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和顔無雙尾随那黑衣人進了院落之中。
推開房門,門内已經空無一人。
“房間裏有機關。”
顔無雙看了江然一眼。
江然卻好似早已了然,直接來到了一側的書架跟前,兩根指頭一寸寸的撫過。
顔無雙見此微微一楞,凝視江然雙指沉默不語。
就見江然忽然伸手抓住了一本書,猛然一拽。
這本書是假的,内中藏有金剛絲。
如今一拽之下,書架頓時開啓,内中藏了一道暗門。
“走。”
江然率先鑽進了密道之中。
顔無雙這才跟在了他的身後,隻是輕聲問道:
“江大俠方才所用的,莫不是傳聞中的七巧天工手?”
“……”
江然一愣,倒是沒想到竟然會被顔無雙給看出來,卻故作沉吟:
“什麽是七巧天工手?”
“是一門特殊的本事……”
顔無雙看不到江然的臉,從他的聲音之中,倒是聽不出來有什麽異樣,便解釋道:
“天底下的機關術雖然多種多樣。
“但歸根結底,往往由源頭出發,最終經過了各自發展之後,再由集大成者融爲一體。”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江然表情古怪。
“……感覺很巧合?但實則便是如此,這天地之間的萬事萬物,總是按照一定的規律在運轉。
“而機關術上一位集大成者,便是親手打造出了十二天巧的風火岚山。
“七巧天工手也是被他創出來的……據聞,這是想要成爲一代機關大師的基礎。”
“原來如此。”
江然笑了笑:
“不過你誤會了,我這個不是七巧天工手,方才也隻是察覺那本書不對勁而已。”
“恩。”
顔無雙點了點頭:“應該是我想太多了,七巧天工手想要煉成據聞極其困難,需得耗費大量的财力物力,半生精于此道,方才有機會可以成就。
“你年紀輕輕,武功高明至此,沒道理還能于其他藝業之上,耗費這般多的心神……
“恩,前面好像要出去了。”
前面确實是要出去了。
清冷的星光,透過門戶的縫隙,闖入了密道之中。
江然小心翼翼推開門戶,踏步出來,卻發現,自己和顔無雙如今已經不在紫月山莊之内了。
外面是一片略顯空曠的樹林。
這讓江然眉頭微蹙。
悅山堂前,野狗道人的屍身挂在那裏。
獨孤雄的推測其實沒有太大的問題,哪怕是在江然看來,悅山堂那邊都應該有機關暗道才對。
因此今天晚上發現這偷走焦尾琴的黑衣人,熟悉紫月山莊的暗道,他還頗爲期待,說不定可以借此找到紫月山莊地下的暗道樞紐。
卻沒想到,這一條暗道竟然就這麽沒有技術含量的,直接從紫月山莊挖到了紫月山莊外面……
顔無雙則對比了一下地上的痕迹,指了個方向:“那邊。”
“走。”
江然也沒有懷疑。
兩個人飛身而起,不過兩個起落的功夫,便已經尋到了那人的蹤迹。
隻是那個人如今也未曾遠離。
或者,他們覺得這個距離,已經足夠了。
就見到林子深處,一塊巨大的石頭上面,正有一個帶着鬥篷的黑衣人端坐于上。
竊走焦尾那人則雙手把焦尾奉上:
“幸不辱命。”
“恩。”
戴着鬥篷的黑衣人輕輕地哼出了一個音節,繼而雙手接過了琴匣:
“那江然可曾有絲毫察覺?”
“未曾。”
對面的人輕輕搖頭: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我等是否太過于看重此人?”
“他畢竟是那個人的弟子。”
鬥篷之下的聲音含糊古怪,一時之間分不清楚到底是男是女:
“無論如何小心,都不爲過……”
“那何不殺之?”
“江湖有寶刀,鋒利至極,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
“你聞此刀,驚恐其奪頭之能,便要将其毀去?”
“這自不會!”
對面的人啞然一笑:
“如此寶刀,自然應該據爲己有。”
“江然便是這樣的一把刀。”
鬥篷之下的人淡淡的說道:
“他的武功越高,這把刀就越是鋒利,對我們,就越是有利……
“所以,殺不得,得好好用。”
顔無雙聽到此處,忍不住看了江然一眼,咧了咧嘴。
江然倒是面無表情,實則心頭也半點不起波瀾,感覺這種事情是很正常的。
行走于世,總是難免被人利用。
當然,怎麽想是人家的事情,最後結果如何,卻得看自己的本事。
對面的黑衣人一時沉默,最後抱了抱拳:
“受教了。”
戴着鬥笠的黑衣人并未給出回應,而是低頭看向了手裏的焦尾琴。
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昔年此琴被葉家所得,就曾經有人提議,要将此物取回。
“可惜,當年諸位大人謀事太深,此琴留在葉家還有用處,這才一直拖延至今……
“如今鬼府府主重傷。
“釋平章已經被送去了離國……
“江然一場品茶賞琴大會,幾乎帶走了所有人的視線。
“卻沒想到,他竟然悄悄地将焦尾藏了起來……
“若不是見他和靜潭居士,一路往紫月山莊而來。
“縱然是我們也可能會被他騙過去了,可謂是殊爲難得。”
他言說至此,看了對面的黑衣人一眼:
“退下。”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
“伱真要嘗試?雖然當年老尊主得到那一頁十二天巧錄中,有記載開啓焦尾琴的辦法。
“可是,究竟是真是假就連他老人家也無法分辨。
“這才将其輾轉送入了左道莊……
“落日坪上,少莊主不堪一用,就此身死。
“少了這替死之人,也沒道理讓你親自冒險啊。”
“焦尾于我等而言事關重大,如今已經拖延不得。
“每拖延一分,便多一分危險。
“寶刀雖好,也可能會反傷自身。終究得在他察覺之前,将焦尾納入掌中。
“這一場險,終究得冒,更何況老尊主親自出手尋到的十二天巧錄,絕對不會有錯……退下!”
“是!”
那人無奈,隻好答應了一聲,身形一晃,來到了黑鬥篷的身後。
至此,那黑鬥篷這才屈指彈琴。
而他彈出來的節奏,果然也是‘宮商角徵羽,羽商角宮徵。’!
江然見此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少莊主得到的解琴之法,原來是來自于他們。
顔無雙則張大了嘴巴。
她已經開始懷疑,這到底是不是真的焦尾了。
不是說,焦尾不可彈嗎?
這人爲何能彈?
他們又是從何處尋到的十二天巧錄?
老尊主……難道說他們是?
心中思量之間,就見那黑鬥篷每一個音節的彈出,一縷縷鋒芒至極的音浪,便激散四方。
周遭樹木,地面,時而發出爆響。
随着他最後一個音彈完。
就聽到咔嚓一聲響。
焦尾一側已經打開了一個暗格,穿着黑鬥篷的人伸出手來去匣子裏摸索。
看得出來,此時此刻的他有些緊張。
以至于那隻手都微微顫抖。
而站在他身後的黑衣人,雙眸之中亦滿是激動之色:
“竟然真的打開了!”
正說到這裏,就見那黑鬥篷已經從暗匣之中,取出了一張鐵片。
黑鬥篷和黑衣人同時将目光放在了這張鐵片之上。
就聽一個聲音緩緩傳來:
“二位倒是好興緻,大晚上的不睡覺,竟然在這裏賞琴弄月……
“不過,若是在下沒有看錯的話,這張琴……應該是我的吧?”
正在低頭查看鐵片之上内容的兩個人,同時身軀一震。
黑鬥篷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黑衣人。
黑衣人則猛然擡頭看向了林中暗處。
江然帶着顔無雙一步一步緩緩自黑暗之中走出,輕笑一聲:
“此琴落入我手上多時,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可以打開當中的暗格。
“在此,江某多謝二位天上阙的朋友幫忙。”
身邊的顔無雙,忽然有了一種轉身就走的沖動。
先前聽那黑衣人口口聲聲說‘老尊主’的時候,她便已經有所猜測。
如今親耳聽到江然說出了‘天上阙’三個字,便知道已經再無幸免的道理。
自己這一趟,果然是沒來由的插進了江然和天上阙的渾水之中。
這對自己,對百珍會來說,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想到此處,她忽然看向了江然。
江然察覺到她的目光之後,便輕笑一聲:
“對了,還未給二位介紹,這位是百珍會的副會首顔無雙,顔會首。”
“……”
如果在剛才,顔無雙還不能确定江然是不是故意算計自己。
那這一句話說完,顔無雙就徹底明白了。
自從江然将西門風交給自己開始,他就在算計自己。
他早就懷疑天上阙想要對焦尾下手……而自己,也必然會因爲西門風的話而尾随他。
屆時,他就可以借百珍會,對付天上阙。
自己這是上了江然的惡當了!
而真正要命的地方在于,哪怕她知道自己是上了當,也已經來不及了。
“原來是顔會首……”
黑鬥篷之下的聲音裏,略微帶了一些無奈:
“江少俠,下了一手好棋。”
“我不善于棋,隻會釣魚,手段粗鄙,讓二位見笑了。”
江然輕輕搖頭:“隻是我也未曾想到,今天晚上便能這般輕易的見到你們。說起來,還未請教二位,究竟是二尊,五門,三部之中的哪一位?”
天上阙結構嚴謹。
自尊主以下,有左右二尊。
有赤黑青藍白五門,以及風雲雷三部。
當日蒼州府外,便有雲部駐紮,險些釀成大禍。
江然懷疑天上阙對焦尾琴有所圖謀,其實是在很早之前。
釋平章之所以能夠知道焦尾琴會在紅楓山莊,便是因爲天上阙的右尊棄天月。
其後焦尾落入了江然的手裏。
江湖上各門各派各路的高手,都想要獲得此琴。
結果偏偏是始作俑者天上阙沒有任何反應。
江然怎麽想,都覺得他們不會善罷甘休,最後便将懷疑的念頭,落到了關錦秋的身上。
當然,至此也僅僅隻是懷疑,畢竟沒有任何憑證。
可如今看來,雖然未必是跟關錦秋親自寫的信,但天上阙也确實是利用了此人,試圖将焦尾琴取到手。
這其中最關鍵的人物。
自然便是紫月山莊莊主孟桓。
他和關錦秋成婚多年,想要冒用關錦秋的字,借此請動古希之和靜潭居士,也絕非難事……
尤其是他在殘陽門之事敗露之後,立刻稱病不出。
幾乎就是擺明了在腦門子上刻了字,明晃晃的寫着自己和殘陽門有勾結。
江然怎麽可能不懷疑他?
需得知道……殘陽門的立身之本是什麽。
是十八天魔錄之中的移星易宿天殺魔功。
在殘陽門出現之前,東郡府從未出現過此門魔功的絲毫痕迹。
如今天上阙來了,殘陽門來了,魔功也來了。
這讓江然如何能夠忽視?
飛雲山,飛雲寨,李飛雲不也同樣如此嗎?
天上阙的人到了蒼州府,便帶來了十八天魔錄的血鼎真經。
這兩者的路數,是完全一模一樣的。
所以,江然晚宴之前本想跟唐畫意說的話,便是他打算去找一找這孟桓。
不管他是不是殘陽門的門主。
找到這人,都能以最快的速度直接破解掉眼前的一切謎團。
卻沒想到野狗道人忽然身死。
這讓江然确定,殘陽門或者是天上阙,果然就在紫月山莊之内。
如果他們的目的真的是焦尾琴,那或許根本不需要自己去找孟桓,他們就會親自來找自己。
事情的結果卻是,晚上第一個來的,竟然是顔無雙。
其後再來……方才有了真正的‘貴客’。
如今貴客已經身處刀俎之上,江然作爲‘主家’自然是不能不現身一見的。
而面對江然的話,黑衣人隻是輕輕搖頭:
“我等與你無話可說。”
“先前不是說的挺好的嗎?已經給我解開了不少的疑惑……”
江然微微一笑:
“你們謀算紅楓山莊,不是爲了焦尾琴。
“卻是将焦尾琴作爲籌碼,去算計了無心鬼府的府主……
“釋平章曾經跟我說過,他和其他幾位高手一起聯手,方才将府主重傷。
“可縱然如此,他們自己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無心鬼府因此内部出亂,以至于一群魑魅魍魉現身江湖爲非作歹。
“而如今焦尾琴經我手一轉,更是讓穩定的十三幫,變得不再穩定……
“你們執意攪渾江湖這一灘渾水,其目的,究竟是什麽?
“在下誠心請教,希望二位能夠給江某解惑。”
顔無雙聽到這裏,已經絕了轉身就走的念頭了。
該聽的不該聽的,如今都已經聽了。
自己是沒有辦法置身事外了……
隻是,原來無心鬼府府主,身受重傷,不知所蹤?
怪不得最近江湖上時有傳聞,有一些積年不見的老魔頭,最近這一段時日,動不動就現身江湖。
雖然如今隻是小小的火苗,可若是無人理會的話,隻怕這亂子還在十三幫動亂之上。
至于說十三幫自己的事情,顔無雙又豈能不知道?
誠如江然所說,這江湖紛亂已經開始!
而這一切的源頭,正是來自于眼前的天上阙。
黑鬥篷看着近在咫尺的江然,忽然歎了口氣:
“你不該來。”
“……”
江然想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應個景。
隻是想想,又感覺有點尴尬:
“你有話直說。”
“我不想殺你。”
黑鬥篷的語氣之中,帶着惋惜,他看了一眼手裏的鐵片:
“焦尾琴……是十二天巧之一。
“我知道你是驚神九刀的傳人。
“若是沒有焦尾琴的話,我隻怕不是你的對手。
“可如今,我既然有了焦尾,你便不是我的對手。
“問題在于,我無法手下留情……所以,一旦動手,你隻能死。
“因此,你今天晚上不該來。
“我不想殺你……這是實話。
“你活着的用處,遠遠大于一個死人。”
江然沉默了一下:
“今天晚上聽你們說了這些話之後,我也在考慮,我到底會被你們拿來如何利用。
“就焦尾而言,我舉行落日坪上的品茶賞琴大會,已經算是物盡其用。
“我殺了顧人龍,十三幫之亂也就在眼前……
“可你還覺得我有用。
“那這麽看來,我的用處,隻能是那一處了。”
“……哪一處?”
顔無雙忍不住看了江然一眼。
江然輕聲說道:
“天上阙所在,第一次交手是在蒼州府。
“第二次關鍵,并且一定得用到我的,自然應該是錦陽府。
“因爲如果沒有出錯的話,我師父就在那裏。
“據聞,棄天月也在那裏。
“而這兩處,一處比鄰離國。
“另外一處……則接壤青國。
“天上阙,你們難道是想要再一次掀起五國亂戰嗎?”
此言一出,黑鬥篷周身頓時一震。
輕輕歎了口氣:
“留你不得了!”
下一刻,他口中念念有詞:
“先擊兩側首尾……
“再點琴身三下……
“最後扣住宮商羽三弦……奮盡其力,始出無悔!
“江然,你也當感到榮幸了,你是這些年來,第一個真正死在焦尾琴下的人。”
言說至此,手中三根琴弦已經被牽扯到了極處。
顔無雙則是渾身汗毛倒豎。
想要縱身閃避,卻被江然死死的拉住。
下一刻,琴弦一松,嗡嗡嗡!!
三道嗡鳴一起,那黑鬥篷周身便飛濺出三蓬血色,整個人,斷成了三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