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的長發落在甯執肩上,平白讓他心裏發癢。
“這可真是……”甯執捂着半隻眼睛,笑得有些無奈,“算了,正好還有事沒做。”
他輕柔的把顧梵音托起,強忍住想要捏她的想法,平靜而緩慢地把人好好的放在了床榻上。
燭影搖動,印在牆上的影子交織,倒真像是一對心意相通的眷侶。
甯執從地上起身,看了看周圍,最後還是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了僅僅開了封的酒壇上。
“……”
重新封好往角落裏一塞,甯執順手掂了掂層層疊疊但質地輕柔的衣袖,神色久違的有些木。
雖然這樣的結果并非他所願,但也算是陰差陽錯的騰出了些許空間。
甯執轉身看了一眼閉上眼睛呼吸平緩的顧梵音,神色微漾,緩緩合上了房門。
大抵是心裏隐隐有的預感,甯執特意走得更遠了些,盡管他知道,距離對顧梵音從來不會是什麽阻礙。
“還活着?”他倚靠着巨大的樹木,平靜的捧出了那團魔氣。
沒有回應。
甯執眼神更冷,垂在身側的骨邊驟然出現,如白色的幽靈般圍繞着魔氣絞起,還沒動手,打算死不出聲的魔氣就忍不住顫了顫。
“呵。”
魔氣停滞在半空,被掩映在樹蔭底下,能感受到的隻有殺氣翻騰的聲音。
它久違的想起了觸手被斷時的痛苦,頂着壓力默默認慫了:“我在……”
甯執手一抖,從嗓子裏壓出一身冷哼。
已經沒有了五官的魔氣恍惚間露出哭喪的表情,它可憐巴巴的躲避着尖銳的骨鞭,嘴上半點不敢隐瞞:“你真的不能吞噬我。”
“魔氣會影響心性……所以我才不願意吞噬另外一半啊……”
要不是甯執的到來,它完全沒有想要出血池的打算!
雖然被囚禁,但一直有人供奉……而且還不用考慮被哪個打不過的一下子就給痛扁一頓——
它死不了,但是并不是毫無感覺啊……
“你打不過散落的另一半,”甯執半點沒被迷惑,直接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它的痛點。
魔氣呆愣,停在半空,一不小心被緊縮的鼓邊絞了個現行。
然後,伴随着撕裂的痛苦,它字面意思上的裂開了。
“可是真的會有影響啊!”不想被再度分屍的魔氣隻能緊緊的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飄在甯執耳邊,絞盡腦汁的試圖讓他相信,“你有……有那個道侶吧?要是吞噬了魔氣之後性情大變——”
“閉嘴,”甯執隻覺得心底發冷,擡眼一瞥,直接把飄在耳邊的魔氣一把揪下來,用力壓成了紙片。
甯執無法否認,在被點破這一點後,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裝聾作啞。
這種事……就算是在上輩子最爲艱難的時候,他也從未有過。
甯執有些想笑,他看着眼前空無一人的山林,滿眼都是濃郁到了極緻的黑。
“性情大變……這可真是有力的威脅啊……”
周圍的空氣宛如凍結了一般,甯執平淡到了了無波痕的話落下最後一個尾音,輕飄飄的散在風裏,理所應當的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疲倦地靠着樹幹,緩緩引導起了體内被壓制下去的上古魔氣,腦海裏的弦徹底繃緊了。
被緊迫的氣息所感染,就算是被粗暴對待想要破罐子破摔的魔氣也默默收斂了氣息,不敢出聲,甚至不敢動彈。
努立的躺平了自己試圖在他手下變成一張真正的紙。
要是能被遺忘就最好了……
“魔紙”已經是極盡卑微,可饒是這樣,它最後的希望也依然落了空。
甯執的唇角溢出血色,他似乎想笑,可無論怎麽努力,也依然無法牽起唇角的半分波動。
冷漠而寂寥的風聲呼嘯而過,甯執仰着頭砸在樹幹上,繃緊的那根弦徹底斷掉了。
他并非不了解上古魔氣的厲害,隻是心裏仍存在着一絲僥幸。
盼望着這上輩子制敵的砝碼……不要成爲落定敗局的最後一枚棋子。
可是,事實并不容許他避讓。
痛苦到了極緻,甯執的腦子反而徹底的清醒了過來,他淡淡的仰望着隐去了星光的樹影,伸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心髒。
還在跳動,卻疼得讓他恨不得用指節按壓下去。
他平靜的放空目光,然後一點一點構建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顧梵音……
那樣的結果,她會接受嗎?
甯執一時竟有些找不到答案,他阖上眼,靠着粗壯的樹幹,渾身洩了力。
艶色的衣擺在空中盛開,然後落下,連生機也逐漸暗淡。
至少顧梵音還不知道。
僞裝也好,幹脆直接放棄也好——他都不會再得到那個答案。
甯執睜開眼,目光呆呆地散落在風裏,始終無法聚焦。
直到抓着樹杈的手無意識滑落,甯執才恍然從虛幻的困境中驚醒,他低下頭,翻開的手心已經滿是冷汗。
這像是一種預言。
像是惡劣的命運從一開始就給他劃定的終局。
“爲什麽……”甯執緊緊攥着手心,連血液滴落在地上都察覺不到。
沒有後文。
甯執眨了眨有些幹澀的眼,原本陰郁的氣氛在那一瞬間已經盡數脫離。
呢喃的話語放得很輕,他獨自蜷縮在陰暗孤獨的角落裏,連面對的另一端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也未曾察覺。
一步,兩步,三步。
甯執擡起頭,無神的目光與顧梵音看過來的眼睛正面撞上。
“怎麽了?”顧梵音順手撈起快要跑出去的某團魔氣,關心道:“你被這小東西欺負了?”
“不可能——”
“嗯。”
兩道完全相反的聲音撞在一起,再次鼓起勇氣想要破罐破摔的黑團子一愣,後面拖長的語調戛然而止。
魔氣團子:“……”
現在這些大人物連他這種已經化不了形的魔氣都要污蔑了嗎?
“這樣啊……”顧梵音眯了眯眼,看向手裏黑團子的目光逐漸不善。
被盯着的本尊:“……”
“我……”剛想反駁就再次對上了甯執陰郁得往下掉冰碴子的目光。
“……”
“………”
它在空中抖了抖,連發出的聲音都要沉重的喘不過氣來了:
“我,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