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睜睜看着甯執抱住從半空中落下的屍體,又親眼目睹了這具屍體從僵硬到恢複呼吸的全過程,最後,甚至還撞上了兩人四目相對相視一笑的溫馨場面。
這要不是有前提,她高低得請這兩人到九香樓裏轉一圈,說不定還能精準霍霍那些喝醉了酒的人的腦子。
可惜這裏沒有酒客,隻有一個平白目睹了“死而複生”的無辜路人。
幻想到這裏,顧驚鵲轉過身默默捂臉:……所以你們這些人悄悄幸福的時候都不會注意場合的嗎?!
“……”
似乎注意到了身邊人的崩潰,甯執垂眸,溫和的把已然能夠站立的人緩緩放了下來,那雙黝黑的瞳孔注視着她,神色間顯而易見的有些無奈:“你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那邊……”
“那邊不重要,”顧梵音緩了下呼吸,擡手,捏住他手腕的動作緊了緊。
暗紅色的眼膜就那樣注視着他,像是在笑,又像是沾滿了難以纾解的獨特郁氣,甯執幾乎是呼吸一滞,像是頃刻間被封鎖了身體,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倒是沒想到,支開我的視線後,你會出現在這裏。”
顧梵音頓了頓,似笑非笑的掃過那一道暗門。
“不,梵音仙子誤會了,我們這裏是正經做生意的地方。”
這下,甯執還沒開口,一直主動避讓的顧驚鵲就先忍不住了。
實在是直覺作祟,顧驚鵲清楚的知道,自己若是不搭腔,等甯執緩和過來,最先倒黴的也會是她。
倒還不如先表個态,至于其他的……九香樓也愛莫能助。
“嗯?”尾音微微上翹,顧梵音随意把目光掃過一臉敷衍的顧驚鵲,笑眯眯的置若罔聞。
她擡手從甯執幹澀的唇瓣上掠過,暗紅色的雙瞳依然注視着他,見他隻是低頭沒有回話,顧梵音眼角微微張開了些,再開口時,語氣間帶了些淺薄的抱怨:“甯執?”
“逃避可解決不了問題哦?”
“如果這樣讓我苦惱的話,我大概——”
拖長的語調在此處戛然而止。
甯執終于與她對視,不知道是不是以爲這裏光芒昏暗的原因,明明顧梵音向來喜歡張揚的裝束,此刻也像是被突然逼仄的空間蒙上了一層霧來。
暗室裏門窗緊閉,他卻突兀的察覺到了一縷從陰冷暗處吹來的風聲。
“會怎麽樣?”不太喜歡這種氣氛的顧驚鵲下意識開口,隻是,還沒等到下文,就聽見眼前極具壓迫的女子忽而話鋒一轉。
“你知道嗎,惡魔什麽時候才會放棄自己的人類?”
聽到這話,顧驚鵲還沒做出反應,另一隻修長的手就已經攀上了她的袖口。
暗室的窄小窗口在這一瞬間透出幽冷的光,混着室内壓抑至極的空氣,在甯執臉上打下一截混沌不明的光影,他垂眸看着似笑非笑的顧梵音,攥着袖口的手指不斷握緊。
顧驚鵲隻略略掃過,随即就迅速地轉移了目光。
“……顧梵音,你不能這樣。”
是甯執的聲音,比起過去的任何一副樣子,此時的甯執似乎頹然又無力。
“……”
理智上身的顧驚鵲默默堵住了耳朵。
顧梵音輕笑,看着他這副脆弱不堪的樣子,頓了頓,忽而十分慷慨的托住了他的臉,後者下意識俯身,然後,就聽見了與之前并無二緻的話。
——惡魔什麽時候會放棄自己的人類?
顧梵音淡淡的把這句話含在嘴裏,不知道爲什麽,落在甯執耳邊的時候,就成了誘導極強的反問。
“答案是,不會有那種時候哦。”
顧梵音笑眯眯的捏了捏他的臉頰,在後者劫後餘生的慶幸中,有慢吞吞的補了一句:“當然,惡魔并不會在意她的人類是否自由。”
“這是警告麽?”甯執緩慢的眨了眨眼,垂眸看着這個在自己生命中留下強烈印記的人,臉上像是獻祭一般的虛幻神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或許,這隻是前奏的預演也說不定啊。”
低沉愉悅的聲音響起,顧梵音随手抹開他淩亂的長發,說出的話語含糊不清。
“甯執,别再挑戰我的耐性了……”顧梵音停頓了一下,看着眼前一副乖順模樣的甯執,突然沉默了下來。
“果然還是麻煩啊……”顧梵音稍稍揚聲,眼裏的不耐毫不遮掩,“有人到暗牢了,我也該回去了。”
說罷,她轉頭湊到甯執眼前,然後,在後者垂下的視線中,撕開空間緩慢消失了從。
徒留站在原地的甯執獨自發證,随即捂着眼,發出一陣陣低啞的笑聲。
“……甯執?”轉過身來的顧驚鵲滿臉一言難盡,猶豫半晌,最後也隻擠出幹巴巴一句:“你沒事吧?”
他們定好的交易不會要吹了吧?
想到這裏,顧驚鵲眼裏真切的浮現擔憂。
與此同時,站在陰暗處的甯執突然安靜了下來,一襲黑衣的修士松開手,忽而露出的深色眼瞳像是漠然無神的深淵一眼。
“這可并不公平啊……”
甯執呢喃着,擡起的手凝滞在半空,片刻,舒張的掌心緊握成拳。
顧驚鵲感受到一絲不妙的氣息,讪笑着離遠了些。
結果一個不小心撞在了旁邊的桌案上,隻聽見一聲不甚清晰悶響,顧驚鵲擡起臉,正好撞上了隔了一個身形的甯執。
無法避免的四目相對。
扶着桌子的顧驚鵲表情凝滞了。
“額,我其實什麽也沒聽到?”
“呵,”甯執冷笑着眯起了眼,“九香樓支撐到現在也并不容易……”
聽見關鍵詞,本想着避讓的顧驚鵲瞬間壓平了嘴角。
隻是還不等她說出什麽撕裂平靜的誅心之語,眼前像是一個惡意集合體的人又開口了:“所以,不要讓梵音知道我們之間的交易,明白麽?”
“我不會違背契約。”顧驚鵲面無表情的開口。
她并沒有因爲這一句話而放下心來,畢竟,在此之前,甯執眼裏濃郁到了極緻的惡意并不摻假,就像,之前那個脆肉至極的人并不是他一樣。
“那麽,現在,我要在交易中再加上一條……”
聽到這話,顧驚鵲再次看向甯執,挑眉道:“你爲什麽認爲我還會答應?”
“因爲你是顧驚鵲。”
那個上輩子就能因爲利益直接拒絕甯珏的人。
甯執緩緩勾起一個不甚明顯的笑容,淡淡道:“這次的籌碼,你不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