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登歡知道江茂才在做決斷,他不慌不忙從口袋中摸出哈德門香煙,抽出來一支,卻并不叼在嘴上,而是在煙盒上慢慢磕着。
江茂才這個反應很正常,他們這種職業,崇尚懷疑一切,對别人信任度,幾乎等于零。
對付江茂才,楊登歡覺得就像是釣魚。現在所做的是在撒窩,他要讓江茂才感覺出來,自己不想管他的破事,而是拘于朋友的情面,不得不管。
餌要一點一點的撒,慢慢地把江茂才給圈起來,直到圈到自己的窩裏來。
之所以幫助江茂才分析案情,當然不是爲了破案。而是爲了取得江茂才的信任。
江茂才雖然不老,但是老奸巨猾一下子占了三樣,取得他的信任不容易。但是楊登歡在他剛才的叙述中,敏銳地察覺到江茂才對黃曼麗怨念頗深。
這就像後世職場關系一樣,真相并不重要,隻要是咱倆觀點相同,就能成爲朋友。
果然,當聽到黃曼麗名字的那一刻,楊登歡察覺出來江茂才眼神微微一亮。
共情已經做到,剩下就隻有等待,等到魚兒自己上鈎!這個時候斷不能輕舉妄動,否則之前所有付出都會付之東流。
“既然沒什麽需要,我就先回去了,有什麽事,讓他們來找我。”楊登歡擡手看了看手表,好像着急着要去辦什麽事,準備離開。
“楊警官……”江茂才心中頗爲猶豫,不知道應不應該放棄這個機會。
“對了,秦家你也知道。這事有點纏手,估計這一會兒我辦公室電話都被打瘋了。這裏的看守獄卒也不敢照顧你,這不是錢的事,畢竟秦家一般人真不敢惹!你生活上有什麽需要,可以直接給我說,我會盡量滿足你。”
“能不能給我存上五十塊大洋?”江茂才想了一想,終于說道。
“可以。”楊登歡點頭,說完沖着栅欄裏的獄卒擺了擺手,示意可以将江茂才押下去了。
兩名獄卒黑着臉,一副公事公辦模樣,拉起江茂才,走向鐵門,走到門口時候,江茂才突然回頭,見到楊登歡已經快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叫道:“楊警官……”
楊登歡心中一喜,這速度要比自己預想的速度要快。穩住,一定要穩住,千萬不能浪!
十分不耐煩的模樣,楊登歡回頭,看到江茂才臉色仍然猶豫,心下想着看來這小子還想在考慮考慮,這時候不能和他廢話,先晾他兩天再說。
眉頭微微一皺問道:“還有什麽事?”不等江茂才說話,又擡手看了看手表說道:“今天不行了,待會兒還有事,等下回吧。”
楊登歡說完,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楊……”
“楊什麽楊,快走!”一名獄卒狠狠地推了江茂才一把。
楊登歡和王大嘴出了門,王大嘴突然問道:“這個江茂才不會還有别的事吧?”
楊登歡聽了一怔,心中想到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原來王大嘴也不是飯桶!
楊登歡倒是無所謂,畢竟自己是在給特務處做事,身份屬于秘密。按照特務處秘密領導公開的原則,即使王大嘴知道某些真相,也得裝作不知道,否則就是自找麻煩。
“算了,和我又有什麽關系。”不等楊登歡說話,王大嘴仿佛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緊接着又興奮地湊近楊登歡問道:“給我說說,今天賽馬誰能赢?”
“不能告訴你,我怕你玩廢喽!”楊登歡背着手,徑直走出去。
出了審訊室,楊登歡沒有回自己辦公室,而是轉身來到拘留所長任奎的辦公室,輕輕敲了兩下門,推門進入。
任奎擡頭,看進來的是楊登歡,先是微微一怔,臉上随即堆滿笑意,親熱地站起來,繞過辦公桌,手臂伸出來老長,赢了過來。
“登歡!怎麽親自跑來了?有什麽事支應一聲就行了!”
任奎神色謙恭,用力抓住楊登歡右手,使勁搖晃,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兩個人是失散多年的老友。
這個人是個油浸泥鳅,滑不溜手,口不應心,他的話不能相信一句。楊登歡心中想着,臉上笑容比任奎還要熱情,口中說道:“任所長,您太客氣了!我可不敢當。你是誰?你是所長,妥妥的委任官。我連警士還不是呢!”
“哪裏哪裏,長江後浪推前浪,以你的本事,一定能後來居上。”任奎熱情依舊,對楊登歡身邊的王大嘴,視而不見。
楊登歡笑笑,不再客氣,要是照這個客氣方法,一上午那就什麽事都别幹了。
楊登歡從咯吱窩下面,取出報紙包着的一條煙,遞給任奎,任奎一臉不解狀問道:“登歡兄弟,你這是……”
“沈處長犒賞三軍,給了我拿了一條煙。我也不怎麽吸,借花獻佛,送給您得了。”楊登歡笑道。
“那怎麽好意思,沈處長犒賞三軍,我也沒什麽功勞……這,不合适吧?”任奎看向楊登歡的眼神,更加恭敬。
這個小刑警不容小觑!自從昨天見了他,就覺得他和一般刑警不一樣,現在看來,沈岩是有意栽培他!現在局裏上下都在傳聞,沈岩很可能更進一步,成爲副局長,如果這樣,他看上的人也定然水漲船高。
這小子現在職務不高,這個時候和他拉好關系,說不定今後對自己也有莫大用處!燒冷竈的道理可不是誰都懂,等到這小子風聲水起,到時候再巴結那就晚了。
想到這裏,任奎臉上少了幾分敷衍,多了幾分真誠,招呼楊登歡坐下,吩咐人倒茶。
“昨天有人來看江茂才沒有?”楊登歡坐下之後問道。
“有!這小子洋行買辦,而且來頭不小,不但有人看他,而且還好幾波呢!聽說不讓見,一個個吹胡子瞪眼睛,那架勢狂着呢!我心裏尋思,沒有我登歡兄弟吐口,誰也不能見!還有不少人軟磨硬泡,最後沒轍,留下不少東西。”任奎笑道。
“登記了嗎?”楊登歡又問道。
“登記了!每一個人都登記了!還别說這小子認識人還挺雜,五行八作什麽人都有。”任奎說着話,不待楊登歡開口,就讓人拿過來一本小冊子,遞給楊登歡說道:“這不,都在這兒呢。”
“東西呢?”楊登歡又問道。
“太多了,待會兒我派倆人給你送辦公室。”任奎又笑道。
“太感謝了……”
楊登歡客氣話沒有說完,任奎就攔住他,連連揮手說道:“登歡兄弟,你要是再見外,咱倆可就沒交情了!”
楊登歡嘿嘿一笑,朝着任奎胖大肚皮拍了兩下,說道:“走了,改天請你醇香閣清吟小班,聽說那來了兩個清倌人。”
王大嘴聽了,眼睛登時瞪圓了,不安地看向楊登歡,心中想到,不會讓我請客吧……
走了幾步,楊登歡突然想起了什麽,回頭說道:“對了,幫我給江茂才存五十塊大洋。”
“沒問題,其實存不存都行,你招呼一聲就完了。”任奎很客氣。
“那可不成,規矩是規矩,這可不能破。”楊登歡回頭說道:“大嘴,拿錢。”
王大嘴臉現尴尬之色,楊登歡眉頭一皺說道:“待會兒我給你。”
“花完了……”
“八百塊!那可是八百塊!你怎麽給花完的!”楊登歡瞪大了眼睛說道。
八百塊!當時物價雖然比起三十年代初要高上不少,但是無論是銀元還是法币,都還是挺硬幫的!幾個朋友下頓館子,十塊錢有酒有肉有主食。即便是東西交民巷、崇文門大街這些房價貴的地方,一平方房子價格也不過三四十元,算起來八百元至少等于後世的十幾萬,能一夜給造沒喽?誰敢這麽貴?
“關鍵是我得先還賬,還完了賬,也就不剩什麽了。再說了,咱們也不能進門就辦事不是?怎麽着不得先打打茶圍,聽聽小曲,點幾個果盤,整點小吃什麽的,再加上三個頭牌,你想還能剩下嗎……”王大嘴邊說邊偷眼看楊登歡。
“三個頭牌?還能跟着你辦差?這兄弟身體成啊!待會趕緊買點人參鹿茸補補,别再一頭栽那兒。”任奎笑着和王大嘴打趣,王大嘴臉上更加尴尬。
“任所長……”楊登歡不好意思,臉色微紅。
“兄弟,不用說了!這錢哥哥先給你墊上了!”任奎大方地說道。
墊上了……這厮不夠朋友啊,王大嘴心裏腹诽。
“明天我就給您送來。”楊登歡隻得承情,誰讓自己也囊中羞澀呢!
這錢今天晚上就得找曹有光報銷!楊登歡走在路上默默想到。
剛回到辦公室,秦志超就陰陽怪氣地說道:“哎呦喂!咱們的大忙人回來了!處長都找你一個早上了!”
楊登歡點了點頭,他知道沈岩找自己,一定是爲了江茂才這件案子。上了報紙之後,沈岩肯定會接到無數電話,他肯定不厭其煩,一定在催自己辦案子。
楊登歡轉身出門,朝着沈岩辦公室走過去,身後秦志超不陰不陽地說道:“人家現在可是處長的紅人,一會兒不見就不行。”
王大嘴左顧右盼,發現錢如發和李照輝兩位正副隊長都不在,明白了秦志超爲什麽敢在這裏大放厥詞。
楊登歡沒空理他,隻當作沒有聽見,剛到沈岩辦公室門口,正好迎面碰到剛從沈岩辦公室出來的錢如發和李照輝。
錢如發一見楊登歡,臉上露出喜悅之色,拉住他問道:“你小子一上午跑哪了!處長都找你好幾次了。”
“我聽秦志超說過了。”
“甭聽他瞎叨叨,今天跟個神經病似的,我現在懶得理他!”錢如發不悅地說道。
秦志超對自己不滿,言語間自然夾槍帶棒,但是他卻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替處長、隊長頂雷,那些冷嘲熱諷的話,很大可能讓錢如發感到指桑罵槐,自然心裏不痛快。
隊裏現在是多事之秋,錢如發騰不出來收拾他,楊登歡知道,有賬不怕算,等到江茂才案子一了,錢如發一定不會輕饒秦志超。
所以說,在事情沒有明朗之前,千萬不要說怪話,更不要發表意見,言多必失,閉嘴才是最安全的!
“處長在嗎?”楊登歡問道。
“在啊!我陪你過去!”錢如發拉着楊登歡,李照輝拉着他另一隻手。
“我說兩位長官,這是要把我給分了吧?”楊登歡開玩笑。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快點吧,都快火上房了!”兩個人拉着楊登歡走向沈岩辦公室。
沈岩辦公室。
沈岩看了一眼畢恭畢敬立正站在自己面前的楊登歡,微微點了點頭,心裏升起一絲愛才之意。
現在能幹的警察實在是太少了,如果不出意外,自己下個月就要升職副局長,主管刑偵的副局長,到時候需要的幫手更多,是時候給一處來一個大換血!這個楊登歡倒是一個可用之才。
隻不過職務太低了點,還是一名見習警員,連長警都不是,更不要說委任官了。不過這件案子,倒是一個機會,如果他處理得好,就可以超格提拔。
如果他處理的不好……
嗨!那時候别說他了,自己這副局長說不定夜泡了湯,局裏多少人巴着自己出事呢!你說偏偏這個時候,出了這件案子,多不是時候!
沈岩想到這裏,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這才問道:“楊登歡,江茂才那件案子辦得怎麽樣了?”
“報告處長!我剛從拘留所回來,就是爲了辦他那件案子。”楊登歡立正敬禮,一本正經地回答。
“咱們自己人,你就不要拘束了嘛!”沈岩表情和藹可親。
“是!”楊登歡又敬了一個禮,這才笑道:“處長今天接了不少電話吧?”
“唉。”沈岩歎了口氣,又接着說道:“這還用問!”
“即便如此,這案子也得拖上一拖!”楊登歡壓低聲音說道。
“拖?你還嫌不麻煩?我現在就想麻溜地把這個雷扔出去!”沈岩不滿地說道。
“處長,這個時候草草結案,咱們報上去,搞不好就得三面不讨好!”
“三面?”沈岩一愣,最多不是兩面嗎?怎麽成了三面?
“您想啊,現在兩家都在氣頭上,一個個跟吃了假藥似的,到時候秦家是不是說咱們草菅人命?江茂才是不是得拼命喊冤,咱不得落一個失察?咱們急着把案子移交,法院是不是得認爲咱們甩鍋?所以這事不能急,咱們得接茬偵查!等到他們兩家勁兒使得差不多了,咱們再來個順手推舟。”楊登歡瞪大了眼睛說道。
“這案子這麽簡單,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還偵查什麽?”沈岩皺眉說道。
“這件案子因誰而起啊?”
沈岩眼睛一亮,楊登歡的意思他明白,轉頭問道:“那個舞女叫什麽名字?”
“好像叫什麽……麗。”錢如發想了想說道。
“黃曼麗。”楊登歡笑道。
啪!
沈岩拍案而起,大聲說道:“全力抓捕黃曼麗!”
楊登歡連忙說道:“别全力啊,咱們得悠着點勁兒!”
沈岩一愣,随即明白,頗爲贊同地點了點頭。
楊登歡也點了點頭,不過他之所以點頭,那是因爲今天晚上,他可以和曹有光讨價還價了!
各位讀者大大,感謝書友們的推薦票和月票,也感謝各位書友的評論追讀支持,萬望大家在百忙之間跟着章節讀完,千萬别養書。兄弟能夠自食其力,不用各位大佬養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