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的功夫,朝廷給的一日期限就到了,一衆欠了錢的皇親國戚文武大臣陸陸續續都還了銀子,不是沒人鬧騰過,甚至還有不少人仗着自己上了年紀,仗着自家有功勞,就進宮去找皇上哭窮賣慘,可惜縱是花樣百出也無濟于事,皇上這回是鐵了心要收賬,拿了兩個典型一處置,剩下的人也可就老實多了。
榮府自然也乖覺了,終究還是開了老太太的私庫拿了些東西出來,卻未想就這麽件事兒還惹出了些是非來。
倒也不是别的,竟是拿出來的東西被仔細鑒定過後卻發現還有些赝品。
戶部的人認定是榮府使手段想蒙混過關,故而狠狠記了一筆,若非顧及自己的頂頭上司是榮府的女婿,定是要一狀告到皇上面前去的。
榮府的人卻也冤枉得很,老太太更是險些當場暈死過去。
老太太私庫裏的東西一部分是當年的嫁妝,一部分是這幾十年來的積攢,例如每年過壽收到的禮,當年老國公在時榮國府還很顯赫,自然也少不了底下的人孝敬,再有就是陸續從府裏的公中庫房搬走的好東西。
若是有那麽一兩件赝品摻雜其中也就罷了,再是見多識廣的人難免有看走眼的時候,可這回拿出來的那批物件裏頭竟有半數都是赝品,這樣的占比實在是大到過分誇張,任誰都能看出裏頭的貓膩兒。
老太太當時就氣得直打哆嗦,等滿心焦慮的将戶部的人送走後,就忙不疊派人開了庫房一件一件去查,全家上下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等待着檢查結果,個個臉上表情都不大好看,大房二房的人互相看着對方都跟看殺父仇人似的,恨不得用眼神殺死對方,隻是因着結果還沒出來,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大範圍遭了賊,故而隻還忍着罷了。
因着庫房東西太多,老太太特意從外頭請了一來個專門做古董生意的來幫忙鑒定,這些老師傅又還每人都帶着兩三個徒弟,這麽一群人愣是忙活到深夜才總算是清點完畢,出來的結果不算太遭,但卻也很不樂觀。
“這些都是師傅們一緻鑒定爲赝品的,共計二十七件。”
賈母的臉都青了,哆嗦了半晌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賈赦當即一蹦三尺高,指着鴛鴦的鼻子就發難,“好你個賤蹄子!都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老太太信任你才将私庫鑰匙交給你保管,你可好,竟敢監守自盜!我這就綁了你去見官!”說着就要上前拿人。
鴛鴦小臉兒一白,撲通一聲就跪在了賈母跟前,“老太太明察啊!奴婢伺候老太太這麽多年,向來對老太太忠心耿耿,就是借奴婢一百個膽子奴婢也萬萬不敢幹這種事啊!”
“你還敢狡辯!”賈赦氣急敗壞的罵道:“私庫鑰匙是在你手裏的,不是你幹的難道是老太太自己幹的?老太太這麽多年待你猶如親孫女,你卻背着她老人家做出這種事來,你可真真是喪良心了!”
“好了!”賈母頭疼的呵斥了一聲,她倒是不信鴛鴦會幹這種事,但是鑰匙是鴛鴦保管的也沒錯,于是就問道:“可曾有旁人動過鑰匙?”
“絕對沒有!每每老太太吩咐取什麽東西都是奴婢親自去取的,絕不曾叫旁人沾手過。”鴛鴦連連搖頭,又說道:“清點出來的這些東西奴婢仔細對過冊子了,都是…都是原本公中庫房的東西”
“公中庫房的東西怎會到老太太的私庫裏?”賈赦愕然。
賈母噎了一瞬,神情有些不自然。賈政皺着眉說道:“大哥,你是否弄錯了重點?老太太瞧着什麽東西喜歡拿了去收着也并非什麽不得了的大事,總歸都是自己家裏的東西,也還在自家人手裏,如今最重要的是爲何公中庫房的這批東西會變成赝品,以及公中庫房其餘的東西是否也被調換了。”
“老二說的很是。”又罵賈赦,“你個眼皮子淺的東西。”
賈赦嗤笑一聲,他不敢針對老太太,但自己的弟弟還是能夠罵的,“你可就少在這裏裝模作樣吧,老太太的私庫要如何處置全憑她自個兒願意,跟公中的東西可不一樣,就憑老太太溺愛寶玉那個勁兒,還能留下幾個銅闆給咱們大房?這事兒總歸是你們二房得利,你自然是不在意老太太怎麽倒騰了,虛僞小人!僞君子!”
他這人平日裏慣是醉生夢死,腦子也不好用,糊塗起來叫人想罵都不知從何罵起,隻一旦牽扯到這些個黃白之物那可就格外敏感了,說起話來也是一針見血。
賈政被他罵得面紅耳赤又羞又惱,有心想要解釋,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他一時間壓根兒就沒想到将來分家産這檔子事兒上去,可眼下賈赦這麽一點破,他也無法反駁了,老太太的偏心他心裏自是清楚的。
“夠了!”賈母鐵青着臉瞪着賈赦,“東西是我拿的又如何?你有何不滿?你現在是繼承榮府了,可了不得了,防着你親娘也跟防賊似的?若你這個榮府當家人覺得我這老婆子拿不得這府裏的東西,不如去擊鼓鳴冤狀告我偷竊!”
這話可就誅心了。
賈赦頓時就老臉一白,連道不敢。
這時,王夫人突然開口說道:“公中财物向來是由當家奶奶管着的…”
衆人下意識看向王熙鳳,這些年她才是府裏的當家奶奶。
就連賈赦和邢夫人看向王熙鳳的眼神都有些懷疑,畢竟這個兒媳婦也慣是個貪财重利的性子,能幹出這種事兒可一點兒也不稀奇。
王熙鳳卻是一臉愕然,愣在了原地,仿佛是怎麽也不曾想到自己會被懷疑上,等反應過來後當即就喊起了冤,“這幾年是我管着府裏沒錯,可那公中庫房的鑰匙向來是在姑媽你的手裏捏着的,平日裏我想要取個什麽東西都得叫周瑞家的去開庫房,那鑰匙我竟連碰都是沒資格碰的,我上哪兒能有機會去幹這檔子事兒啊!”
王夫人皺了皺眉,還未等她來得及說什麽,就見賈琏一拍大腿跳了起來。
“我知道了,定是周瑞家的幹的!”
王夫人頓時眼皮子一跳,沉着臉斥道:“沒憑沒據的事可不敢胡說!”
邢夫人就呵呵一笑,陰陽怪氣道:“你方才不還暗指琏兒媳婦呢?怎麽着你有憑據?”
“我哪裏就是暗指琏兒媳婦了?琏兒媳婦是我的内侄女,我坑害她作甚?我不過是随口說了那麽一嘴,并非有意說道誰。”
賈母看看王夫人,又看看王熙鳳,神情莫測,“琏兒你說是周瑞家的,可有何證據?”
“老太太…”王夫人才喊了一聲,就被老太太那一記冷眼給瞪了回來。
賈琏就說道:“方才我媳婦也說了,鑰匙向來在二太太手裏捏着,除了二太太便隻有周瑞家的能開庫房,可巧,周瑞家的女婿冷子興卻是做古董買賣的,店裏素來真假參半着賣,我也見過幾回他店裏的赝品,仿的尤爲逼真,若非那經驗老到的老師傅都很難辨出真假。這着實讓人不得不起疑了。”
賈母看向王夫人的眼神愈發犀利起來。
“好哇!原來家賊在這兒呢!”賈赦冷笑連連。
邢夫人啐她,“虧得你還有臉賊喊捉賊!速速将東西都交出來,若是沒了就折銀子還上,這裏頭可還有我們大房的一份呢,你休想全占了!”
顯然,大家都覺得這是王夫人在背後指使的。
賈政素來要臉,當即惱羞成怒,猛地起身就給了王夫人一巴掌,“我是短了你的吃還是短了你的用,你竟去做賊!可真真是羞煞人也!羞煞人也!”
“老爺!”王夫人捂着臉,哭道:“不是我幹的啊!當真不是我幹的!”
沉默了許久的賈母這時終于開了口,“一切不過都是猜測罷了,尚未真憑實據,也不能斷定就是她幹的,老二你且莫激動。”
這态度可就有些意思了。
賈赦頓時就垮了臉,“老太太這是要包庇她?”
“什麽包庇不包庇的?我說錯了不成?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是周瑞家的幹的?退一步來說縱然真是周瑞家的幹的,又憑什麽就說是她指使的?”說句心裏話,賈母對這個二兒媳婦很不滿意,但誰讓寶玉和娘娘都是她生的呢,她的名聲還是得保住才行。
“要證據還不容易?拿了周瑞家的嚴刑拷打便是了!”
“胡鬧!”賈母怒斥,“沒影兒的事如何能綁人?還想動私刑?傳了出去咱們家成什麽了?如今娘娘正是得寵的時候,宮裏宮外多少眼睛盯着咱們家,萬一叫人抓着把柄捅到聖上跟前,哪個能得了好去?”
話說起來的确是這麽個理兒,但卻也不乏有擡出賢妃壓大房低頭的意思。
果然,此話一出賈赦就蔫兒了下去,臉上表情仍是忿忿不平,卻再不敢多說什麽了。
邢夫人也撇撇嘴,心不甘情不願的閉上了嘴。
一個寵妃娘娘,他們是真不敢得罪見此情形,王夫人心中甚爲得意。
孰料,王熙鳳卻跳了出來,“咱們不拿人不動私刑,自己查抄自己家總是可以的吧?無論如何這事兒也得給大夥兒一個交代,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損失這樣一大筆财産!究竟跟姑媽和周瑞家的有沒有關系,隻派人搜一搜就知了,許是還有些未來得及出手的也不一定,又或是平白無故多了一筆說不清緣由的錢财..…”
王夫人才落下去的心又瞬間高高提了起來,脫口而出,“不成!我是榮府二太太,如何能被人查抄住處?我還要不要做人了?娘娘和寶玉還要不要做人了?”
這副模樣,顯而易見透露出幾分心虛。
賈政氣得直喘粗氣,瞪着王夫人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吃了她似的。
賈母卻不滿的看了王熙鳳一眼,“你也愈發胡鬧起來!這事兒無論是誰幹的,總不過是家賊,本就不是什麽光彩的事,還非要鬧得沸沸揚揚傳得人盡皆知不成?咱們榮府的名聲還要不要了?巧姐兒還有你肚子裏這個,将來走出去還不得叫人笑話。”
“正是爲了他們,我才堅決不同意這般稀裏糊塗了事啊!”王熙鳳抹了抹眼淚,哭道:“方才姑媽也說了,公中财物向來是當家奶奶管着的,若是這回不查個明白,我這個當家奶奶可真就要變成那竊賊了!爲了我自個兒的清白,也是爲了巧姐兒和肚子裏這孩子的将來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同意和稀泥!周瑞家的住處、姑媽的住處還有我那院子,都查!好叫大夥兒都睜大眼睛瞧瞧,究竟誰才是家賊!”
王夫人忙道:“也沒人說是你…”
“姑媽方才不是還引着旁人懷疑我呢?這會兒又堅決不肯叫人查,難不成當真是做賊心虛了?”
“你!”王夫人又驚又怒,還有些納悶兒,不知這王熙鳳是吃錯了什麽藥,竟是要跟她撕破臉?
王熙鳳的死纏爛打,賈母是愈發不耐了,卻一時也不知該說她些什麽,好話歹話說遍了也不聽,棘手得很。
然而還不等她想出什麽對策,就見王熙鳳又哭嚎一聲,喊道:“我知曉老太太不喜家醜外揚,可若是老太太鐵了心不肯徹查到底,反倒要叫我不明不白背着這樣一個臭名聲,我……我……那我也隻好以死明鑒了!”說着就作勢要去撞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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