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個戴着氈帽的腦袋,探頭探腦鑽了進來,機靈地眼睛骨碌骨碌四處亂轉,緊接着探進來半個身子,一隻手裏,拎了一個食籠,看穿衣打扮,像是一個夥計。
等到夥計看清楚院中間那個大坑和周圍血迹,眼睛登時驚詫地瞪了起來,嘴巴也張開,臉上露出驚慌神色,轉身就要離開。
夥計一回頭,就看見錢如發那雙瘆人的三角眼和滿臉橫肉,正在不懷好意地瞪着自己。
“對不住,走錯了。”夥計錯步,想要從錢如發身邊繞過去。
錢如發冷哼了一聲,伸手抓向夥計肩頭,口中說道:“走錯了?哪有這麽巧!”
夥計見狀,猛然将食籠砸向錢如發,錢如發反應迅速,一拳砸過去,将食籠砸了回去,夥計沒有想到錢如發反應這麽快,連忙向後躲去,腳下在門檻上一絆,身子向後摔去。
院裏的幾名偵緝探員聽到門口聲音,早就趕過來,見夥計摔了進來,七手八腳将他摁住。
“先搜身上,看看有沒有武器!”李照輝大聲吩咐。
五六雙手在夥計身上粗暴的過了一遍,幾乎同時答道:“沒有!”
“先铐起來!先铐起來!”李照輝和錢如發在一邊大聲吩咐,偵緝探員們七手八腳地将夥計铐了起來。
沈岩高興地從東廂房中出來,站在院中,興奮地用力拍了拍楊登歡的肩膀笑道:“行啊!還真被你給猜到了!這尼瑪就是自投羅網!登歡啊,你可真是一員副将!就像是,像是……”
“程咬金!”錢如發大聲在旁邊湊趣,更是引得沈岩哈哈大笑。
沈岩今天一上午的不快,一下子消失地幹幹淨淨,心情大好。
有了線索,就有了偵查方向,這就離破案不遠了。
不要小瞧一個送飯的夥計,他可能就是打開整個案件的鑰匙。
如果自己順藤摸瓜,順着送飯夥計這條線索,挖出整個悍匪集團,那豈不是又是大功一件?
況且這裏是什麽地方?北平城皇城根的鬧市中心!距離衛戍司令部、政務委員會僅僅隔了幾條街道,潛伏了這麽許多重裝悍匪,那得多危險!
自己要是把這件案子破了……沈岩臉上神色愈發的熱切。
夥計被幾名偵緝探員架着,推推搡搡走到沈岩面前。
“跪下!”李照輝說着話,一腳踩到夥計腿彎處,夥計順勢跪倒。
“你當過兵?”楊登歡突然問道。
“當兵?沒有啊!”夥計眼神躲閃着說道。
楊登歡輕輕地笑了一下,指了指夥計額頭發際線之下約半指位置說道:“這裏皮膚顔色,比起其他部位,明顯要淺上不少,顯然是一年四季經常戴帽子的原因。試想什麽職業需要一年四季都戴帽子呢?除了職業軍人之外,我實在想不出來别的什麽職業了。”
夥計眼睛看了看滾落在地上的氈帽,眼珠一轉說道:“我喜歡戴氈帽。”
楊登歡不說話,彎腰拾起地上的氈帽,拍了拍上面灰塵,随手扣在夥計腦袋上,大家看到氈帽落下的位置,眼睛都是一亮。
“如果伱經常戴氈帽,那麽痕迹應該比現在的位置低上最起碼一指的距離!況且……”
楊登歡盯着夥計的眼睛,一字字地說道:“又有誰在三伏天也戴着氈帽?”
夥計擡頭看了一眼楊登歡,眼睛恐慌,說不出話。
楊登歡看着地上滾落的食籠,裏面幾樣菜肴散落在地,又笑問道:“你是哪家飯莊的夥計?”
“我是……”
楊登歡背着手走近地上的菜肴,彎下腰去饒有興趣觀看,“九轉大腸,嗯,這是魯菜,北平城中有不少飯莊都有這道菜。”
“我是前門外大街廣順樓的夥計。”夥計想了一想說道。
“說謊沒有用處,隻能讓你更加被動。有些謊話可能一個電話就能揭穿!”楊登歡臉上笑容可掬。
夥計眼神躲閃,神色顯得更加慌張。
“我看不用和這厮廢話!直接帶回去用刑就成了!”錢如發狠狠地說道。
“你究竟是什麽人?爲什麽要給這幾個人送飯?他們和你是什麽關系?”沈岩瞪着夥計厲聲喝問。
“這些人攜帶武器,躲在鬧市之中,想必有重大圖謀,你不出首,到時候就與他們同罪!那可是死罪!”楊登歡猛然大聲說道。
夥計身子微微一哆嗦,楊登歡趁勢又說道:“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不要幻想你的同夥能救你,現在能救你的隻有你自己!”
夥計神色猶豫,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像是在做激烈的鬥争。
“和我們合作,領最輕的刑罰。是你現在唯一的出路。”楊登歡聲音不大,但是在夥計聽來,卻如同打雷一般。
“他們會殺了我……會殺了我全家……”夥計嗫嚅地說道。
“所以說把他們一網打盡,才是最有效保護自己,保護家人的手段!”不知道爲什麽,楊登歡覺得現在夥計的這副模樣,非常像曾經的薛勇!
難道……
“我們是号碼幫的幫衆。”夥計終于開口,但是他的話卻讓沈岩等人都是一驚!
果真是号碼幫!這件事好像變得複雜了!
“你叫什麽名字?”楊登歡神色不變問道。
“王六。”
“你的任務是什麽?”
“我隻是負責給他們送飯,他們吃什麽,我就送什麽。”
“這些人潛藏在這裏目的是什麽?”
王六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我隻負責送飯!而且隻負責給這個地方的幾個人送飯。别的我什麽都不知道了。”
“之前你在号碼幫負責什麽?”楊登歡又問道。
“我負責一個交通站。後來好像是有人叛變,識破了我們交通站的标識,我就轉移了。”
“你一共往這個地方送了幾天的飯?”
“今天是第七天。”王六連忙答道。
楊登歡皺眉,思索了一會兒,突然問道:“夥食這麽好,每天要花不少錢吧。”
“可不是嘛!每天至少一塊錢。”王六看上去有些心疼。
“也就是說,你這幾天花了差不多七塊錢。”楊登歡又問道。
沈岩聽楊登歡淨問一些不着邊際的廢話,有些不耐煩,但是礙于楊登歡的能力,又不好發作,隻是臉上露出焦急神色,在院子裏左顧右盼,偶爾跺一下腳。
錢如發在沈岩身上,一直心思缜密,此刻見到處長這副動作,已經明白過來,連忙催促楊登歡說道:“登歡兄弟,别整這些沒用的!趕緊問他上下級,問他所知道的窩點,咱們抓緊時間去抓人!”
楊登歡不理錢如發,笑着點點頭,不急不緩地問道:“七塊錢,這筆錢可不少,這筆錢你是從哪得到的?”
王六聽了一愣,他雖然願意招供,但是卻沒想招供太多的信息。這樣還能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還僥幸希望号碼幫即便是報複,也不至于太狠。
沒有想到這個年輕警官這麽雞賊,看似聊家常似的問話,居然問出來這麽要緊的問題!
自己說還是不說?
“不要考慮那麽多!現在隻有心無他念,全力和我們合作,才是你唯一的出路,也是你唯一的生路!”楊登歡臉上笑容依舊,說出來的話,如同重錘一般,敲在王六心頭。
“對啊!七塊錢,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如果沒有後援,你能拿出來這筆錢?”沈岩也激動地說道。
“聚鳳祥綢緞莊。每天晚上,按照第二天夥食預算,去拿現金。”王六有氣無力地說完,腦袋垂了下去。
沈岩聽了大爲得意,用力拍了拍楊登歡,笑罵錢如發:“老錢,你也忒心急了點吧,凡事就得有一個穩字!你瞧瞧我,就能平心靜氣地聽完楊兄弟問話,這不就有收獲了嗎!”
錢如發想都不想,連忙說道:“對對對,處長說得太對了,俺老錢就是缺了耐心。”說完還煞有介事地撓了撓腦袋,又逗得沈岩一陣哈哈大笑。
“聚鳳祥綢緞莊位置,布局擺設,裏面有幾個人,你每次都和誰聯絡?”楊登歡正色問道。
“咱們過去一探不就知道了!”錢如發無所謂地說道。
楊登歡不語,眼睛望向沈岩,沈岩大手一揮說道:“不用啰嗦,聽登歡的!”
“聚鳳祥綢緞莊在前門外大街,西打磨廠胡同62号……”
王六剛說到這裏,楊登歡略一思考,回頭說道:“處長,他說的這個位置是前門外東南角,歸外一分局管轄。那一片街市繁華,大街小巷縱橫,商戶民房鱗次栉比,胡同更是縱橫交錯,細如牛毛,咱們得通知外一分局,提前着手布控。”
沈岩聽了連連點頭,看了一眼手下這幾員大将,權衡了一下說道:“老錢,你别在這兒了!帶幾個人拉上長槍大隊,會同外一分局,把聚鳳祥綢緞莊給我封起來,一隻蒼蠅也不能飛走!”
錢如發答應了一聲,帶了兩個機靈的偵緝探員,正準備離開,楊登歡補充說道:“以綢緞莊爲中心,但是不僅僅限于綢緞莊,要封鎖那一片街區,防止對方指鹿爲馬,圍魏救趙!”
沈岩聽了眼睛一亮,大聲說道:“不錯!留神這小子和咱們耍花槍,故意說綢緞莊,但是真正位置卻是綢緞莊附近,那咱們可就不是抓人,是去送信了!”
錢如發佩服地看了一眼楊登歡,有些奇怪,這孩子這麽年輕,會推理也就算了,怎麽心思如此缜密?倒像是幹了十幾年的老偵探似的,把這些人的心思都琢磨透了!
王六聽了楊登歡說話,歎了口氣,遇到這樣一位殺神,号碼幫算是沒戲了!
“接着說,綢緞莊的布局,和你每次接頭的人是誰。”楊登歡換了一副面容,笑着說道。
“綢緞莊一進門是櫃台,左側有樓梯,上了樓梯二樓左右兩個房間,每次我都是到左手房間,找賬房劉先生支錢。”
“劉先生長什麽模樣?”楊登歡又問道。
“劉先生四十多歲年紀,長臉,眉毛處有一顆黑痣,留着山羊胡子,身材很瘦,他喜歡吸煙袋,十指顔色焦黃。”
楊登歡笑着看了一眼王六,頗爲佩服地說道:“行啊你,觀察的挺仔細。”
“我之前當兵時,當的是偵察兵。”王六苦笑了一聲說道。
“你在聚鳳祥綢緞莊還遇到别的什麽人沒有?我想你們号碼幫中負責送飯的不止你一個人吧?”楊登歡又笑着問道。
“真沒有。”王六說完,害怕楊登歡不信,連忙接着又說道:“劉先生給我規定好了時間,每天晚上隻能在六點四十五到五十之間去,過了這個時間,就要受幫規處罰。”
楊登歡點了點頭,又說道:“你說說和劉先生見面拿錢的過程,說得仔細一些,所有細節全部說出來。”
“也沒什麽,和正常取錢沒什麽區别。”
“廢什麽話,讓你說就說!”李照輝不耐煩地說道。
“就是我進門,和劉先生說清楚這些人都要吃什麽東西,劉先生将這些一一記在賬本上……”
楊登歡一愣,滿臉喜色地問道:“什麽?劉先生記得有賬本嗎?”
王六很奇怪,不知道楊登歡爲什麽這麽興奮,也不知道賬本能有什麽大作用,疑惑地點點頭。
“你接着說。”楊登歡強烈抑制住興奮說道。
“也沒什麽了。劉先生記清之後,就把錢給我,我就可以離開了。每次給錢,劉先生都會多給我三毛錢,作爲我的辛苦費。”
王六說完,楊登歡揮了揮手,示意可以把王六帶下去了,李照輝帶着兩名偵緝探員,将王六押了下去。
“剛才我看到你聽到賬本時候挺興奮的,這爲了什麽?”沈岩也疑惑地問道。
“劉先生命令王六每天取錢的時間隻有五分鍾,而且還是固定時間。那麽在其餘時間,是不是還有許多像王六這樣的送飯人也到劉先生這裏支錢?畢竟号碼幫不可能隻有王六一個人送飯!”楊登歡眼睛盯着沈岩說道。
“有道理,但是……”
“劉先生給王六記賬,那麽他是不是也得給其他送飯人也記賬?這很可能是号碼幫的财務制度!我們通過這個賬本……”
楊登歡剛說到這裏,沈岩也完全明白了過來,興奮地一把抓住楊登歡胳膊,激動地說道:“通過這個賬本,我們就可以知道北平城,究竟有多少個這樣的窩點!說不定還能知道這些窩點的位置!”
沈岩說着話,抓着楊登歡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
“松開!我的手!”楊登歡大聲叫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