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不時有人進進出出,相互之間熱情地打招呼說話,紛紛控訴着自己的“遭遇”。
藍寶石即便是在屋裏,也能感受到外面的混亂。
從這些街坊的聊天中,藍寶石聽出來西直門和德勝門正在設卡攔截,各條大街上軍警憲特紛紛上街檢查,即便是北平本地人也被盤查的很利害,更不要說是外地人了!
院子裏有一個拉洋車的,就因爲剛才進胡同沒有配合檢查,被抽了兩個大耳貼子,正在憤世嫉俗地破口大罵,問候打他的那位警察祖宗三代。
自己出門,估計是不可能了,但是也不能中斷和鐵甲車營的聯絡,他們找不到自己,萬一驚懼之下再生出來别的事端,那可就不好辦了!
現在怎麽辦?藍寶石眉頭緊皺,權衡再三,終于打定了主意。
不能放着河水不洗船,爲什麽不用司火?自己完全可以利用他來傳遞消息,遙控指揮!
藍寶石打定了主意,這才發現,陳延生出去都快兩個小時了,怎麽還沒有回來!
北平地邪,說誰誰來,就在藍寶石等得五脊六獸的時候,院裏終于傳來陳延生的聲音。
隔着窗戶,藍寶石看到陳延生手裏拎着幾個油紙包一瓶酒,開了鎖頭,推門進來,轉身栓門。
“怎麽才回來!”藍寶石不滿意地說道。
“你不是讓我打探消息了嗎!這不是剛打聽出來!”陳延生将油紙包放在桌上,一一打開。
“這都是什麽?”藍寶石一愣問道。
“豬頭肉,鹹水鴨和花生米,蓮花白大曲。”陳延生笑道。
“都什麽時候了,還惦記着吃。”藍寶石嘟囔了一句說道。
“你說什麽?”陳延生裝作沒有聽清問道。
“打聽出來什麽消息了?”藍寶石不想糾纏,轉移了話題,開口問道。
“知道他們爲什麽抓你嗎?”陳延生盯着藍寶石問道。
“例行檢查,發現了我的東西,這不過是一個意外!誰知道他們這個時候例行檢查?要是早點知道,我就把東XZ好了。”藍寶石不甘心地說道。
“狗屁!”陳延生不屑地說道:“有人告密!”
藍寶石身子一哆嗦,驚懼地說道:“什麽……告密……誰告密……”
“嚴守正在你們家門口放了一個車夫。”
陳延生語氣緩慢,那是因爲自己知道的情況不多,所以得一邊說一邊察言觀色,以免說錯了話,反而引起藍寶石的懷疑。
“你……你怎麽知道嚴守正……”藍寶石果然大驚失色。
陳延生頓時放下了心,心中長出了一口氣。看來藍寶石知道那個被楊登歡抓着的車夫,要不然也不會反應那麽大!
既然知道被捕車夫的存在,那接下來的就好辦了!
陳延生神色一肅,皺着眉頭搖了搖頭說道:“說實話,老呂,我現在有些懷疑你的身份!”
藍寶石一愣,疑惑地問道:“懷疑我身份?什麽意思?”
“你實在不适合這種工作,所以我不知道他們派你來幹什麽!”陳延生冷笑了一下說道。
藍寶石臉一紅,争辯說道:“我自然有我的用處,你不用管!”
“也是,龍頭讓我保護你,平平安安地到了舉事那一天,也就行了!”說完之後,陳延生苦笑了一聲說道:“不和你兜圈子了,告密者就是那個車夫!告密的部門是警備司令部稽查處,所以那天到你家搜查的才是憲兵隊,幸虧我那天趕到了,要不然你就慘了!”
陳延生說完,不再說話,從五鬥櫃中摸出兩個瓷盅酒杯,用牙齒咬開瓶蓋,給自己和藍寶石都斟滿了酒。
“幹什麽?”藍寶石一愣問道。
“廢話,當然是喝酒了!還能幹什麽。”陳延生端起酒杯,示意藍寶石和自己碰杯。
“爲什麽喝酒?”藍寶石又問道。
“不喝酒幹什麽?這裏日子多難熬,今日有酒今朝醉……”陳延生喃喃自語,也不顧藍寶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藍寶石無語,也不喝酒,坐在那裏發愣。
“能不能保護我出去?”藍寶石突然眼睛一亮問道。
“說什麽呢!甭說現在外面五步一崗三步一哨,出去就是一場血戰。就算沒有崗哨,我們龍頭暗語你也看到了,命令現在‘全部靜默’!靜默你懂不懂?全部你懂不懂?”陳延生捏了一片豬頭肉扔進嘴裏說道。
“那……”
“甭再瞻前顧後了,吃飽喝足趕緊睡覺,眼睛一閉一睜就是一天,老快了!這幾天咱們養精蓄銳,等到正式起事的時候,趕上前去,殺他個幹幹淨淨!”陳延生看上去沒心沒肺地說道。
“不行……”
“有什麽不行?你們這些文化人就是墨迹,說話老是吞吞吐吐的說一半留一半,讓人不痛快!”陳延生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說完,陳延生好像吃飽喝足了,拿了餐巾紙仔細地擦了擦嘴,伸了一個懶腰,打着哈欠說道:“你在這兒慢慢想,但是千萬别發出動靜,倒座姓覃那孫子耳朵賊着呢,千萬别讓他發現!”
陳延生說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藍寶石問道:“你要幹嘛?”
“我得睡一會兒!這兩天可把我給熬壞了!我得補補覺!”陳延生說完,朝着大床走過去。
“要是有個妹子暖床那就更舒坦喽……”陳延生嘴裏嘟囔着說道。
“給你商量件事。”藍寶石終于忍不住了,低聲說道。
“有什麽事等我睡醒了再說吧。”陳延生又打起了哈欠。
“不行!等不及了!”藍寶石上前,一把扯住陳延生。
“幹什麽?我可不是你的手下!我任務是保護你,但我不是你的奴才!”陳延生眼睛一瞪說道。
藍寶石連忙松開手,眼珠一轉說道:“不白用你,有好處。”
“沒興趣!”陳延生頭也不擡。
“我可以幫你在号碼幫中上位!”藍寶石突然說道。
陳延生似乎感了興趣,猶豫着回頭望向藍寶石。
“讓你成爲龍頭之下的第二人!”藍寶石連忙趁熱打鐵。
“你說話能不能算數?”陳延生有這将信将疑。
“你們龍頭現在有求于我,要不然你在幫中貴爲十二天王,爲什麽要讓你來保護我?你想想還有什麽人這麽重要,需要一位天王來保護?”藍寶石語氣懇切,想來已經十分着急!
陳延生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點了點頭說道:“你好像說得也有點道理,還真是那麽一回事!龍頭老讓我殺人,保護人,這還是第一次。”
“所以啊!你才應該更加相信我才對!事成之後,别說是号碼幫第二,說不定還有更大的好處等着你呢!”藍寶石循循善誘,笑着說道。
陳延生似乎被藍寶石說動了,終于下定了決心問道:“那你就說吧,究竟是什麽事需要我來辦?”
“你到西直門外火車站貨場鐵甲車營二營,找營長嚴守正聯絡,約定起事時間和會合地點!”藍寶石壓低了聲音緩緩地說道。
“行,這兩天我就去辦!”陳延生顯得并不是太過熱衷,敷衍了事地說道。
藍寶石見陳延生居然這個态度,登時大爲着急,連忙說道:“時間不等人,最好今天就去辦!”
“那你總得給個信物吧!空口無憑,讓人家怎麽相信?”陳延生瞥了藍寶石一眼說道。
藍寶石想了一想,脫下右手中指藍寶石戒指遞給陳延生。
“這個……”
“這個就是信物,你就說遼東陸先生的朋友就行了。”藍寶石陸先生點頭說道。
陳延生極力壓抑着心中激動,把語音盡量放得平緩,和平時沒有什麽區别地問道:“隻是和鐵甲車二營聯絡?還需要不需要聯絡其他人?”
陸先生果然猶豫了一下,又才說道:“你這裏有信紙嗎?”
陳延生從抽屜中摸出一摞信紙和鋼筆放在桌子上。
陸先生在信紙上刷刷點點,四個一組,寫了差不多有半頁,中間還時不時地思考一下,寫完之後,随手折好交給陳延生。
“送到台基廠頭條胡同同文書院,交給木桑先生。”陸先生見陳延生放好了紙條,這才說道。
“木桑?日本人?”陳延生一副吃驚模樣。
“不該問就不要問。”陸先生臉色一冷說道。
盡管陳延生臉色難看,但是依然點了點頭,陸先生也覺得自己剛才語氣生硬了一些,放緩了語氣說道:“不是不相信你,隻是因爲事關重大,少一個人知道更加安全一些。”
“明白!按照你說得辦。”陳延生說話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你是否能聯絡上你們大龍頭?”陸先生又問道。
“照目前情況看,很難。”陳延生搖了搖頭。
“沒有備用聯絡方式?”羅先生不甘心地問道。
“試過了,所有備用方式都停用了!前一段時間,我們内部出了些狀況,所以龍頭改變了所有聯絡方式。”陳延生搖了搖頭說道。
“什麽狀況?”羅先生追問道。
“不該問的不要問。我們也是少一個人知道就更加安全。”陳延生話語針鋒相對,顯然爲了報複剛才陸先生的那句話。
陸先生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雙手背後踱了兩步,卻沒有再說話。
“還有嗎?”陳延生問道。
陸先生看向桌角的《唐詩選輯》,突然眼睛一亮,興奮地說道:“我們能不能利用它!按照密碼規律,也在報紙上發一條消息?”
“發什麽消息?”陳延生心思一動問道。
“你先說可不可以?”陸先生沒有說發什麽消息,而是又問道。
陳延生考慮了一會兒,斟酌着說道:“可以試一試,我們可以在報紙的推薦号碼這一版面上發表,就說是遼東陸大師推薦中獎号碼,就是不知道龍頭能不能猜到是你……不過……”說到這裏,陳延生故意又是一陣猶豫。
“不過什麽?”
“如果方便用你的真名實姓,想必龍頭定然知道是你所發消息。”
“陸東來。”
“我待會兒就去報社,争取明日見報,消息就說遼東陸東來大師預測中獎号碼,這樣我們龍頭應該能夠看出來。”
陸東來聽了,在不猶豫,又扯了一張信紙,翻看《唐詩選輯》,不時寫出數字,不一會兒,就寫完了号碼,遞給陳延生。
“成了!我去跑腿,你就在家靜候佳音好了!”陳延生笑了一下說道。
陸東來伸手拉住陳延生,語氣凝重地說道:“司火天王,全部拜托你了!事情成功之後,我定不負你!”
“放心吧!這裏面也有我們号碼幫的利益,我定然全力以赴!”陳延生神情凝重,比之陸東來不遑多讓。
在陸東來期盼的眼光下,陳延生出門,将屋門反鎖,急匆匆地朝着院門走過去,迎面正好碰上進院的覃三。
陳延生滿懷鄙視地斜了一眼覃三,鼻子重重哼了一聲,快步出了院門。
覃三冷笑了一下,大聲說道:“神氣什麽!這院子老子說了算!”說完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左廂房,大搖大擺地進了倒坐南房。
裕豐德糧行。
楊登歡聽完陳延生叙述,眉頭緊鎖,手指輕扣桌面,站起來說道:“機會難得,咱們千萬不能馬虎大意!你随我到稽查處走一趟,和曹處長從長計議。”陳延生點頭,深以爲然。
“留下值班的,讓咱們的人都過來!”楊登歡沖着院裏大聲吩咐說道。
擡手看了看手表,時間差不多快三點了,是時候辦另外一件事了!
不一會兒,特務們陸續進了院子,差不多有二十多人。
“都到了嗎?”楊登歡問道。
周彥武回頭大緻看了一眼,點頭說道“除了外面留得那一組兄弟之外,都到齊了。”
“還有秦志超,拉着洋車在外面呢,我想着拉洋車不适合進院,太過紮眼,所以就沒有讓他進來。”王大嘴站在第一排笑着說道。
“弟兄們辛苦!”楊登歡出門,站在台階上大聲說道。
“不辛苦!”
“這是咱們應該做的!”
“楊警官才真辛苦呢!”
特務們七嘴八舌地拍着馬屁,讓楊登歡頗爲受用。
“中午也沒有讓大家好好吃飯,現在我給弟兄們補上!”楊登歡大手一揮,頗爲豪氣地說道。
特務們在下面一片歡呼,楊登歡笑着問王大嘴:“大嘴,你上午說城西哪家醬肉來着?”
王大嘴先是一愣,随即明白過來,笑着說道:“阜成門大街東槐樹胡同盧老大醬肉啊!老有名了!芝麻燒餅夾醬肉,美!”
“現在你就去!讓秦志超拉着你,一百個燒餅,三十斤醬肉!”楊登歡大聲說道,說完之後大手用力向下一揮,笑着說道:“這一次一定讓弟兄們吃個夠!”
下面特務又是一陣歡呼聲,紛紛興奮地議論。
即便是特務,也難得天天吃醬肉,有了這個大快朵頤的機會,誰又不高興!
王大嘴更是興奮,屁颠屁颠地轉身,楊登歡又喊了一嗓子:“回來!我話還沒說完呢!”
“您這還有什麽吩咐?我們都着急吃醬肉呢!”王大嘴會湊趣,這話說得讓衆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吃貨!”楊登歡笑罵了一句,接着說道:“我和延生跑一趟稽查處,别忘了也給我們送幾個,其實我倆也饞……”
楊登歡說到最後,已然喜笑顔開,衆人又是一陣大笑,笑聲中王大嘴高高興興地出了裕豐德糧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