弟,咱們好像不認識吧?”
陳延生回頭看了一眼哨兵,嚴守正使了個眼色,哨兵敬禮退出,從外面将屋門關上。
“你究竟是什麽人?”嚴守正右手抓着手槍,就在抽屜中不拿出來,瞪着陳延生問道。
“天上白雲地上花,一二三四是一家!”陳延生說話之間,雙手交叉,大拇指挑起,笑着說道。
“幫會的?這是哪個幫會的切口?”嚴守正一愣問道。
原來此人不知道号碼幫的存在。陳延生心中暗想,雙手打開手勢,笑着又說道:“辛苦!辛苦!紅花綠葉白蓮藕,天下綠林是一家。”
“你究竟是什麽人?少拿那套江湖路數套我話!告訴你老子一不在幫,二不在派,三不在理,你給我擺這個架勢沒有用!”嚴守正不屑地說道。
“我是陸先生派來的。”陳延生神秘地說道。
“陸先生?哪個陸先生?”嚴守正冷冷地問道。
“遼東的陸東來先生啊!”陳延生一副十分熟絡地模樣說道。
“陶然亭上的荷花現在估計都敗了吧。”嚴守正突然說道。
陳延生一愣,馬上聯想到楊登歡所說的話了!果然嚴守正和陸東來一定有另外的聯絡方式!
既然陸東來和嚴守正有另外的聯絡方式,那麽不難推論出,陸東來和号碼幫也一定有其他聯絡方式!
陳延生覺得自己後背出了一背的冷汗!心中後怕不已。
嚴守正現在是在給自己對暗語呢!這個陸東來,真他娘的狡猾啊!
“陶然亭的荷花?”陳延生笑着打哈哈,嚴守正一雙肉泡眼,緊緊地盯着陳延生一眨都不眨。
陳延生猛然一正色,硬着頭皮,壓低了聲音說道:“嚴營長,陸先生讓我給你帶個話,說是起事的時間……”
嚴守正臉色一變,冷冷地說道:“我不認識你說的那位什麽陸先生!也不明白你說的究竟是什麽意思!”
“可是……”
嚴守正嚯的一下子站了起來,右手仍然在抽屜裏,冷冷地喊道:“衛兵!”
門口答應了一聲,兩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大步進來,一左一右夾持住陳延生。
“送客!”嚴守正大聲說道。
“嚴營長……”
陳延生還要再說,兩名衛兵同時出手,一左一右拖了陳延生朝外面走去。
“嚴營長……誤會……你倒是聽我說完……”外面傳來陳延生不甘心地聲音。
嚴守正等到陳延生被拖出去,大聲叫道:“宋昆!”
随着聲音,一個便衣大漢閃身而進。
“帶兩個人,跟着這家夥,摸清落腳地點,回來報我!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嚴守正低聲吩咐。
宋昆答應一聲,轉身出門,不一會兒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顯然已經跟上去了。
嚴守正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心裏如同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
這個人究竟是不是陸東來派過來的?如果是的話,爲什麽不知道聯絡暗語?如果不是,爲什麽知道自己和陸東來的事情?
難道是稽查處的特務?看起來倒是不像,滿口江湖切口,倒是像個江湖人物。
這一次行動,嚴守正知道有江湖人物參加,但是具體是哪個幫派,何等江湖人物,嚴守正卻一無所知。
這個陳延生,究竟是什麽來頭?難道陸東來被江湖幫派給控制了?他把陳延生指使到我這裏,卻不告訴他聯絡暗語,究竟是什麽目的?
難道是暗示我去救他?或者幫忙除掉這個人?
非常之時,行事一定要小心,還是讓宋昆前去摸摸此人的底細才最爲穩妥。
嚴守正患得患失,一時之間坐在桌前,不由得一陣陣地發愣。
“老嚴!”門口傳來一個人的聲音。
嚴守正一愣,随即厭惡地把眼睛望過去,果然是自己最爲讨厭的崔大可。
整個軍營,盡管不少人看不起自己,但是方面稱呼自己“老嚴”的人,不過隻有崔大可一個人。
“你有什麽事?”嚴守正雖然讨厭崔大可,但是也不能不理會他。
“跟你說說昨天學習的事。”崔大可一本正經地說道。
“學習……”嚴守正這才想起來,警備司令部辦了一個培訓班,每個營一個名額,許多人都是司令部點名要求參加,其中崔大可就是其中一位。
這種學習班司令部經常來辦,所以也沒有什麽特别,一般都是還學習就去學習,回來之後該幹嘛幹嘛,誰也不會專門來找長官彙報。
今天這是什麽情況?怎麽崔大可突然想起給自己彙報了?平時也沒見你這麽尊重我啊!
“說什麽?不就是學習嗎,有什麽好說的!”嚴守正沒好氣地說道。
“這一次學習是司令部審計署主辦的,主要就是讓咱們審計軍費的開支情況。”崔大可笑着說道。
“審計?那不應該是營裏裝備股的職責範圍嗎?怎麽輪到你一個工兵連長去學習了?”嚴守正眉頭一皺問道。
“我哪知道去!問司令部去!”崔大可居然比嚴守正還橫。
“你!”嚴守正強壓了一下怒火,啪的一聲,将抽屜重重合上,不耐煩地說道:“直接說,幾個意思?究竟要幹什麽!”
“審計工作很重要,我得搭個班子,而且辦公室還得設到營部!要不然完不成工作,不好給司令部交差。”崔大可肆無忌憚地說道,絲毫沒有把嚴守正這個營長放在眼裏。
嚴守正狠狠地瞪着崔大可,崔大可不等他答話,笑着站起來說道:“班子,我已經搭的差不多了,辦公地點也找好了,就在警衛連連部,今天來就是通知一聲。”
說完,崔大可得意洋洋地說道:“忘了告訴你,這一次審計工作上面特别重視,郭副司令親自帶隊,您可千萬别拖後腿!而且我們的經費是專款專用由司令部直接發放!”
崔大可說完,一搖三晃地出了營部辦公室,嚴守正神色兇狠,拳頭重重砸在桌子上。
“你小子甭狂!幾天之後,老子讓你跪地喊爺!”嚴守正咬着牙狠狠地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