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藥局胡同在北平東城,這個位置之前屬于皇城的範圍,住的都是王爺郡主,達官貴人,所以北平城中的老話“東貴西富”不無道理。
除了達官貴人之人之外,這一片也有很多之前皇宮的府庫,比如說緞庫胡同、冰窖胡同之類。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今時今日的火藥局胡同,早已不是曾經的天子禁地,附近那些雕梁畫棟美輪美奂的四合院,也随着主人的沒落,淪爲大雜院。
出事的這所院子,就是如此。從大門上斑駁脫落的紅漆,不難看出來這戶人家曾經的顯赫,但是随着歲月變遷,滄海桑田,無論是院子還是院子中的居民住戶,都早已物是人非。
院子前面,圍了大堆看熱鬧的老百姓,勾着腦袋,伸長了脖子朝院子中間望去,嘴裏低聲議論,神色頗爲興奮。
門口許多身穿黑色警服,腳上打着綁腿的巡警在維持秩序。黃色長繩被作爲警戒線,拉了足足有幾十米,不時有人從院子裏被擡出來,有的撕心裂肺的呻吟,有的身上直接蓋了白布單。
楊登歡從洋車上下來,随手扔給車夫幾個銅角子,走向大雜院。
撩起長繩,楊登歡從下面鑽了過去,一名巡警看了他一眼,見他衣冠楚楚,神情自然,不像是看熱鬧的,客氣地問道:“您這是?”
“偵緝二處。”楊登歡随口答道,連證件都沒有朝外拿,進了院子。
院子裏一片狼藉,宛如修羅場,院子中間甬道地方,有一個大坑,許多百姓在地上哀嚎。每個房間門口,都有人或趴或躺在地上,身上大小程度都帶有傷。
地上東一團西一團,十幾處血迹或深或淺,讓人看上去觸目驚心。
東側廂房,幾個身邊白大褂的警察忙碌着拍照,查詢痕迹,不時有人從屋裏進進出出。
錢如發和一隊的幾個探員跑前跑後跟着幫忙。
沈岩滿臉苦色和一個身材高大,相貌威嚴,身穿黑色長風衣的中年人正在院子西北角站立,兩個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什麽情況?這是開戰了嗎?”楊登歡一邊走向沈岩,一邊東張西望地說道。
“登歡!”沈岩看到楊登歡,如同看到救星,面上一喜,連忙叫道。
那個神态威嚴的中年人,聽到沈岩招呼,也把眼睛望過來,打量了楊登歡幾眼。
“這是我們處一級警士,直轄組組長楊登歡。”沈岩指着楊登歡,又給他介紹說道:“這位是内六分局偵緝科唐科長。”
“唐駿。”中年人伸出手來,和楊登歡相握,楊登歡連忙招呼:“唐科長好。”
“沒想到啊,就在咱們眼皮底下的皇城根,居然出了這麽大的案子!”沈岩歎息了一聲,指着遠處說道:“隔着幾條胡同,就是鐵獅子胡同,衛戍司令部和政務委員會全在那條街上!你說說,這報告讓我怎麽寫?”
唐駿也搖了搖頭說道:“說來這一戶還是我們正在盯控的對象,誰知道就出了這麽大問題。”
“盯控?怎麽回事?”楊登歡一愣問道。
“嗨!”沈岩先是歎息了一聲,才接着說道:“還記得前幾天咱們讓各個分局統計排查本轄區新近遷移的居民嗎?”
“記得啊,那不是爲了查找号碼幫人員嗎,怎麽了?”楊登歡又不解地問道。
“這一戶就是前不久剛搬過來的,深居簡出,頗爲可疑,是我們分局重點盯控對象。”唐駿接口說道。
“你說說這事鬧的!策反案報告還沒寫呢,又來了這麽一出,這沒幾天就元旦了,讓我怎麽向上面彙報!”沈岩又歎了一口氣說道。
“這是兩起案子,各忙各的。”楊登歡說道。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先把那件案子結了再說。”沈岩點頭,臉上神色好看了許多。
“今天這是怎麽回事?何隊長他們人呢?”楊登歡左右看了一眼問道。
“老何和老萬重傷,手下三名探員,死了一個,重傷一個,輕傷了一個,現在都在醫院呢。”沈岩說道。
“具體什麽情況?不就是抓煙土和銀元販子嗎?怎麽這麽大陣仗!”楊登歡依然疑惑。
沈岩一邊唉聲歎氣,一邊講述着今天所發生的情況,旁邊唐駿做着補充,總算把案件給講了個八九不離十。
原本隻是一起小案件,内六分局接到線報,火藥局胡同6号有人交易煙土。
唐駿收到消息後,派了兩個小組過來抓人。
由于有線報,所以案件辦得非常順利,内六分局的偵緝探員們過來就把人給抓了,而且還繳獲了一些煙土。
這群販賣煙土的老客是幾個生人,所以也就沒什麽客氣,依法辦事就完了,誰知道在搜查的時候,居然又發現了一麻袋假銀元,大概有四五百塊。
四五百塊假銀元,而且仿真程度相當高,于是這個案件立刻升級,負責辦案的兩位組長立刻向分局報告,分局又把情況報告給了偵緝二處。
原本唐駿沒想給二處打電話,他是先給一處打電話,可是一處隻有一個内勤在家,其餘人全部出任務了,唐駿這才又給二處打了電話。
二處接到電話,二隊副大隊長何仁偉立刻帶着萬提喜小組,趕到現場。
問清楚情況,何仁偉就說先把人帶回去再說。出事的房間在西廂房,在帶人的過程中,萬提喜意外發現對面的東廂房中,有人從屋裏像外面觀望。
本來也沒什麽,院子裏出了這麽大的事,誰不得看個熱鬧啊?
但是問題是現在整個院的居民住戶,幾乎都在外面看熱鬧,而且不僅僅是看熱鬧,還大聲議論。
東廂房的人爲什麽如此神秘?
何仁偉幾個人就注意到了東廂房,發現大白天的居然拉了窗簾,何仁偉就起了疑心,讓萬提喜帶人過去看看究竟。
誰知道萬提喜剛到門口,東廂房門突然開了,從裏面直接就扔出來了兩顆手榴彈,DuangDuang兩聲巨響,整個院子就亂了套。
兩枚手榴彈,一枚扔到了偵緝探員們中間,這些人訓練有素,抱着腦袋趴在地上,所受傷害還不是太大。
另外一枚手榴彈,扔進了看熱鬧的人群中,這群人了就沒有這麽幸運了,看着冒煙的手榴彈,居然沒有人去躲,一下子被炸翻十幾個人。
東廂房裏面扔出手榴彈後,幾個人跟着沖了出來,當先一個人手持兩把駁殼槍,二話不說開槍就射。
萬提喜首當其中,好在老萬機靈,見勢不妙,立刻滾開,即便如此,身上一連中了幾槍,不過都沒有打在要害地方。
幾名悍匪手中長短家夥一起開火,院子裏哀嚎一片,許多看熱鬧的居民紛紛中彈倒地。
何仁偉被手榴彈炸成重傷,偵緝探員們幾乎全都負了傷,一時之間亂成一片,幾名悍匪從院門揚長而去,朝着二條胡同深處逃走了。
楊登歡聽兩個人講完,不由得驚呆住了,居然這麽火爆!還尼瑪有手榴彈!這是什麽樣一幫子人?持有這麽多武器,躲在鬧市中心,準備幹什麽名堂?
凡是準備了這種武器的悍匪,多半準備幹點什麽,比所說搶個金鋪或者劫個當鋪什麽的,不應該天天窩在家裏啊?至少你得出去踩踩點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些煙土和銀元販子呢?”楊登歡突然問道。
“跑了!現在誰還顧得了他們。”沈岩說道。
“這一戶人家什麽來路?會不會和這些倒騰假銀元的老客們一路,目的就是爲了爲他們提供保障?要知道現在黑吃黑的事情不少!”楊登歡又說道。
“不會。”唐駿搖了搖頭說道:“這種想法,我們也考慮了,已經排除過了。”
楊登歡點了點頭,既然唐駿說排除了,那就一定有排除的理由。
錢如發大步過來,沖着沈岩說道:“處長,技術處忙完了,咱們看一看東廂房吧。”
沈岩點了點頭,帶頭走向東廂房,錢如發和唐駿打了聲招呼,沖着楊登歡擠了擠眼睛,快步跟上沈岩。
楊登歡和唐駿幾乎并排,楊登歡微微落下半步,讓唐駿在前,不經意地問道:“一處什麽案子,有那麽忙嗎?這一段時間光叫我們二處折騰了!”
“好像是發現共黨電台線索,具體我也沒有仔細問。”唐駿淡淡地說道。
電台……不知道和老王有關系沒有!楊登歡心中一動。
幾個人想跟着進了東廂房。房間外面看上去不過是一間,但是進了門才知道原來是一明兩暗的格局。
屋子裏非常淩亂,到處扔的都是垃圾,瓜子皮花生殼,碎紙爛布頭,幾乎無處不在。
正中間的八仙桌上,一片狼藉,還剩下了不少食物,從食物的新鮮度上來看,應該是昨晚吃剩下的,還沒有收拾。
不過令人奇怪的是桌子上所有食物都是一個個的油紙包,沒有一個盤子。
桌子幾個角落,分别放了有五個酒瓶,其中有兩個空了,其餘三個裏面或多或少還剩下了一些酒。
楊登歡背着手踱到了桌子旁邊,興趣地看着桌上的食物,笑着說道:“這幾個孫子夥食不錯啊,這中間是天福居的醬肘子吧!哎呦喂,這尼瑪還有白水羊頭,這幾個孫子吃得夠全活的哈。”
“都什麽時候了,還有沒點正經。”沈岩不高興地瞥了楊登歡一眼說道。
“這尼瑪都是送來的飯啊,這間屋裏連個盤子都沒有!而且送得什麽都有,肯定不是一家店鋪夥計送過來的!”楊登歡說完,笑嘻嘻地擡手看了看腕上手表。
沈岩聽了微微一愣,唐駿也明白了過來,擡手看表,時間是十點四十。
“這該是中午送飯的點了吧!”楊登歡再次笑道。
唐駿轉身就跑,嘴裏大聲說道:“我先去撤了門口警戒!”
“老錢!安排人控制住附近幾條胡同,看到提食盒送飯的人密切注意,滋要是接近這個院子,立刻抓捕!”沈岩也大聲吩咐。
“還有把大門關上,虛掩!不要讓外面看見裏面的情況!”楊登歡連忙說道。
錢如發答應一聲,快步出了房間。
“老李!”沈岩大聲喊李照輝,李照輝連忙進來,“外面伱來布置安排,滋要是有人來送飯,絕對不能讓他給我跑了!”
李照輝答應一聲,不一會兒院子裏傳來陣陣腳步聲,随後歸于平靜。
“你說送飯的會來嗎?畢竟出了這麽大的事。”沈岩憂心忡忡地問道。
“這是一起突發事件,而且剛發生不久,咱們忙亂,對手更加慌亂!所以消息八成還沒有傳遞出去!這個負責送飯的人,說不定此刻就在路上。”
“萬一這飯不是送的,是他們幾個自己出門買的呢?”沈岩又問道。
“第一,這幾個人深入簡出,附近居民幾乎沒有見過他們出門;第二,桌上食物品種很多,顯然不是在一個區域内能夠采買完成。根據這幾個人的生活特性,不可能是他們自己購買,因此我能斷定,有人專門負責給他們送飯!”楊登歡說道。
“這也太麻煩了吧!瞧瞧桌上這些個食物,太豐盛了。”沈岩搖頭說道。
“這是幾名悍匪,說不定每頓飯都是自己的最後一頓飯,怎麽能不吃好點。既然他們全部武裝躲在鬧市,必有重大圖謀。幹這些刀頭舔血的勾當,怎麽能虧待自己!”楊登歡冷冷地笑道。
“是啊,不能虧待自己啊。”沈岩不知道想起了什麽,頗爲感慨地說道。
楊登歡不再注意八仙桌,眼睛朝着屋内左右打量,不停地踱步,突然眼睛一亮,快步走向中堂一邊的條案上,拿起了條案上一本書。
“《唐詩選輯》……”楊登歡微微皺起眉頭。
楊登歡順手翻起了書,沒有發現什麽不同,中間也沒有夾帶。
“怎麽了,有什麽不一樣?”沈岩問道。
“沒什麽不一樣。隻不過……”
“不過什麽?”沈岩問道。
“你覺得這幾個人像是讀唐詩的人嗎?”楊登歡問道。
“也可能是之前房客留下來的也說不定。”沈岩無所謂地說道。
“也可能。”楊登歡随手将《唐詩選輯》裝了起來。
“你……”
沈岩剛說了一個字,突然院子外面傳來一陣響動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