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然身懷内力以來,驚神九刀屢建奇功。
縱然是面對深谙【三九算經】的天機書生諸葛明玉,江然也未曾落入絲毫下風之中。
反倒是因爲驚神九刀刀法繁複深奧,以至于三九算經都無法算盡其變,引得諸葛明玉引頸就戮。
久而久之,江然甚至以爲,這驚神九刀已經是天底下的不敗武功。
卻沒想到,今日一着不慎,竟然被這人一招破開了刀鋒,爪子已經到了咽喉之前。
這電光石火之間,可謂是驚險至極。
江然猛然深吸了口氣,穩定住了心神,讓自己處變不驚,同時身形一展,步子一震!
轟然之間,一股沖天而起的氣勢自他身上散發出來。
便好似是聖人臨凡,讓人下意識的想要頂禮膜拜!
此爲【浩然行】,乃是一門奇妙步法,神與意合,如聖人臨,震懾八方宵小。
一步踏出,卻是讓那隻手在靠近江然咽喉的刹那,下意識的一頓。
隻是這一頓之間,江然手中碎金刀一閃,刀鋒劃弧,就要取走此人的一條手臂。
然而此人手段古怪至極,他順勢柔臂,身形随着刀鋒一滾,兩足飛起同時取江然面門。
江然曲臂一攔,以坤字十三瘋魔爪去抓着人的腳踝。
卻是慢了一步,就聽啪的一聲,江然的手跟此人的鞋底一觸,撕拉一聲,這人的靴子當即崩碎,整個人卻借着這力道飛身而去,口中輕笑一聲:
“驚神九刀,不過如此。
“江少俠,你我靜待來日吧!”
“想走!?”
江然手中碎金刀驟然一劈!
無聲無息之間,一抹刀芒奔走若飛,随着那人影一起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江然臉色一沉,此人輕功了得,這一招鬼神驚隻怕難以真的損傷他什麽……
而且,聽他這聲音,分明就是那位左道莊的少莊主。
目光再于周遭掃了一眼,卻已經不見了那四邪宗的蹤迹。
想來是趁着兩個人交手的功夫,便已經逃之夭夭了。
“……江……咳咳,江少俠……”
江然本來還想去追,程天陽的聲音卻傳入耳中。
回頭看了他一眼,江然的表情卻有些古怪:
“程總镖頭?”
程天陽苦笑一聲:“如假包換。”
江然微微點頭,來到了程天陽的跟前:
“程總镖頭今日是去了何處?”
“我于周家送镖,卻沒想到,這周家被人李代桃僵,鸠占鵲巢。
“我未曾識破他們的把戲,被蛇宗曲直偷襲,一番亂戰之下,勉強脫出重圍稍作調整便打算繼續追查這幫人的蹤迹。
“至不濟,也得找回押送之物。
“本以爲這件事情是大海撈針,卻沒想到……咳咳……卻沒想到竟然真的讓我找到了他們的痕迹。
“這才尋來了此處……方才我來晚一步,到來的時候,摧魂陣已經起了。
“聽到江少俠的聲音在陣内,這才開始想方設法的破陣。”
他說着話,将手裏的煙花筒放下:
“摧魂陣的迷煙,是他們特制的。起陣之前,将這些煙花筒藏在地下,隻需扯斷線頭,這煙霧便滾滾而來。
“但若是清除其源頭,這迷煙便會消散的幹幹淨淨。
“隻是,江少俠怎麽會在此處?又如何跟左道莊的人發生争鬥?”
“……程總镖頭有所不知。”
江然便将古希之醒來之後,跟他說的話說了一遍。
而救助古希之的事情,程天陽當時也在場,所以他是知道的。
可當江然的話說完之後,程天陽卻是呆在了當場。
良久之後,方才長歎一聲:
“倘若當時便能救醒古大俠,跟着我出生入死這麽多年的兄弟們,或許便不會死了。”
江然沉默了一下,歎了口氣:
“你我都無前後眼,往前五百年,你我皆知,往後一時一刻的事情,伱我也是看不到的。
“這世上之事,也總是這般陽錯陰差,讓人事後回想,總覺得心裏難受。
“這便是所謂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卻又如何能夠強求呢?”
回首過往,江然初入蒼州府,若不是先去找老酒鬼,而是找地方把獎勵給領取了。
再去唐府,那結果也會不同。
可是,這人生又有幾個是可以站在上帝視角,縱覽全局利弊的?
當日江然不知道唐府之事,今日不知古希之有要事相告,都是一般道理。
程天陽歎了口氣:
“江少俠言之有理……隻是,程某這心頭,哎。
“其實,這麽多年刀尖舔血,生生死死的早就看的差不多了。
“罷了罷了,不說這些了……江少俠,你我就此别過,我還要去追尋他們的蹤迹,想辦法找回那批東西。”
“程總镖頭你如今身受重傷……”
“這份傷勢,遠不如心頭之苦。”
程天陽躬身一禮:“告辭。”
“請。”
江然聞言也不再勸,這世上的人,不可能按照某一個人的心意去活。
他們有各自的目标,也有自己的目的。
總有些事情,是旁人左右不得的。
當程天陽有所決定的時候,江然便也隻能站在這裏,目送他漸行漸遠。
然後就看程天陽站定身形,忽然自懷中取出一物,一甩手扔向了江然。
江然随手接過,卻是一個鼻煙壺。
微微一愣:“程總镖頭這是?”
“這是這單镖裏,我唯一搶回來的一件東西。
“左道莊若有所謀,此物說不得可以幫着江少俠整理一番思緒。
“這批物品,數量不小,若是放任不管,隻怕會有大禍!”
程天陽說到此處,躬身一禮,轉身遠去。
江然微微皺眉,看着手裏的鼻煙壺,湊到鼻子跟前聞了聞,頓時一愣,再打開蓋子,把裏面的東西倒在了手心上,這黑色的粉末讓江然眉頭微微一挑:
“這是……”
……
……
冷風蕭瑟,一處無人山坳之中,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少莊主!”
四邪宗皆在那人身後,聽得這聲音,各個臉色巨變。
對視一眼之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我等……擅作主張,還請少莊主責罰。”
那少莊主低頭看了看掌中鮮血,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二十年……二十年前,那人闖入我左道莊,殺人無數,無人能擋,硬是奪走了我左道莊至寶揚長而去……
“他的刀法,這二十年來我父親無時無刻不在刻苦鑽研,尋求破解之道。
“可縱然到了今時,竟還是破不了……
“驚神九刀……好一個驚神九刀!!
“咳咳咳!!”
少莊主臉色一白,哇的噴出了一口鮮血,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不過今夜,我到底是唬住了他。”
神宗博顔趕緊自懷中取出丹藥:“少莊主,您快服藥吧。”
“我爲他刀氣所傷,這傷藥難以盡解,不過想要殺了我,憑這些還不夠……
“焦尾之事,事關重大,不可懈怠。
“有此物在手,錦陽府的大事更多了幾分把握……爾等今日擅作主張待等此事之後,回到左道莊親自去跟我爹領罰吧。
“我不能與此久留,以免……哼。你們……依計行事!”
言說至此,他飛身而起,眨眼遠去。
四邪宗對視一眼,躬身一拜之後,也各自轉身離去。
待等他們走了大概半個時辰之後,一道人影緩步而來,程天陽眉頭緊鎖,凝望地面腳印,最後辨認了一下方位之後,追了上去。
……
……
這時日說慢的時候,總是叫人度日如年。
可要說快的話,卻又眨眼如飛。
九月餘下的幾日,便好似是乘上了飛梭,轉眼即過。
而到了這會,整個長青府内,也是熱鬧了起來。
十月初八就在眼前,城内多了許許多多的江湖中人,長青府衙這邊都緊張了起來。
道無名更是早出晚歸,不知道在忙活些什麽。
阮玉青偶爾出門,也遇到了不少的舊識,更有不少人前來栖鳳山莊拜訪。
得知江然身在此地的時候,各個眼睛閃爍好似看到了未來的榮華富貴。
但是當知道江然有個弟子名叫軒轅一刀的時候,各個如喪考妣,不可思議之後,便是黯然神傷。
同時,這些時日以來,也經常有人夜探栖鳳山莊,想要探探江然的底細。
可惜,這些人不等血刀堂的弟子打發,就被栖鳳山莊的人給摁住了。
自上次江然幫着鳳銜枝問顔無雙名醫的事情之後,鳳銜枝感念江然的恩情,對江然恭敬有加,态度雖然不能跟軒轅一刀這個徒弟相比,卻也是但有所命,絕無不從。
更不願意讓江然在他府上的時候,被這些江湖人騷擾。
所以,江然這一段時日,過的也還算清淨。
尋常的江湖人有栖鳳山莊攔下,高明一些的有血刀堂等着,再有高手也得過軒轅一刀這一關。
值得一提的是,江然親自改善的千鈞不破七星刀,讓軒轅一刀大開眼界。
隻是當看到這第八刀的時候,他的表情卻有些複雜。
既是喜悅,又是失落。
江然知道他心中盤算,自從這千鈞不破七星刀交給他的時候,他就知道這老頭打的什麽鬼主意了。
他不在意明面上的名分,但是一來想要托付一身衣缽,從而不讓自己的一身所學斷了傳承,二來也是爲了血刀堂尋一個依仗,不至于在自己百年之後,血刀堂無人主事,最終消散于江湖。
這才拜自己爲師,好達成這兩個目的。
可是這千鈞不破七星刀的第八刀被江然創出,并且傳授給他,算是坐實了這師徒之名。
哪怕對于他心中這小盤算并無影響,卻也難免有些失落之情。
失落之後,倒是開始認真跟江然讨教武學。
軒轅一刀的性子其實很純粹,這一生并無伴侶,膝下也無子嗣,一輩子全都奉獻給了血刀堂,方才做到了這十三幫之一的位置。
餘下的所有精力,就全都放在了武學和陣法之上。
隻可惜,他于陣法一道天賦有限,總是被靜潭居士嘲諷。
如今卻在江然的指點之下,在刀法上又有了一番進境,這卻是軒轅一刀自己也未曾想到的事情。
江然便在這沒事跟阮玉青下下棋,喝喝茶,和軒轅一刀研究研究刀法,和唐畫意鬥鬥嘴的日常之中,慢慢的度過了幾天真正的清閑時光。
隻是随着十月初八臨近,江然也逐漸清閑不起來了。
雖然說是把事情全都交給顔無雙那邊去做。
但是該挑選的東西他也得挑選,落日坪也得跑兩趟,桌子該如何布置,怎麽樣展示焦尾琴,江然的坐席在何處。
這些事情,旁人也都不能給他做主。
便在這樣諸般事物之中,時間悄然來到了十月初七。
……
……
是夜。
栖鳳山莊之内,江然把玩着手裏的酒葫蘆,正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擡頭看向天上的一輪彎月。
輕輕晃動葫蘆,偶爾打開,喝上一口。
“這夜下秋風涼意甚濃,你沒事不在房間裏休息,靜候明日大會,怎麽在這裏喝酒?”
唐畫意的聲音從一側傳來。
江然也沒回頭,隻是指了指一旁的凳子:
“陪我喝一杯?”
“尋常的酒,可不入我的口。”
唐畫意一邊随手将單刀放在桌子上,一邊坐了下來:
“怎麽了?感覺你好似有些心事?你該不會是緊張了吧?
“這一場可是你自己撺掇起來的,明天這些南來北往的江湖人,全都是過來看你表演的,你要是緊張登不了台,那笑話可就鬧大了。”
江然聞言一笑,随手給她倒了一杯酒。
唐畫意拿過來聞了聞,眼睛一亮:
“高歌?”
“縱意高歌,當真是好酒。”
江然輕聲一歎:“現如今,放眼江湖最讓我感興趣的地方,便是千蘊山莊了。卻不知道,那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千蘊山莊啊……”
唐畫意端起酒杯,輕輕地抿了一口,似乎有點舍不得喝。
全然沒有那日馬車之中,牛飲之态,
略作思忖之後,她說道:“千蘊山莊是何模樣,我倒是不清楚。不過我卻知道,他們家傳的【酒神訣】可是一門極爲了得的内功,據聞,修行這門武功,需得飲酒,飲酒越多,内力越深。”
“哦?”
江然眼睛一亮:“這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武功?爲何我早不知道……”
“你不是到現在都很孤陋寡聞嗎?”
唐畫意咧嘴一笑。
江然白了她一眼,随手把玩了一下腰間懸着的那枚玉佩。
這玉佩挂在此間,他時而把玩,讓這玉佩越發晶瑩,隻是偶爾看着,也會睹物思人,想起初見之時,那一身狼狽的葉驚霜。
唐畫意瞥了一眼他手上的玉佩,哼了一聲,說道:
“不過酒神訣雖然厲害,但是想要修成,卻也沒有這般容易。
“因爲這内功功力增長,需得飲酒不醉方才可以做到。
“每個人酒量都有不同,越烈的酒對酒神訣内力增長就越強,可是這般烈酒,有些人隻要喝上一口,便要昏昏欲睡,又如何練功?
“所以,爲了培養門人酒量,千蘊山莊的人,自小開始,便得泡在酒缸之中。
“終日飲酒養量……倒也是頗爲艱難。
“料想若是我生在這千蘊山莊,隻怕便是家裏最不受重視的弟子了。”
她說到此處的時候,臉頰已經微微染霞,雙眸有些迷離的看了江然一眼。
江然差點吐了……
一個嬌俏可愛的姑娘,雙眼迷離的看着一個男子,那自然是會讓人心神蕩漾。
可是,一個臉色蠟黃的漢子,這般看着一個男子……
江然自問,當真是無福消受。
他毫不客氣的别過了腦袋:
“你喝多了。”
“還不到一杯。”
唐畫意撇了撇嘴:“你到底在想什麽?是緊張,還是不安?明天到底會發生什麽事情?這兩天你忙忙碌碌的,好像也不全都是爲了落日坪上的事情……總感覺,你有什麽事情在瞞着我。”
江然聞言一樂:“那你猜,我有什麽事情瞞着你?”
“我哪知道……”
唐畫意撇了撇嘴:“其實我本以爲,你這人的心思應該會比較簡單的。雖然你師父五毒俱全,不是什麽好人,坑蒙拐騙,吃喝嫖賭的。但是你終究自小開始,便少有接觸那些心思真正險惡之人。
“縱然是有些心眼,也不至于這般深沉。
“卻不知道你是怎麽回事,好似積年的老怪物一樣,喜怒不形于色的……叫人猜測不透。”
“縱然是終日生活在一起的人,也未必能夠盡數了解。
“更何況你還是從我師父口中了解的我……
“這相隔數重天地,你又如何能夠真的如你所想那般,對我知之甚祥呢?”
江然輕輕搖頭:
“我其實并非是有什麽心事,隻是有些感慨。
“這江湖風雨,皆從利中來,恩怨厮殺,也并不是想象之中的那樣,全都是爲了俠義二字。”
“這兩個字,注定與你無緣。”
唐畫意說到此處的時候,便來到了江然的跟前。
她酒量确實不大,卻也有借酒裝瘋的嫌疑,身形一靠,便要鑽進江然的懷裏。
江然心頭一動,當即袖子一甩,身形再一晃,便已經到了房間之中,關上了房門。
低頭一瞅,本以爲還得辣辣眼睛,結果就發現,懷裏這人的容貌,已經變成了唐畫意那張精緻的小臉蛋。
她面若桃李,眼神有些朦胧的說道:
“這高歌似乎比縱意,還要烈一些……我怎麽,竟然隐隐的有些醉了呢?”
“你爲何說,俠義二字與我無緣?”
江然卻還記得房間之外,唐畫意說的話。
唐畫意聞言,忽然起了頭,看向了江然,她的眸子仍舊不太清醒,努力的看着江然的雙眼,然後伸出手來,拖住了江然的臉。
江然眉頭微蹙,正要開口,就發現唐畫意兩手使勁揉搓了起來。
“……”
江然的臉給她揉搓成了各種形狀。
唐畫意得意的哈哈大笑,兩條腿都不由自主的搖擺了起來。
江然一時面黑如鐵,正要開口,唐畫意的手指頭,卻從他的臉上,一點點的劃到了他的心口:
“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恩?”
江然一愣,他雖然自問不是什麽好人,更非君子,可要說是壞人,未免也是牽強附會。
正想着如何回答,就聽唐畫意說道:
“你得問心啊……
“你到底是什麽人,你得問問,自己的心……
“不過啊,無妨啊,你想做俠客,就做俠客,你想做惡人,就做惡人。
“隻要你是你,其他都無所謂。
“你要成爲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俠,我就……我就做你的刀,斬盡天下惡。
“你要是……你要是成了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壞人……那……那我也跟你狼狽爲奸,殺盡天下俠!”
江然眉頭一挑:
“爲何要爲我做到此等程度?”
唐畫意也不知道聽沒聽到,在江然的胸前蹭了蹭,用模糊不清的聲音說道:
“無論你想做什麽都好……都好……我會陪着你的,一直一直,一直到我死爲止……”
有鑒于本章的内容争議較大,我考慮一下增加了一段内容,其實也是把後面要寫的内容,提前寫出來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