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微微沉默。
喜歡吃喝嫖賭……至少沒有帶上坑蒙拐騙。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脖頸,江然不知爲何,忽然撇了厲天心一眼。
就見厲天心正瞪大了雙眼。
發現江然看他,這才趕緊收拾了一下表情,咧嘴一笑:
“堂堂鬼王傳人……這,愛好倒是頗爲廣泛啊。”
“呵呵。”
江然嘴角抽了抽。
“……”
無間鬼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不過話都說到這了,也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他一日的時間,多部分是用來的賭錢。
“而且,善于出千。
“手法極爲厲害,幾乎無人能破。
“賭完之後,他就去品心酒樓吃飯,什麽刁鑽他吃什麽。
“還得讓黃泉酒坊的坊主個他送酒……最好的酒。
“最後吃飽喝足,他便會去歇在奪魄樓。
“不過聽說奪魄樓的姑娘,都很喜歡他。
“他這般繁忙,每一日能夠拿出來一個時辰修煉,就已經難能可貴。
“可偏偏……武功進境一日千裏,可謂是匪夷所思。”
“這世上的事情,總是這般的不公平。”
阮玉青聽的都覺得有點難受了。
人家過的這般潇灑,武功卻突飛猛進,他們這些人日日夜夜苦修,卻不及對方萬一。
這自然是不公平的。
可這江湖,這天下,什麽時候又有過絕對的公平?
“師父也曾經說過這話,他老人家跟我說,初時是不服氣的。明明他是師兄,卻偏偏總是弱了師弟一頭……”
無間鬼王喃喃開口:
“可是久而久之,便也就放下了。
“人可以與人相争,卻不能與那些不能稱之爲人的存在相争……
“以至于到了最後,當我那位師叔想要離開鬼王宮,踏足江湖的時候。
“師父竟然一點都沒有覺得開心。
“因爲那會他也覺得,我這位師叔才是最适合成爲鬼王宮之主的。”
“後來呢?”
江然說道:“先前諸葛明玉說過,想要離開鬼王宮,需要經過浮屠塔,這又是怎麽回事?”
“本王方才便已經說過了。”
無間鬼王眉頭微蹙,感覺今天晚上說的太多了。
可話都到這了,索性也就說明白了:
“尋常人想要離開鬼王宮,需要經過迷心鬼牆。
“高手若是想要離開,也得經過本王親自出手,抹去其人對鬼王宮的記憶和印象。
“而本王師叔那樣的高手,那樣的身份。
“想要離開這裏,隻有經曆浮屠塔,這鬼王宮内第一險地,方才能行……
“不過,雖然說是第一險地,其本身修建也就百餘年。
“可雖然時間不長,但每一個踏入其中的人,都是活着進去,死着出來。
“所以,我師父聽到師叔想要闖過浮屠塔離開鬼王宮,便找到他……和他狠狠地打了一架。”
“……”
江然想了一下說道:
“這一段的結果,大概可以想見。
“他進了浮屠塔之後,活着出來了?”
“恩。”
無間鬼王輕輕點頭:
“他活着出來了,可惜,多年苦修的無間百浮圖全都廢了。”
“他武功盡失?”
江然一愣,先前這些細節,倒是讓江然覺得,這位無間鬼王的師叔,跟老酒鬼很像。
可若是武功全失的話,卻是對應不上的。
畢竟在所有人口口相傳的内容之中,老酒鬼的武功乃是天下絕頂!
而且,他若是鬼王宮的傳承,又怎麽可能繼承了驚神九刀?
想到這裏,江然搖了搖頭,感覺自己就好像神經過敏一樣。
但凡遇到了點什麽事情,就往老酒鬼的身上聯想。
吃喝嫖賭這些事情,喜歡幹的又不是老酒鬼一個人。
“沒錯。”
無間鬼王點了點頭:“他武功全失,隻是師父說,雖然如此,他的臉上仍舊挂着輕松的笑意。
“後來,那會的鬼王,也就是本王的師公現身。
“幫他穩住了傷勢,其後方才親自指派了喜怒哀樂,生老病死八位跟着他一起離開了鬼王宮。
“其目的,則是爲了保護他。
“隻是這年深日久的,他們自那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過這鬼王宮。”
“你師叔……他叫什麽名字?”
江然想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了這一句。
“不知道。”
無間鬼王很帥氣的說道:
“鬼王宮都是孤魂野鬼,哪裏來的名字?”
“……”
裝你妹啊!
江然輕輕的出了口氣,感覺這故事聽到了最後,也不能确定他這位師叔到底是什麽人。
心思微微一動,他忽然又開口問道:
“說起來,你既然是現任的鬼王,那上一任鬼王大人如何了?
“如今可還在世?”
“……不在了。”
無間鬼王淡淡開口:
“二十年前,恩師不知爲何離開了鬼王宮與人争鬥,打的滿身是傷。
“也是在那一年的冬日,他遇見了我,将我帶回了鬼王宮收養,将一身所學傾囊相授。
“可他老人家,卻日日夜夜承受内傷煎熬。
“便是這般堅持了十七年,一直到覺得本王可以支撐得起這鬼王宮之後……方才撒手歸去。”
“原來如此……”
江然點了點頭,眉頭卻皺的更緊。
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自己在一場雪夜之中,被老酒鬼撿回了家。
二十年前前任鬼王不知道與何人争鬥,身受重傷。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說,二十年前的那個冬天,真的發生過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這念頭在心頭一滾,他又看了無間鬼王一眼。
無間鬼王眼神裏已經全都是不耐煩了,他揮了揮手:
“伱還有什麽想問的,一口氣問完!”
“……沒什麽,我就是想要問問,這浮屠塔在哪裏?我能不能去瞻仰一番?”
江然一笑,說這話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
無間鬼王瞥了他一眼,歎了口氣:
“可以去,本王帶你去。”
“多謝。”
江然頓時一喜。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爲何要去看這浮屠塔,但故事都聽了這麽多了,總是看一眼才覺得心安。
衆人當即動身,跟着這無間鬼王朝着浮屠塔趕去。
而圍繞在王殿周圍的那些‘惡鬼’也早就被無間鬼王驅散。
如今街道上倒是有了‘鬼’迹,隻不過他們似乎都還有些迷糊,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做着自己的事情,卻還忍不住讨論方才發生的事情。
看到無間鬼王帶着一群生人招搖過市,更是議論紛紛。
這一路上阮玉青則就剛才江然提出的那個問題,給了一個答案。
碧塵子先前見到阮玉青的時候,就曾經說過,跟水月劍派有故交。
這自然不是結緣,而是結怨。
阮玉青告訴江然,碧塵子貪戀女色,水月劍派又是女子劍派,不免被此人惦記。
門中的一位前輩,與此人道左相逢,最後死在了他的手裏。
水月劍派上下齊心,知道真相之後自然是要跟這碧塵子不死不休。
幾次圍追堵截,卻都被此人逃脫。
再後來,這人做的事情被更多人知道,不容于江湖,就此消失匿迹。
當然,如今都知道了,他其實是去了無心鬼府。
阮玉青也未曾想到竟然會在此地遇到他。
但是那青山疊翠意朦胧一出,其身份便暴露無遺。
這自然是要爲師門長輩報仇。
江然聞言點了點頭:“你想殺他随意,本就是被你們拿下的,到時候人頭留給我就是了。”
“這件事情,我水月劍派也會念你人情。”
阮玉青輕笑一聲:“隻是紅葉山莊的恩情尚未償還,這欠的好像越來越多了。”
“實在不行,你以身相許呗。”
這話不是江然說的,是一邊厲天心翻着白眼嘟囔的。
阮玉青一愣,看了江然一眼,然後連連搖頭:
“且不說還有葉姑娘,就算沒有……我還大他兩三歲呢,如果以身相許,這不是恩将仇報嗎?”
江然瞥了厲天心一眼,笑着說道:
“厲兄,待等從這鬼王宮離去之後,你我好好談談?”
“……”
厲天心頓時就沒了說話的心思了。
閑談之間,很快無間鬼王便領着他們來到了一處大院門前。
江然眉頭微蹙,看向四周也沒見有塔的痕迹。
無間鬼王則随手打開這院子的大門,吱嘎一聲響,院子裏的情況便已經呈現在了衆人面前。
江然看着院子中間的殘垣斷壁,便瞅了無間鬼王一眼:
“塌了?”
“恩。”
無間鬼王點了點頭:
“當年師叔從浮屠塔出來之後,這座塔便塌了。
“似乎是觸發了什麽機關。
“所以師叔才會那般傷重。
“浮屠塔對鬼王宮,終究意義非凡,所以,師公便不讓人打掃此處,一直留着這殘垣斷壁。
“師父則說,這是因爲師公舍不得師叔,因此留下了這一處痕迹,算是多了一分念想。”
江然輕輕地歎了口氣:
“那還來看什麽……”
“來都來了,就看看吧。”
無間鬼王說道:
“看完了之後,你們也該從這裏離開了。”
江然沒說話,踏步走進了這院子裏。
剛進門,就聽到門外傳來了一聲短暫的慘叫,想來是阮玉青已經将那碧塵子斬了。
江然也沒在意,反正這人是要死的。
早死晚死,本就沒什麽要緊。
行于這殘垣斷壁之間,江然目光在這些破敗的磚瓦之間遊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些什麽。
輕輕歎了口氣,正要轉身離去,卻忽然眉頭一皺。
順着方才目光挪來的軌迹,一點點往回探……最後落在了一處斷壁上。
斷壁上有一道痕……
痕迹古怪,明明不是刀痕,卻蘊含刀意。
似乎是有人以指代刀,從而斬出。
江然靜靜地看着這一道痕迹,片刻之後,眸子深處似乎映出了一抹刀芒。
當即連點天乾九步,想要避讓開來。
卻發現,這一刀如影随影,無論是天乾九步,還是潛影迷神步,硬是無法脫離這一刀範圍之内。
“怎會如此?”
江然心頭一定,造化正心經一轉。
心意澄明,本以爲這刀痕會就此消失,卻發現眸子裏的刀罡反倒是越發的清晰。
倏然一閃!
那刀芒終究是落到了江然的左側肩頭。
他低頭一看,肩頭無傷。
那刀芒,終究不是真實存在。
“公子!”
“江少俠。”
“主人!”
阮玉青,洛青衣,爛賭鬼等人看到江然在原地蹦蹦跳跳,都知道情況不對,趕緊沖上前來。
厲天心則盯着無間鬼王。
讓無間鬼王心頭也是一涼……
正要尋找這眼神來處,就見江然一擺手:
“我沒事。”
厲天心這才收回目光,繼而揚了揚脖子,抱着手裏的刀,緩緩朝着江然他們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
“你倒是童心未泯,一把年紀了,還能這般撒歡。”
“……你來看看這堵牆。”
江然伸手一指。
“這牆怎麽了?”
厲天心順着江然手指看去,便看到了牆上的痕迹:
“不就是一道指痕嗎?
“内家高手以指做筆,可以在巨石山崖上寫字,這都是尋常道理,不過就是在牆壁上劃了一道子,有什麽大不了的?”
“……你沒看出來?你細看!”
“??”
厲天心眉頭微蹙,凝神細看,片刻之後,疑惑的看向了江然:
“你想讓我看什麽?”
江然一愣,看厲天心這模樣,似乎真的沒有看出什麽東西。
而場中除了厲天心之外,阮玉青等人也都在圍繞着這牆壁細瞅。
可是看來看去,都不覺得有什麽古怪之處。
無間鬼王不知道什麽時候也來到了江然這邊:
“看來這牆壁上的古怪,隻有你能看得出來……
“你到底看到了什麽?”
“……刀。”
江然眉頭微蹙:“很淩冽的刀!”
“淩冽的刀?”
衆人對視一眼,阮玉青輕聲說道:
“難道說,這就是浮屠塔的真相?有人在塔内設置武學陷阱,引人入定境,再用刀意斬殺?”
“應該不是這麽簡單。”
江然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若是如此的話,這痕迹便不應該出現在牆壁上。
“更不應該隻有這一處……
“這應該是當年踏入浮屠塔的人留下的。
“這個人,在浮屠塔内,應該是有所感悟。”
江然說到此處,忽然眉頭一揚,重新看向了那一抹痕迹。
片刻之後,眸子深處再一次映出了刀芒。
隻是這一次,江然有所準備,定睛去看,果然發現了端倪。
可想要閃開,仍舊做不到。
最後這一次的刀芒是落在了他的咽喉上。
這一瞬間,江然的心頭有些發苦。
“這是他數十年前留下的一記刀痕,可時至今日,我竟然已經被這刀痕斬殺兩次。
“這些年來,留下這痕迹之人的刀法,又會精進到什麽程度?”
江然深吸了口氣,再一次看向這刀痕。
這一次跟前兩次都有不同,他心中有所成算,因此這原本便讓他有些熟悉的一刀,忽然就變得更加清晰明了。
而這一次他并未被這一刀直接斬殺。
因爲碎金刀一出,刀刃和刀芒在他眼底碰撞,彼此彌散。
衆人眼看江然都拔刀了,當即紛紛從這場中讓出。
江然這明顯是要感悟武學,他們留在身邊,一來打擾,二來江然若是物我兩忘,順手拿着他們來試刀……那不是死的很冤枉?
無間鬼王眼底的光彩則是有些複雜,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衆人便聚在一旁,靜靜的等着。
這一等,就是一炷香的功夫。
江然似乎是在跟什麽人交手。
開始的時候他主要以閃避,應對爲主,然而不知不覺的,這個過程開始拉長。
似乎他能夠看到的招式越來越多,變化也越來越複雜。
極端之時,江然手中的碎金刀閃爍一團金彩,舞的密不透風。
招式演變,更是窮盡變化之能,讓人心驚。
然而到了這一炷香的後半段,江然的招式開始越來越少。
似乎他所能看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少。
再到此時,他的眸光已經恢複了平靜,随手一刀,痕迹都極爲古怪。
讓人不敢去看。
似乎盯着那把刀看的時候,那把刀就會倏然斬在心頭。
“他……他的刀法又有精進了。”
無間鬼王臉色變化。
而就在此時,江然忽然收刀入鞘,以指做刀,刀刃輕斬。
嗤的一聲響。
對面那節牆壁頓時被一分爲二。
至此,江然長出了口氣:
“我們走吧。”
轉回頭來看向了爛賭鬼:
“你帶着你的這六個手下,暫且留在鬼王宮,輔佐你們這倒黴傻王重整鬼王宮。
“待等時機成熟,我會回來找你。”
爛賭鬼一愣:“那……那我們先前訂好的一月賭一次?”
江然想了一下:“那簡單,我們這就去賭個幾十次,算是将這幾十個月的時間,壓縮在一處如何?”
“好!”
爛賭鬼當即點頭,滿臉興奮,感覺翻本就在眼前。
半個時辰之後,爛賭鬼失魂落魄,可憐兮兮的看着江然:
“主人,再賭一次,就一次!”
“下次再說。”
江然看了無間鬼王一眼:
“告辭了。”
“……”
無間鬼王看了看身邊的爛賭鬼,以及那六個骰子怪人,歎了口氣,知道江然應該是已經找到了答案。
眼看着他轉身真的要走,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在那牆壁上,到底領悟了什麽刀法?”
江然微微沉默,繼而一笑:
“社會上的事,小孩子少打聽。”
無間鬼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