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林和狼狗被一根皮帶拴在一起,距離不過是半尺之隔,狼狗猩紅的舌頭,幾乎挨上周林的面頰。
周林渾身顫抖,面色蒼白,可能随時都會昏倒過去,見到有人進來,立刻把哀求的眼光望過來,眼神中夾雜着恐懼。
這種場面,楊登歡已經見識過一次,也不覺得怎麽震撼。
但是王大嘴和喬五德卻是第一次看到,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尤其是王大嘴,似乎比周林還要害怕,渾身顫抖,面色十分難看,沒有了平時插科打诨嬉皮笑臉的模樣。
“害什麽怕,又不是把你和狼狗綁在一起。”楊登歡回頭戲谑地笑道。
“我從小怕狗……”
“被狗咬過?”喬五德故意強打起精神問道。
雖然喬五德膽子大,但是這種情形也是第一次見到,和王大嘴說兩句話,還能減少一點恐懼感。
“小時候,有一次我看到我們家養狗食盆裏有一大塊肉,一時嘴饞,就給吃了,結果那狗發了瘋一樣,一下子追了我兩條街……”
楊登歡轉頭看向王大嘴,不相信地說道:“追了你兩條街?你丫腿腳夠快的哈!”
喬五德聽得哈哈大笑,心中恐懼感倒是減少了許多。
曹有光不苟言笑,徑直走到周林面前,眼睛緊緊地盯着周林。
“阿木!”曹有光猛然一聲大喝,狼狗大聲嚎叫了一聲。
楊登歡知道這狼狗名字叫做阿木,倒是沒什麽,不過這一聲狗叫,吓得幾個人都是渾身一抖。周林更是吓得差點尿了出來。
“長官,該說的我都說了,伱們這是幹什麽?你們把它牽走啊……”周林哆嗦着,帶着哭腔說道。
曹有光冷冷一笑,盯着周林上下左右的打量,周林被曹有光看得發毛,眼神恐懼地看着他。
看了半天,直到把周林看得眼神間出現慌亂,曹有光這才問道:“周林,你再想想,有沒有什麽遺忘的事情?”
“沒了,真沒了!天地良心,我的任務就是潛入北平,策反李長林,把他的隊伍拉到通縣,改編完成後,我就可以回去新京。我們科長說了,隻要是我完成了任務,回去後就按照敵後有功人員論賞。”
曹有光又盯着周林看了半晌,仿佛是在看看他是否在撒謊。周林是行内人,自然知道曹有光的想法,盡量地保持鎮定,看着曹有光。
曹有光從兜裏取出信封,摸出一張看上去還算清晰藍寶石的照片,拿在周林眼前。
“認識這個人嗎?”
周林仔細地看了幾眼,搖了搖頭說道:“不認識。”
“再仔細看看。”曹有光眉頭一皺說道。
周林又湊近了一點,仔細看了看,仍然搖了搖頭說道:“真不認識。”
“這個人才是真正執行任務的特工,而你們倆,不過是被你們的上級派過來送人頭,吸引我們注意力的憨貨而已!”曹有光看着周林,嘴角扯出一絲譏諷的笑容。
周林一怔,臉上露出不相信的表情,眼神中頗有不甘之色。
“不相信?好啊,看看這些!”曹有光說完,用手翻着照片,不時取出一張讓周林觀看,随口介紹,周林臉色越來越難看。
“瞧見了嗎?就在你和狼狗蹲在一起的時間裏,這位藍寶石先生,正忙碌地奔走在鐵甲車二營營長嚴守正和軍營之間,做着你沒有做成的工作。”曹有光嘴角冷笑,不屑一顧地瞪着周林。
周林剛開始還不相信,等看到照片中背景時候,臉色登時漲得通紅,氣急敗壞地罵道:“王八蛋!大島你個王八蛋,居然把我當槍使……”
周林狂躁,引得身邊的阿木也是一陣吼叫,吓得周林連忙住嘴,恐懼地看着阿木。
“阿木不随便咬人,它比你有紀律。”曹有光冷冷地說道:“現在你還不說嗎?”
周林馬上露出一副哭臉色,哀求地說道:“長官,我真的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不說,你就讓……就讓……”
周林終于狠了狠心,指着阿木大聲說道:“你就讓它咬我好了!”
“你再好好想想,如果你能給我提供線索,讓我随便抓到一個人,我就放了你,把那個人和阿木鎖在一起。”曹有光冷冷地說道。
“想一想……”
周林鄒起眉頭,似乎在絞盡腦汁思考,終于眼睛一亮,随後又黯淡下來。
“想到什麽了?”曹有光一直在注意周林神色變化,連忙問道。
“偶爾聽到的幾句談話,不知道管不管用。”周林有些猶豫地說道。
“你盡管說,至于有沒有用,由我來決定。”曹有光說道。
“前幾天,我曾聽到白永武和大島談話,其中提到緞庫胡同。”周林說道。
“緞庫胡同?他倆是怎麽說的?”曹有光又問道。
遠在滿洲國,卻提起北平的一條胡同,白永武和大島究竟是何居心?會不會和這次行動有關系?
“不知道。當時他們倆見我進來,也就沒有再提,而是說起了北平的風土人情,風味小吃。”
楊登歡眉頭一皺問道:“會不會是白永武和大島原本聊的就是北平的風土人情,無意間提到了緞庫胡同。”
“絕對不是!”周林堅決地搖了搖頭說道:“咱們都是同行,這一點我有把握分辨。”
曹有光和楊登歡都緩緩點頭,周林說得不錯,一個職業特工,這點分辨力要是沒有的話,那就不要幹了!
“還有什麽沒有?”曹有光又問道。
周林無語,搖了搖頭,随後低下頭去。
“皮帶解開點,再放寬一尺!”曹有光大聲吩咐看守,随後又轉向周林說道:“想到什麽,可以直接讓看守找我,提供一個情報,皮帶放寬一尺。如果根據你提供的情報,抓到一個人,我就放了你!”
周林一愣,眼睛喜悅地望向曹有光,不太相信。
“你說放了我?”
“我這裏不是警察局,法不法律的在我這兒也不算什麽。作爲同行,你應該十分清楚,隻要是對我有用,我就能放了你!不過你必須得有投名狀!”曹有光冷冷地說道。
“隻要長官能放了我,我今後就是長官的人了!我願意爲長官效犬馬之勞!”周林神色興奮,大聲說道。
幾個人出了廂房,等到看守關了屋門,楊登歡問曹有光:“還真準備放了他們?”
“當然了!周林現在懷着仇恨,正好爲我所用!我這邊正好缺少在僞滿洲國的卧底,如果能把周林發展回去,處長一定會大力嘉獎。”
曹有光口中的處長,自然就是後來的戴局長了。
“你就不怕這小子回去再次反水?”楊登歡問道。
“反水?不拿着他的把柄,我能讓他輕易回去?既然讓他回去,他的小命就在我手裏攥着了!反水……”曹有光說到最後,冷哼了一聲。
“要是把周林給放回去,吳俊義就不能再放回去了。”楊登歡笑着說道。
“爲什麽不能?隻要他聽話。”說到這裏,曹有光指了指旁邊的廂房說道:“走,咱們看一看吳俊義去。”
打開左側廂房屋門,曹有光幾個人進了廂房,發現吳俊義暈倒在房間中,褲裆全部都濕透了。一條大狼狗蹲卧在地,吐着猩紅的舌頭瞪着吳俊義。
“這小子沒戲!”曹有光笑了一下,轉身又重新出來,沖着看守說道:“等到這小子醒了,給他拿紙筆,讓他把所有他所知道的正義社情況全部寫出來,寫不好就再給他加一條狼狗!”
“你這樣問倒是省事,是不是太狠了一些!”楊登歡面色有些不忍說道。
“狠?那是你沒有落到他們手裏!早就給你說過,成大事者,不能有婦人之仁!”曹有光神色淡然,仿佛根本就不當成一回事。
“你這兒到底有幾條狼狗?”王大嘴有些怯怯地問道。
“不多,不過你要是想要,我可以送你一條。”曹有光回頭笑道。
王大嘴連連擺手,連聲說道:“我不要,我可不要!”
現在四個人中,僅僅剩下司火和薛勇。估計薛勇比吳俊義強不了多少,多半已經被吓昏了。
但是楊登歡很好奇,司火和狼狗關在一起,還會不會那麽淡然?
打開右側廂房屋門,幾個人都愣住了。
屋裏情景和那兩間廂房一樣,司火和一條碩大的狼狗鎖在一起。
不過和那兩間廂房的情景又不太一樣,司火神情依舊淡然,靠牆而坐。
狼狗老實地蹲卧在司火身側,盡力和司火拉開距離,中間的皮帶扯的很長,狼狗好像對司火頗爲畏懼。
司火見到曹有光幾人進來,居然微微一笑,笑容從嘴角扯出,随後泛起在臉上,有種說不出來的譏諷味道。
曹有光見了這種情形,竟然沒有發火,好像很感興趣地望着司火。
“你是怎麽做到的?”看了良久,曹有光終于問道。
“我是一個狙擊手,訓練的時候,必須射殺活物。在我槍下,就連野狼都死了不少,更何況這種土狗。”司火冷冷地說道。
“他身上有殺氣,就連狼狗也害怕!”喬五德突然說道。
“作爲狙擊手,在等待目标的時候,我可以幾個小時甚至更長時間一動不動,我就這樣凝視着它,于是它就害怕了!對于未知的敵人,無論人或者狗,都會恐懼,這就是心理暗示,其實很簡單。”司火雙目望天,倨傲地說道。
“好本事!不過可惜了,居然爲日本人做事。”曹有光歎了口氣說道。
“我爲錢做事,不問是非。”司火神色依然淡然,但是眼神中一絲痛苦神情,一閃而過。
“陳延生。”曹有光突然開口說道。
司火一愣,驚疑地看向曹有光。
“不用吃驚,金陵方面已經将你的資料全部發了過來。88師教導團四大隊中尉狙擊手。曾經參加了1932年的淞滬抗戰,狙殺過日軍第十五聯隊聯隊長山下俊成,也因此獲得一枚青天白日勳章。
後來楊樹浦阻擊戰,你們教導團奉命阻擊數倍于己的日軍,你們堅守陣地一天一夜,爲友軍反攻赢得了時間,但是那一戰,你們教導團幾乎全部陣亡,陣亡名單裏面,就有你……陳延生。”曹有光說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抗日英雄?”楊登歡一愣說道。
“曾經的抗日英雄,現在的漢奸。”曹有光冷冷地說道。
“老子不是漢奸!老子爲錢做事!”司火陳延生突然狠狠地喊道。
陳延生突然暴怒,讓身邊狼狗本能地沖着他嚎叫,神色恐怖。
“閉嘴!”陳延生揮掌劈向狼狗頸部,狼狗哀嚎一聲,但是也瞬間撲了上去。
陳延生一手卡住狼狗脖項,一手揮拳狠狠地砸向狼狗腦袋,打得狼狗陣陣哀嚎。
“這麽猛……”王大嘴吃驚地說道。
但是皮帶太短,限制了陳延生的動作,和狼狗近距離搏鬥中,漸落下風。猛然間,狼狗一個撲擊,陳延生躲閃不及,被狼狗撲倒在地。
陳延生雙手用力,扒開狼狗的血盆大口,狼狗用力咬合,一人一狗僵持不下。
“賽虎!”曹有光大聲喝道。
本來已經将陳延生撲到的狼狗,立刻停止了動作,血盆大口在陳延生脖頸處停了下來。
“即便是你有殺氣,即便是你射殺過野狼,但是沒有了步槍,你依然不是賽虎的對手!”曹有光語氣平淡。
“我無所謂,反正是将死之人,死在槍下和狗嘴裏,都是一個樣。”陳延生語氣比起曹有光,絲毫不遜色。
“你這麽死了,将來我怎麽給囡囡講?難道告訴她,你是一個漢奸?而且還死不悔改,最後被狗給吃了?”楊登歡冷笑了一下,突然說道。
陳延生猛然躍起,但是身子和狼狗賽虎相連,被賽虎猛然一掙,再次把他帶到在地。
隔着狗臉,陳延生歇斯底裏地吼道:“楊登歡,你答應過我……”
陳延生大聲吼叫,賽虎不甘示弱,也在一邊沖着陳延生狂吠吼叫,壓過了陳延生的聲音。
楊登歡示意曹有光,曹有光明白,沖着賽虎做了一個下壓的姿勢,賽虎立刻老實,據坐在地,不再吠叫。
“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辦到,即便是那對外國夫婦不收養,我也會給囡囡找一個好人家收養,或者我照顧囡囡長大。”楊登歡說到這裏,眼睛瞪着陳延生,緩緩說道:“但是你想過沒有?囡囡終歸會長大,也終歸會問起你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我該怎麽回答?英雄?漢奸?還是一個錢串子?”
“我爲錢做事,無關是非!”陳延生惡狠狠地再次重複剛才所說的話。
“無關是非?國破家何在!從9.18的東三省到8.13淞滬會戰,日本人亡我之心不死,這中間何止有是非!兄弟阋于牆而禦侮于外!咱們中國人自己的事,什麽時候輪到小鬼子插手?你原本有機會成爲英雄,可是非要自甘堕落,成爲國人皆曰可殺的漢奸!難道若幹年之後,也讓囡囡說你一句活該嗎!”楊登歡說話之間大義凜然,眼睛直視陳延生。
陳延生不服氣地瞪着楊登歡,楊登歡也毫不示弱的瞪着他。賽虎突然沖着陳延生狠狠地吠了一聲。
“瞧見了吧,你連狗都不如,連它都看不起你。”王大嘴突然插嘴說道。
“可憐了囡囡,那麽可愛的一個女孩,居然和漢奸攪在一起,不知道長大之後知道了真相,又要如何面對!”喬五德長歎了一口氣說道。
陳延生眼睛裏的倨傲慢慢消失不見,身子再也撐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不甘心地說道:“我隻是爲了錢,我又不知道他們是在替日本人做事。”
曹有光神色痛惜地說道:“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陳延生低頭不語,再也沒有剛才嚣張模樣,曹有光看了他幾眼,突然說道:“不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可以給你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
陳延生眼睛一亮,望向曹有光。
楊登歡不屑地看了曹有光一眼,撇了撇嘴,心中想到:老子早就看出來你想招安陳延生,果不其然!
不過想想也是,現在時局動蕩,正是用人之際,陳延生也算可用之才,真要是招安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