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蒙蒙亮。
城外還飄散着些許晨間的薄霧。
初升的朝陽透過稀薄的雲層,将一縷縷斑駁的晨光,揮灑在這座略顯破敗的城市之中,恍若驅散了複國孑遺帶給這座城市的陰霾,也照亮了那面飄蕩在城牆之上的旗幟。
這是安托利亞的雙頭鷹旗,第一次飄揚在諾頓公國的疆土之上。
對于納瓦拉城而言,這無疑是嶄新的一天。
城市之中坑窪裏依舊泛着一股糞水撲鼻的臭氣,城市中的房舍依舊破敗而雜亂。
安托利亞的士兵們正往返于街巷深處,收斂着複國孑遺信徒們的屍體,打算在正午時分将其一把火焚燒幹淨,以免拖延過久,導緻瘟疫和疾病。
至于他們佩戴的黃銅面具……
萊昂則早已命人收集了起來,打算等到戰争結束之後,分階段、分批次的送往王都,以此佐證諾頓公國南方長久以來都深受複國孑遺毒害的現實。
而在與此同時,在士兵們的看管下,一個個衣衫破爛的平民也相繼在地牢中走出。
雖然清晨的陽光并不刺眼,但地牢中長久的昏暗,卻也讓他們在重新沐浴在陽光之下的那一刻,略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再加上這些被關押在監牢之中的平民大多都被繩索捆綁過,因此,不少人走起路來還是一幅顫巍巍的模樣。
而當他們看到周圍那些手持武器的士兵之時,這些平民的眼中,大都流露出一股極爲明顯的恐慌與驚懼。
甚至在剛剛踏出地牢之時,還有人作勢要跑,但卻也隻是踉跄幾步便摔倒在地。
在饑寒交迫的地牢裏待了這麽久,這些人早已沒了氣力。
“單單是這座地牢,便至少關押了三千多人。”
“其中有近百人都已經因爲饑餓和寒冷而死在了監牢裏面,若非安托利亞軍隊在他們瀕臨崩潰之前及時趕到,恐怕這些人能不能活下來一半都是個問題。”
“再加上一些房舍和其餘監牢裏關押的民衆,大概有一兩萬人。”
斯坦恩緩步走到萊昂的身旁,說話的聲音中流露出些許的遲疑,不禁吐槽道:“看來納瓦拉公爵也不是個什麽好東西,否則誰會把地牢建得那麽大……”
“稀粥都分發下去了吧?”
萊昂沉默片刻,有些沉悶地轉移了話題。
隻是分發稀粥,絕非是因爲萊昂吝啬。
納瓦拉公爵作爲諾頓公國南部最大的貴族,單單是城内糧倉中儲存的糧食數量,便足以令人啧啧稱奇。
主要是這些人在監牢之中大都忍饑挨餓了許久,若是突然給吃撐了,本就頗爲虛弱的身體狀況,說不定會更爲嚴重。
“已經吩咐人去辦了。”
說完,斯坦恩又随即補充道:“安德魯和胡安也已經率軍出城,按照從納瓦拉公爵的領主城堡中搜出來的地圖,将會對周遭的城鎮和莊園進行定點清理。”
萊昂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然知曉。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如今的納瓦拉城,已經可以看作是希梅納家族的領土。
眼前的民衆自然也就是希梅納家族的領民,複國孑遺敢在這片土地上這麽搞,便是已經有了取死之道。
這些人,可都是萊昂手底下最爲寶貴的人口!
“維持秩序和發放稀粥的事,便先交給其餘貴族提供的征召兵們去做吧,讓安托利亞的傭兵們先好好休息一番。”
“畢竟……”
“之後的伊達爾港,恐怕會是一場惡戰。”
萊昂沉聲說道。
縱然納瓦拉城已經被安托利亞軍隊攻陷的消息,可能在這三兩天的時間裏還傳不到伊達爾港。
可是囿于萊昂還需要騰出手來安撫這些剛剛被解救出來的民衆,安托利亞的軍隊還需要對納瓦拉城的周邊地區進行定點清理。
所以,等到萊昂率軍抵達伊達爾港的時候,盤踞在那裏的複國孑遺定然早已得到消息。
這也萊昂的心中産生了一種預感。
想要打下毗鄰海岸的伊達爾港,恐怕絕不會如同夜襲納瓦拉城這般順利。
……
街面上漸漸有了些聲音。
在經過了最初的驚恐過後,那些先前被關押在牢獄中的民衆也終于逐漸意識到,如今的這座城市,已經換上了新的主人。
頭戴黃銅色猙獰面具的複國孑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一群他們此前從未見到過的身穿軟甲的士兵。
雖然在愚昧的領民們眼中,貴族的私軍大多也都是一群惡棍。
但也不知怎麽,眼前的這些士兵,似乎總給人帶來一種不同尋常的感覺。
或許……
這是因爲自己剛被這群士兵從監牢裏放出來的緣故?
不過,哈爾·克蘭德卻并不這麽認爲。
此時的他蹲在街道一邊的牆根兒底下,手裏捧着的木碗中盛着剛剛得到的稀粥,兩眼不時往不遠處的街面上瞥去。
在他的面前,被複國孑遺從納瓦拉城抓來的領民們,正在安托利亞士兵的看管下排起一條長隊,領取着這座城市新的征服者——安托利亞侯爵萊昂·希梅納施舍的飯食。
這可不是一般的貴族老爺能幹出來的事兒!
對于這一點,哈爾·克蘭德十分确信。
因爲他的祖上也曾闊過,甚至還當過諾頓公國的榮譽貴族,至少克蘭德那已經去世的老爹,一直都是這麽說的。
不過,榮譽貴族和世襲貴族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由于沒有能夠世代傳承的封地,所以等到克蘭德這一代,他便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自由民了。
好在憑借着父親留下來的積蓄,克蘭德在納瓦拉城中開了一家規模不小的酒館,也結識了不少的朋友,日子倒還過得下去。
若是和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相比,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了。
然而,諾頓公國的内戰,卻打破了克蘭德原本平靜的生活。
其實他本不認爲這場突如其來的公國内戰,會給自己的生活帶來多大的改變。
不就是内戰嗎?
打幾場仗,再換幾個貴族,說不定隻需要幾個月的時間,這場内戰也就自然而然的平息下來了。
反正納瓦拉城位于諾頓公國的南方,這麽多年裏,從來也沒有真正的成爲過戰場。
頂多就是被貴族老爺加征一些賦稅,但就算是再怎麽艱難,也總要比在戰場上丢了性命強得多。
可是令克蘭德,或者說是令所有貴族,所有平民都沒有想到的是,一場原本很快便會平息的内戰,卻伴随着瓦爾拉斯王國的入侵以及複國孑遺的登陸漸漸的形成了燎原之勢。
哪怕是位于王國南方的納瓦拉城,也被複國孑遺的信徒們所攻陷。
再然後……
包括克蘭德在内,生活在這座城市中的民衆們,便統統都成爲了複國孑遺手中的俘虜。
一部分人關押在了城外的莊園之中,另一部分人則被關在了領主城堡的地牢裏。
不見天日的地牢,饑寒交迫的囚徒。
在被關押在地牢中的那段時間裏,沒有人關心他們的死活,沒有人關心他們的精神狀态。
每隔幾日,那些頭戴黃銅色面具的信徒,便會将關押在牢獄之中的人運走一批,而後再送進來一批。
克蘭德也不知道那些人被送去了哪裏。
但結局肯定不會有多麽美滿。
可他卻沒有心思去考慮别人的命運,因爲城堡之下的地牢不但陰冷而壓抑,甚至連最基本的一日兩餐都保證不了。
由于牢獄之中實在是過于擁擠,負責看管俘虜的信徒們,一直都隻是在地牢的入口處扔下一筐筐黑面包便算是了事,也不管夠不夠分,也不管會不會有人因食物不夠、飲水不足而死去。
克蘭德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究竟持續了多久。
他隻覺得被關押在地牢之中的自己,就仿佛行屍走肉一般,遲早也會死在那裏。
直到昨日夜間,安托利亞的軍隊攻陷了這座被複國孑遺的信徒們掌控的城市,将包括克蘭德在内的俘虜們帶出了牢獄,讓他們重新得以見到天空之中的暖陽。
“安托利亞侯爵……”
雖然克蘭德家族早已由小貴族淪爲平民,但他所了解的東西卻也要比這個時代的普通人多得多。
所以他十分确定,安托利亞侯爵的頭銜,絕不屬于諾頓公國境内的任何一個貴族。
而看這些士兵的面相,又顯然不是那些來自北方的瓦爾拉斯人,所以說……伊德裏特王國,又或是安達爾王國的貴族,也參與到這場戰争之中了嗎?
“你們這些人裏面有沒有會讀寫的?”
正當他思索的時候,安托利亞士兵的呼喊打破了街面上的竊竊私語,一隊身着軟甲的士兵在街道正中走過。
見狀,街道上的人群登時向着道路的兩側散去,而那些剛剛得了稀粥的領民,也紛紛抱緊了手中的木碗,低下了自己的腦袋。
在人們的認知當中,這個時代的貴族都不是好相與的角色,而貴族們麾下的士兵也同樣如此。
若是一不小心擋了士兵的路,說不準就會挨上幾鞭。
不過……
安托利亞的士兵們可沒有心思考慮這些領民們心中的思緒,安托利亞軍隊嚴明的軍紀以及他們同樣出身于平民之中的身份,也不會讓他們爲難這些剛剛被安托利亞人從牢獄中解救出來的平民。
隻是用他們審視的目光,掃過周遭的平民,等待着有人出聲答複。
克蘭德攥緊了手中的木碗,目光之中閃過一絲猶豫。
終于,看着那隊安托利亞士兵開始逐漸遠去的身影,克蘭德索性把心一橫,朝着士兵們的背影喊道:“我會!”
他畢竟是一個落魄貴族的後裔。
雖然對于絕大多數的平民而言,學會讀寫并沒有什麽用處,但克蘭德的父輩卻也不想永遠就這樣泯然衆人,所以在克蘭德的老爹去世之前,教會了克蘭德很多平民根本沒有機會去學習的東西。
而最爲基本的讀和寫,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你會讀寫?”
見終于有人回應了自己的呼聲,爲首的士兵連忙回過身來,臉上也不由得顯露出了一絲欣喜之色。
“會!”
克蘭德壯着膽子說道。
他不想一直都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平民!
更何況……他所積攢的财富,他所經營的酒館,都在複國孑遺控制這座城市的那一刻化爲了塵埃。
這無疑對克蘭德的内心造成了難以磨滅的沖擊!
如何才能夠守護屬于自己的東西?
那就是證明自己的能力,獲得一位大貴族的青睐與庇護!
而根據克蘭德的推斷,首先,納瓦拉公爵是很強的,但複國孑遺又推翻了納瓦拉公爵統治,緊接着,安托利亞侯爵又将複國孑遺趕出了這座城市。
綜上所述,依照實力進行排序的話,安托利亞侯爵大于複國孑遺大于納瓦拉公爵。
所以,他一定要抓住這一次的機會!
“你叫什麽?”
“哈爾·克蘭德!”
他連忙答道:“我的爺爺曾經是諾頓公爵親自冊封的榮譽男爵!所以我學得會讀寫!”
“既然如此,你對納瓦拉城應該是比較了解的吧?”
當安托利亞的士兵們将這個年輕人領到自己面前的時候,萊昂正坐在本屬于納瓦拉公爵的書房之中。
當然,原本象征着納瓦拉公爵的旗幟,也已經被換成了安托利亞的雙頭鷹。
“是!”
“小人此前在城中經營酒館,所以不但能夠讀寫,對于納瓦拉城及其周邊地區的情況也頗爲熟悉。”
看着眼前這個年輕得有些不像話的貴族,克蘭德不敢産生絲毫的怠慢之心。
因爲在他被帶到這間書房之前便已然聽聞,眼前的這位年輕貴族,便是安達爾王國如今唯一的侯爵,安達爾王國南方爵位最高的大貴族!
所以說……攻陷納瓦拉城的,竟然是來自安達爾王國的軍隊嗎?!
克蘭德難以想象,安托利亞人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但他卻已然極爲清晰的意識到,眼前的這位年輕貴族接下來的決斷,将足以改變自己畢生的命運。
“納瓦拉城中應該有不少能夠讀寫的人吧?”
“有的。”
克蘭德極爲認真地點了點頭:“不過……原本效忠于納瓦拉公爵的侍從,大多都在複國孑遺的信徒入城之時便慘遭屠戮,所以餘下的,大多是和我一樣沒落貴族出身的家夥,以及少數生活境遇還算不錯的自由民。”
“三天。”
萊昂平靜地說道:“我給你三天的時間,拉出一支能夠讀寫的官僚隊伍,若是能夠做到,那麽你便是他們的領袖,若是不能,我便換其他人來做。”
縱然在這場戰争結束之前,萊昂勢必要在這座城市中實行軍事管理,但是眼下,安托利亞的民兵和拉普魯克軍團的戰士,尚在清理盤踞在納瓦拉城周邊的複國孑遺餘孽。
所以……
至少在動身前往伊達爾港之前,萊昂還有一周的時間,讓他得以趁此機會,在納瓦拉城中搜羅一番可用之才!
三天!
聞言,克蘭德的心中猛地湧現出一股無窮的鬥志。
這個時代的人并非沒有夢想,而是沒有跨越階級的渠道,沒有更進一步的機會。
而此時此刻,這位年輕的侯爵,已經将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擺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克蘭德,真的太想要進步了!
“定然不會讓您失望的,我尊敬的侯爵大人!”
克蘭德凝望着萊昂的雙眸,極爲認真地保證道。
求追讀!嘤嘤嘤!最近節奏怎麽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