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成門大街。
秦志超氣喘籲籲地拉着洋車,腳步虛浮,踉踉跄跄地從遠處跑過來。
座上四仰八叉坐着的王大嘴,身子舒服地靠在椅子背上,翹起二郎腿随着車子的震動一起一伏,肚子上的肥肉,肉眼可見的卷起一層層浪,在四周散開。
秦志超氣喘籲籲,都快喘不過氣了,不時停下來歇一會兒。
“快着點,趕時間呢!不知道幾十号兄弟等着吃醬肉嗎?”王大嘴微閉着雙眼嘟囔着抱怨。
“廢話!你拉一個試試!坐車哪知道拉車的苦!”秦志超不高興地說道。
“這都是差事!你以爲我願意?這麽冷的天,你拉着車還能活動活動,我這坐車的隻能幹挺,都快凍死了,你居然還抱怨。”說着話王大嘴使勁打了個哆唆。
“要不然這樣,咱們倆一人叫一輛車你看怎麽樣?我也陪着你受罪挨凍,誰讓咱倆是哥們呢?”秦志超又停了下來喘着氣說道。
“得了吧你,你也坐車,你也不看看自己那身衣服,哪有拉洋車坐車的?再說了,你要是也坐了車,這輛車怎麽辦?橫是不能再找個車夫拉着這輛車吧!”王大嘴不屑地說道。
“那我可以拉着空車跟着跑啊!總比拉着你這個胖子強吧!兩頭豬都沒有你重!”秦志超白了王大嘴一眼說道。
“這就更扯淡了!你拉着空車,那邊來一胖子招手,人家叫你‘洋車’……你到底拉還是不拉?要是拉的話,再上來一個胖媳婦一個肥丫頭,人一家三口給你來一個三英戰呂布,還不得把你給坐死啊!拉着我得了,我沒媳婦,也沒有肥丫頭。”王大嘴無恥地說道。
“王大嘴你大爺!”秦志超罵了一句,無可奈何拉着車又跑了起來。
“不可能,我大爺頭幾年就死了,你要是想見他,那得燒黃紙搖鈴铛。”王大嘴搖頭晃腦地說道。
秦志超嘴裏不知道嘟囔着什麽,拉着洋車拐進東槐樹胡同。
胡同紅燈籠宅門門前,幾個身穿旗袍,濃妝豔抹的女人站在門口,花枝招展地吃着花樣瓜子。
女人們年齡有大有小,但是身上所穿旗袍,都是貼身緊緻,眼神顧盼之間,頗爲放肆,瓜子皮吐的足足有一尺多遠,顯然經過專業的吃瓜子訓練。
秦志超一拐進來,就看到了這一群花大姐,眼神登時都直了,毫不猶豫地迎上大姐們熱烈的目光,一瞬不瞬,都不舍得離開。
很可惜,沒有一位小姐姐願意看他一眼,幾個人不約而同地都把眼睛瞄向洋車上的王大嘴。
王大嘴好吃,凡是好吃的人,對于女人都不是太上心。而且王大嘴還膽小怕事,所以眼睛都不朝着這些女人瞟上一眼,隻是一個勁兒地催促秦志超快走。
要是放在平時,這些女人早就圍上來了,可是今天徐輝放出了話,誰也不許找事,這些人才不敢上前,但是也遠遠地盯着王大嘴,戲谑浪笑,瓜子皮不時地吐出去,有些技術高明的女人,舌頭有力,甚至将瓜子皮吐到了秦志超身上。
秦志超不願意招惹是非,即便是瓜子皮上了身,也不過是随手撣掉,眼睛正視前方,不看那些女人一眼。
噗!
一枚瓜子皮正好彈到秦志超額頭,秦志超眼睛望過去,他也不是真生氣,隻不過想着趁機調笑幾句,占占口上便宜也就算了。
秦志超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一個四十多歲,塗脂抹粉,臉上就像牆上批了膩子雖然高低不平,但也是一片雪白。
女人已經過了氣,但是卻偏不服氣,想的是怎麽和青春賽跑。上下一般粗,水桶一般地身材,緊緊裹着一件大紅旗袍,仿佛随時都會被撐地撕裂開來一樣。
看女人的旗袍,已然相當破舊,看來生意也不是太好。畢竟這個年齡和身段,缺少競争優勢。
胖女人雖然長得不怎麽樣,但是眼神卻頗爲刻薄,上上下下,不屑一顧地瞥了幾眼秦志超,口中啧啧連聲:“看什麽看!小心看花了眼,晚上睡不着覺,五姑娘用多了,明天沒勁兒拉車!”
胖女人的話,登時引起一陣哄笑,幾個女人破天荒地将眼睛望向秦志超,眼神中滿是嘲諷譏笑和看不起。
“臭娘們,說誰呢你!”秦志超惡狠狠地罵道。
秦志超那裏受得了這個腌臜氣,平時百順胡同陝西巷的長三公寓都常來常往,那些身材如桃,狐媚似妖的小姐姐們,哪一個不搶着奉承秦公子?沒想到今天居然讓一個暗門子給鄙視了!
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說實話,老子還看不上你們這個破地方呢!秦志超狠狠地朝着地上啐了口唾沫。
“哎呦喂,真是漲行市了哈!一個臭拉車的敢在這兒犯葛?不知道鍋是鐵打的啊!”胖女人兩隻小胖手,掐着肥腰,眼睛不住四周觀看,她在找打手。
胖女人也不當紅,自然身邊沒有專門的打手護持。暗門子倒是有幾個看場子的大漢,但是看到是胖女人和一個拉洋車的起膩,都在看笑話,沒有人真過來參與。
“說誰臭拉車的!說誰是臭拉車的!你全家都是臭拉車的!信不信老子待會兒給你來個推車!推死你個懶蹄子!”秦志超對這方面有經驗,罵起架來毫不遜色。
衆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幾個女人更是笑得花枝招展,身形搖曳,那幾條大漢也笑得前仰後合,街面上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紛紛駐足圍觀。
胖女人臉孔騰的一下就紅了,看着大家看向他的眼神,覺得都是嘲笑之意,更是惱羞成怒,手中一把瓜子,全部砸在秦志超臉上。
姑娘們又是一陣咯咯嬌笑,沖着秦志超指指點點。
瓜子自然造不成傷害,但是秦志超丢得是面子,那怎麽得了,剛才他也是玩笑居多,這一會兒倒是有些真生氣。
秦志超瞪着胖女人,雙手松開車把,撸起袖子。
洋車被秦志超撒手,直向後翻去,王大嘴畢竟是練家子,雖然胖點,但是見勢不妙,一個翻身縱下洋車。
“你……”
王大嘴話音剛落,秦志超一個箭步沖了上去,一個大嘴巴子抽在胖女人臉上,發出啪的一聲爆響。人群中登時安靜了下來。
胖女人被抽得一愣神,捂着臉頰,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胖女人也不是沒挨過打,幹這行,挨打還不是家常便飯?關鍵是她沒有被洋車夫打過。
這多傷自尊,要是傳了出去,自己今後還怎麽在東槐樹胡同厮混?
其他的姑娘們好像被這一耳光給吓壞了,都不敢說笑,把眼睛望向靠牆而站的幾個黑衣打手。
幾個黑衣打手也愣了,沒想到拉洋車的真敢打人,平時這些人嚣張跋扈慣了,盡管胖女人對他們并不重要,但是當着他們面打人,這也太不給自己面子了吧!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這臭拉洋車的孫子打人!”胖女人指着秦志超轉身沖黑衣打手們說道,說話間帶着哭腔。
“你沒長手啊!自家門口被抽了大嘴巴子,就這麽算了?”一個黑衣大漢從牆邊抱着肩膀走過來,邊走邊說道。
胖女人見有人撐腰,當即來了精神,突然嗷了一嗓子,發瘋般沖向秦志超,十指尖尖,朝着秦志超臉上抓去。
秦志超一個沒留神,臉上頓時被胖女人抓了一道,五條血指印從額頭一直到下巴,看上去頗爲吓人。
秦志超感到臉上熱乎乎,又聽到幾個女人的驚叫聲:“血!全是血,臉上全是血!”
“殺人了!花姐殺人了!”
黑衣漢子也是吓了一跳,沒想到胖女人下手這麽狠,這一行有忌諱,即便是打人,也不能帶明傷,要不然待會巡警老爺來了怎麽是好?說不定就憑這五個指頭印,這個月的月例就得翻上一翻!
秦志超看不到自己傷口,隻是覺得臉上熱辣辣地十分難受,又看女人們花容失色,驚聲尖叫,還以爲自己受了多大傷呢,當下狠狠一腳踹向胖女人口中罵道:“爛貨,敢抓我!”
胖女人雖然沒有受過專業訓練,但是打架經驗卻非常豐富,見秦志超一腿踹來,一伸手就抄起了秦志超右腿,秦志超單腳落地,站不穩,連連蹦了幾下,想要尋找平衡。
“臭拉車的,你也敢欺負老娘!老子跟你這個孫子拼了!王八蛋!”胖女人伸手抓向秦志超兩腿中間。
秦志超身子無法掌握平衡,眼睜睜地看到胖女人大肥手過來,想躲又因爲大腿被抱躲不了,隻能連蹦幾下,挪動身子,但是對于抓雞老手的胖女人來說,根本就不是問題,手拿把掐,揪了個正着。
嗷……
秦志超雙腿驟然合攏,嘴裏發出一聲哀鳴嘶吼,胖女人不依不饒,五指用力,使勁轉動,口中大聲呼罵:“敢欺負老娘!敢欺負你親媽!敢欺負你奶奶我翠花!老娘揪死你個王八蛋!”
秦志超口中哀嚎不斷,單腿蹦跶,臉孔漲成豬肝顔色,右手從後腰抽出手槍,用力砸向胖女人額頭。
“槍!這個人有槍!”一個妖豔女人頗爲識貨,一眼認出來秦志超手中的手槍。
衆人見秦志超居然拔出手槍,而且是真槍,都吓得愣住,紛紛退後。
啪!啪!啪!
秦志超手槍槍柄一下下砸在翠花頭上,翠花松開手想逃,秦志超一把揪住翠花腦袋回來,手中槍柄再次砸了下去。
幾個黑衣人見狀,連忙圍了上去,其中一條大漢連忙問道:“朋友,那條路上的?帶着噴子來我們東槐樹,是來挑旗還是立棍?”
“立你媽個蛋!滾犢子!”秦志超喝罵,胖女人已經被他砸的滿頭是血,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兄弟,有話好說……”爲首那位黑衣大漢,慢慢湊了過去,幾個大漢也呈扇子面形狀,圍攏過去。
秦志超覺得幾個人圍上來有些危險,舉槍扣動扳機,啪的一槍打在地上,激起一陣塵土。
“都給爺站着不許動!”秦志超也覺得事情有些鬧大了,揮舞着手槍一邊大喊,一邊左右觀看尋找王大嘴,誰知道王大嘴早已不見了蹤影。
人群聽到槍聲,登時一陣大亂,中間一位頭戴棕色禮帽,戴了一副眼鏡,身穿藍色長衫,手裏拎着牛皮公文包的中年人,看到暗門中跑出來的徐輝幾個人,臉色一變,将禮帽帽檐向下壓了壓,轉身幾乎人群,走向阜成門大街,上了大街,頓時加快腳步,穿過大街,鑽入一條小胡同,疾步離開。
徐輝在暗門裏面已經聽了半天,原本沒有在意,聽聲音不過是一個做生意和洋車夫在吵架。
這不是很正常嗎?吵架說明這條小巷有煙火氣,即便是亂一些,也不會引起懷疑。
自己是來抓共黨,又不是來維護治安,隻要能夠完成自己任務,愛咋咋地!
聽了一會兒,徐輝還覺得挺有意思,這是兩個混蛋遇到一起了,這娘們也是,好好做你的生意掙你的錢,你和一個拉洋車起什麽哄?真是吵赢了,他能給你幾個大子兒?
拉洋車的也是,你說好好的洋車不拉,和這種女人吵架,有意思嗎?吵赢了有什麽光彩?更可況能吵赢嗎?
即便是後來動上了手,徐輝依然不以爲意,想着打一會兒就完了,再說外面還有專業打架的呢,還用得着自己?馬上四點了,自己得一門心思想着怎麽抓人了!
可是外面一響槍,徐輝就知道壞了!這不是打草驚蛇嗎!更何況這草還和自己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這他娘的是誰跟我在這兒搗亂!老子活剝了他的皮!”徐輝惡狠狠地罵着出了門,衣襟敞開,手槍柄若隐若現。
徐輝先是看到秦志超手裏舉着手槍,再擡頭看臉,覺得有些面熟,随後一下子認了出來,脫口而出:“尼瑪秦志超!孫子,怎麽哪都有你這根攪屎棍子!”
秦志超也認出了徐輝,心中一凜想到,壞了,這下子禍闖大了。
“把槍給我放下!”徐輝指着秦志超大聲說道。
秦志超一愣神,徐輝大聲喝道:“動手,下了他的槍,帶院子裏!”
徐輝原本是想甯事息人,把秦志超槍先下了,然後進院裏内部解決,千萬不要驚動接頭的人。
但是秦志超不知道,見幾個偵緝一處的探員過來,還要把自己給抓院裏,不知道到時候怎麽收拾自己呢,當下連連揮舞手槍,口中大聲吼道:“别動,你們别動。”
秦志超色厲内荏,雖然揮舞手槍,但是腳步卻不停地向後倒退,一下子絆到胖女人身上,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後面倒去。
啪!
秦志超右手高舉向天,又是一聲槍響,随後又聽見啪啪啪的幾聲槍響。
徐輝氣得滿臉鐵青,狠狠地吼道:“铐起來!把這王八蛋給我铐起來!他一定是來給共黨送信的!”
王大嘴見勢不妙,從人群後面閃出,悄悄走向旁邊的電話亭,撥通了稽查處的電話。(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