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寺山腰的竹林之中,前面是姚廣孝居住的精舍,後面還有一些房屋,居住着姚廣孝身邊的一些僧人。
慧海像往常一樣,做過早課來到餐堂,打上一碗厚粥,一碟青菜和一碟豆腐,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吃早飯。
慧海将飯菜吃的幹幹淨淨,又将自己的碗筷清洗幹淨,放回原來的位置後,這才離開了餐堂。
上午沒什麽事,于是慧海回到住處,拿起一本醫書認真的看了起來,遇到不懂的地方,他還會拿筆在書上圈下來,打算等到少師回來再請教。
姚廣孝對于身邊的僧人很随和,尤其喜歡教人醫術,而慧海在醫術方面很有天賦,因此也很受姚廣孝的青睐,上次朱瞻壑來天界寺時,就是讓慧海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慧海看了好一會兒醫書,也許是感覺到有些累了,于是起身泡了壺茶,一邊品茶一邊休息,看起來頗爲悠閑。
不過慧海卻十分清楚的知道,在自己的住處周圍,至少有七八雙眼睛在盯着他。
剛才慧海去餐堂時,同樣遇到幾個陌生的僧人在他周圍活動。
對于這一天,慧海早有準備,甚至從他開始決定複仇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等着這一天的到來。
就在這時,緊閉的院門被推開,姚廣孝與朱瞻壑邁步走了進來,後面還跟着錦衣衛指揮使紀綱,以及十幾個錦衣衛。
“你們不必跟進來!”
姚廣孝邁步進門,随後對身後的錦衣衛吩咐道。
“少師,此賊潛藏頗深,不可輕易涉險啊!”
紀綱急忙勸道。
“無妨,他若是想要對我不利,之前有的是機會!”
姚廣孝卻淡定的搖了搖頭,随後邁步上前,朱瞻壑也緊随其後。
紀綱不放心,但又不敢違抗挑廣孝的命令,最後他一咬牙,自己一人跟了上去。
朱瞻壑看着慧海這張熟悉而陌生的臉,實在無法相信,他竟然也參與了毒殺父親的計劃。
之前經姚廣孝提醒,有嫌疑的人擴大到他和朱高熾身邊的人,于是錦衣衛按照這個線索查下去,很快就查到,慧海曾經與何厚有過幾次接觸,從而讓錦衣衛鎖定了他。
“少師您回來了,快請座,我也正有幾個問題想向您請教!”
慧海看到姚廣孝立刻站起身相迎,随後又向旁邊的朱瞻壑溫和一笑:“世子,好久不見!”
朱瞻壑在慧海的對面坐下,面色複雜的打量着他問道:“爲什麽是你?”
“什麽爲什麽?”
慧海訝然,似乎不知道朱瞻壑在問什麽?
後面的紀綱這時卻沉不住氣了,單手按刀厲聲道:“别裝糊塗,快說,你是不是建文餘孽?”
慧海擡眼看了紀綱一眼,随即似乎有些好笑的問道:“難道在伱們錦衣衛看來,隻有建文帝的餘孽,才有資格給漢王下毒嗎?”
“你……”
紀綱被怼的惱羞成怒,但姚廣孝和朱瞻壑都在這裏,他也不敢造次。
“這麽說你承認參與了給我父親下毒的事了?”
朱瞻壑聽到這裏,再次忍不住問道。
“不錯,那天太子發病,漢王将你帶去涼亭,我也跟着去了,剛好看到整個過程,再加上漢王嘴上出現風疹塊,因此斷定他不能吃蝦肉。”
慧海點了點頭,十分爽快的承認了這件事,事實上從被錦衣衛盯上的那一刻,他就沒有打算爲自己狡辯。
“你即不是建文餘孽,爲何要這麽做,你就這麽恨漢王?”
姚廣孝終于沉聲問道。
慧海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片刻這才開口道:“少師,您一向謹慎,對于我們這些身邊的僧人,肯定都有過一番調查吧?”
“你本名李沐,金陵人,十歲時父母雙亡,從而流落街頭,一次廣善師兄在街頭偶遇,見你可憐,就帶你回天界寺,從小沙彌開始做起,後來我見你聰明好學,這才将你帶到身邊。”
姚廣孝點了點頭,将慧海的生平講了一遍。
“少師調查的很清楚,不過您可知我的父母是怎麽去世的嗎?”
慧海雙目清澈的看着姚廣孝再次問道。
“這……”
姚廣孝最終搖了搖頭。
“我父母都是外地人,後來才遷到金陵,父親在城中做點小生意,母親溫柔賢惠,無論我怎麽調皮,母親也隻是溫柔的說我兩句,父親要打我時,也是母親護着我,我們一家人生活雖然清苦一些,但卻十分和睦美滿。”
慧海說到這裏時,似乎回憶起兒時無憂無慮的時光,臉上也露出幾分溫馨的笑容。
“十歲那年,母親懷孕了,我們一家都在期待着這個弟弟或妹妹的出生,但也是在那一年,北方的燕王殺進金陵,大明的皇帝要換人了。”
慧海這時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憤怒,兩隻眼睛也直盯着朱瞻壑。
“我們這些升鬥小民,根本不關心上頭的皇帝是誰,可燕王的大軍入城,四處抓捕建文舊臣,同時宣布全城戒嚴,而我母親受到驚吓,早産加上難産,痛苦的在床上不停翻滾!”
這時的慧海雙目通紅,似乎母親痛苦的模樣再次浮現在眼前。
“我父親爲了救我母親,冒險出門去請大夫,結果剛出家門,就遇到漢王率領着騎兵巡視,見到我父親出現在大街上,不由分說一箭射中他的胸膛,當時我從門縫中,眼睜睜的看着父親倒在家門十幾步的地方抽搐,最終一動不動。”
兩行清淚從慧海年輕的臉龐上滑落,但他并沒有停下,接着再次悲憤的道。
“沒有大夫,我母親最終痛苦的死在難産之下,一屍兩命,僅僅一夜之間,我的家沒了!”
姚廣孝和朱瞻壑聞言也都是沉默良久,對于慧海的遭遇,實在讓人同情。
“所以從那時起,你就決定爲家人複仇?”
紀綱忍不住再次插嘴問道。
“複仇?”慧海慘然一笑,“你不覺得對于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複仇實在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嗎?”
“父母雙亡,我又沒有其它的親人,隻能流落街頭,甚至和野狗搶東西吃,幸好遇到了廣善大師,他可憐我,這才将我帶回天界寺,本來我以爲自己會在寺中安心修佛,像廣善大師那樣,做一個有德的高僧,但……後來卻被少師挑中。”
慧海說到這裏看了一眼姚廣孝,繼續說道:“當初漢王射殺我父親,我雖然記住了他的相貌,卻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直到後來有次漢王來見少師,我才終于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誰。”
慧海說到這裏長吸了口氣:“當我再次見到漢王的那張臉,父母慘死的畫面就再次湧上心頭,可這個害我家破人亡的仇人,非但沒有受到任何的報應,反而還貴爲親王,與少師這樣的有德高僧談笑風生,從那一刻起,我終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殺念,決意複仇!”
姚廣孝和朱瞻壑聽完慧海的這些經曆,兩人都是暗自長歎,有時候人真的不能不相信命運,如果慧海沒被姚廣孝挑中,甚至再也沒見過朱高煦,也許他的人生将是另一番模樣。
“爲什麽,你那麽恨我父親,之前爲什麽不給我下毒,當初你可是有太多的機會了?”
朱瞻壑忽然禁不住問道。
當初慧海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如果他想給朱瞻壑下毒的話,簡直易如反掌。
“世子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慧海閉上眼睛平複了一下激動的心情,這才淡定一笑反問道。
“真話通常不好聽,我還是先聽假話吧。”
朱瞻壑看到對方鎮定自若的表情,忽然感覺有些洩氣。
“假話就是,我這個人恩怨分明,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我恨的是漢王,自然要找他報仇,不會牽連其它人。”
“那真話呢?”
“世子你之前已經死過一次了,漢王爲了你,甚至率兵圍攻皇城,若是你死在天界寺,以他的性子,恐怕會血洗天界寺上下,到時少師也攔不住他,而對于我來說,天界寺就是我的第二個家,不想它因我受到牽連。”
慧海坦然的回答道。
其實他在負責朱瞻壑的飲食起居時,曾經不一止一次動過殺念,但想到寺中上下幾百名僧人的性命,最終還是忍住沒有下手。
朱瞻壑聞言吓出一身冷汗,他做夢都沒有想到,當時他才剛穿越,就時刻生活在危險之時,萬一慧海沒忍住,恐怕他就要成爲史上活的最短的穿越者了。
想到這裏,朱瞻壑也是暗自慶幸,有個二百五的爹其實也沒什麽不好,至少别人想殺你時,都要考慮一下後果。
旁邊的姚廣孝也暗自後怕,如果朱瞻壑真的死在他這裏,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别那麽多廢話了,既然你承認了毒殺漢王,那就跟我去一趟诏獄吧!”
紀綱再次厲聲道。
他本以爲抓到一條大魚,說不定可以順着對方抓到更多的建文餘孽,卻沒想到隻是個爲父母報仇的小人物。
沒想到慧海卻依然淡定如水的一笑道:“不勞紀指揮使動手,算算時間,也是時候了!”
就在慧海的話音剛落,他的臉色忽然一變,接着一口鮮血噴出,整個人也一下子癱倒在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