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就在想,蘇南并非是厲害修士,她的執念也許并不能形成如此穩定又真實的幻境,”甯執語氣淡淡,看着眼前這一幕,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有些倉促的别過了眼,“原來是這樣。”
是一個人的決心。
也是一座城的供養。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些真實到讓人恐懼的情緒啊。
千秋雪眼眶微紅,她忽然覺得自己的那個問題太過狹隘,這眼前脆弱又頑強的靈魂,已經真真實實的給了她答案。
怎麽會後悔呢?
如果是爲這樣的一群人付出的話……也許蘇南會坦然接受自己的逝去。
可這個幻境……
千秋雪抿着唇,突然想到了什麽,目光直直的落在了天邊懸着的金蓮上。
那些靈魂,已經開始變得脆弱不堪了。
“蘇南,這就是你想要的嗎?”顧梵音突然開了口,仰頭對着平靜的天空,聲音莫名的附上一層喑啞:“一次次輪回,一次次試圖去挽救……”
“可你自己也分明知道,過去是不可被改變的。”
所有人都擡頭望着那朵蓮花上的虛影,等了許久,都沒聽見任何回應。
直到衆人以爲不會在得到回應的時候,那個虛影突然緩緩開了口:
“那又如何?”
“這裏的确是幻境,可隻是我一個人知道的幻境。”
“如果能夠,如果能夠讓他們永遠不爲所知的生存下去——”
“你真是個瘋子,”甯執眼角微勾,張了張嘴,說出來的話絲毫不留情面:“還是個愚蠢的瘋子。”
“你懂什麽!你有人護着,可是我們從來都沒有——我隻是想讓他們好好活下去!”
那道虛影臉上露出了仿佛憤怒一樣的表情,近看,卻又更像是濃到極處的悲哀。
聽到這話,甯執臉色有些僵硬,下意識看了眼站在身邊的顧梵音,也就是這時候才恍然發覺,顧梵音始終站在離他最近的位置。
也是一個,能把他保護的無懈可擊的位置。
“你想讓他們活下去?你問過他們的意見了麽。”甯執強行壓住目光,落在天空那道虛影上的神色滿是嘲諷。
“爲了能夠開啓幻境,連你自己的記憶都被洗去了吧?”
“一次次嘗試,你就這麽相信自己?”
“還是,”甯執忽而冷笑,“是無能的困獸之鬥呢。”
“你!”蘇南的虛影顫開了一瞬,顧梵音眼眸微垂,不動聲色的擋住了她看過來的視線。
甯執卻側身偏了偏,再次将自己放在蘇南的注視之中,“他們的靈魂都快消散了吧。”
“而且,這種荒謬又殘忍的世界,你憑什麽爲他們做決定,讓他們一定要活下去呢。”
“什麽……?”蘇南的目光變得迷茫,那道原本還算凝實的身影,也開始因爲一句話而緩緩呈現崩裂之勢。
顧梵音靠近情緒明顯不對的甯執,幾乎是貼在耳邊說出了那句話:“他們比起讓自己活下去,也許更想讓你活下去。”
“一群沒接觸過修煉的凡人,卻妄圖以靈魂度化一個修士。”
“這座城,困住的到底是誰呢?”
說到這裏,顧梵音忽然轉過目光,直直的對着面色僵硬的甯執:“至于你。”
“在被我選擇的第一天,就已經被剝奪了獨自離開的權利了。”
修長的手指緩緩爬升,慢悠悠戳在他的腰部,像是懲罰一樣,兩隻指節夾着軟肉狠狠擰了一圈。
“你想要什麽,我替你奪來就是了。”
“那如果我想要毀了這個世界呢?”甯執擡起雙眸與她對視,那雙眼裏看不到任何其他的情緒,就像是脫離了靈魂的一具幹巴巴的軀殼。
“毀滅世界?”顧梵音有些無奈,“這種想法,倒真是微妙的符合了你的年齡。”
甯執無動于衷:“如果這就是我的要求呢?”
“那也很簡單,”顧梵音輕笑,發絲輕昵的蹭過他的臉頰,手心向上,當着衆人的面,騰出冰冷的火焰來。
“我的本源火焰,除了我,并沒有人能夠熄滅。”
“如果我想要的話……也可以一點一點将這個世界燒盡。”
“興許百年,興許千年,又興許更久的時間……”
顧梵音沒有顧及身邊圍觀人變得驚恐的眼神,隻是歪了歪頭,目光甚至帶着平靜的澄澈,“隻要目的能達到的話,時間又有什麽關系呢?”
“可是,想要我爲你做到這些,你又準備付出什麽代價呢?”
“……玩笑罷了,”甯執别過臉,手指微微蜷縮着,像是被那雙認真的眼瞳灼傷了一般。
千秋雪默默摸了摸劍:“還真是讓人出了一身冷汗的玩笑呢……”
巫鶴默默補充:“其實梵音仙子是認真的吧?”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同時仰頭望着天空,第一次覺得那股蔚藍是如此的明亮。
知道,從空中傳來一道幽幽的聲音。
“你們……不是忘記了什麽?”
蘇南忍無可忍,望向那兩人的目光滿是怨氣。
千秋雪:“……忘了呢。”
巫鶴:“忘了。”
顧梵音已然對一直僵持的情境不耐煩了,手心的火焰并未熄滅,反而,慢騰騰地移向了空中的蓮花。
“給你兩個選擇。”
“要麽我将這些靈魂度化了,送去投胎。”
“要麽……直接一步到位給你們安葬。”
顧梵音笑:“你不會以爲你打得過我吧?”
被戳穿了心思的蘇南有些憋屈,她垂下頭看着底下的蓮花,原本因爲被打斷而凝滞的痛苦又緩緩蒙上了眼。
“你真的能給他們度化嗎?”
“能讓他們……過上真正安穩的生活?”
顧梵音:“他們要消失了,你現在隻能相信我。”
蘇南啞口無言,高懸于天空的虛影垂頭喪氣的露出沮喪,終于被迫松了口。
“那便,先從我開始吧。”
“若是……請給他們留一條生路。”
她說完,自己又歎了口氣,“若不是因爲我,他們也不必經受如此磨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