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也是個大晴天，一早起來用過早飯後，一家三口便坐上馬車，朝着榮府而去，後頭還跟着四輛大車，上頭滿滿當當都是禮物。
林如海的确是對這個嶽母産生了濃濃的不滿不假，但他也還不至于爲這小來小去的一點東西落人口舌。
因昨日就已得了信兒，故而這早早的，賈家衆人便已齊聚在老太太的院中等候了，隻除了賈赦不在。
賈母皺起了眉，問邢夫人，“老大呢?莫非你忘了不曾告訴他今日他妹夫要來家中?“
邢夫人忙喊冤，“老太太特意交代的事，我哪裏敢忘記啊?昨日我真真是親口告知了老爺的，可老爺他近日新得了兩個俏丫頭，日日就摟着那兩個騷蹄子醉生夢死呢，早起我去叫他時他還睡得死死的，滿身的酒氣險些沒将我給熏暈了過去，哪裏能喊得醒呢。“
底下坐着的三春姐妹還是小姑娘家家，聽見邢夫人這般口無遮攔，當即便紅了臉，羞窘不已。
“滿口胡吣!“賈母啐了她一口，又轉頭對着鴛鴦吩咐道:“你帶幾個婆子去請他，他若醉得狠了不醒，你便打了冷水去幫他清醒清醒。”
這大冷天的，一盆冷水澆下去還得了?就他那身子骨兒，早就被酒色掏得差不多了，可别給折騰病了。
好歹也是自個兒的親老子，賈琏忙就站起來說道:“老太太可千萬使不得，我去叫父親就是了。”說罷便一溜兒煙的跑了出去。
“林妹妹她們怎麽還不來?“賈寶玉眼巴巴的就盯着門口，已是等得急了。
賈政素來最是看不慣他往脂粉堆裏鑽的德行，此時見他如此急切，愈發心生惱怒，眼睛一瞪，斥道:“你若等得不耐煩了，大可不必繼續等着，隻去書房讀你的書去。“
賈寶玉的臉頓時一白，下意識往賈母的懷裏縮了縮。
見他這般如驚弓之鳥般的模樣，賈母别提多心疼了，将他緊緊摟着安撫，又罵賈政，“你是長本事了，耍威風耍到我這老婆子跟前來了!“
賈政忙道不敢。
正在這時，“林姑爺來了!“
賈母頓時擡頭望去，正要哭她可憐的女兒，卻冷不丁瞧見了女婿身後的小男孩，聲音便這麽哽在了喉嚨裏，整個人都愣住了。
哪裏來的小男孩?難不成女婿當年還背着她的敏兒在外頭留下了風流債?
一想到這兒，賈母的臉色就猛地陰沉了下來，一雙渾濁的眼睛就如同那利刃一般，直直的刺向了林哲軒。
林哲軒原就很緊張很忐忑，誰想才一進門就見那老太太看他的眼神就仿佛要吃人似的，頓時吓得他一激靈，本能的往林如海的身後躲了躲。
賈母微眯起雙眼，“女婿身後這個小男孩是何人？”
出口就是質問，叫林家幾人都當場愣了愣。
林如海臉上溫和的笑意淡了下來，見了個禮，解釋道：“這孩子叫林哲軒，是我從族裏過繼過來的。”
還好不是什麽風流債。
賈母知道是自己誤會了，但心情卻一點也沒好轉，脫口而出仍是質問的話，“這樣大的事如何都未曾事先告知我？甚至連你調職回京都是人到了我才知曉，莫非敏兒這一走，我這個嶽母就再不是嶽母了？”
這意思就是明擺着指責他不曾将她這個嶽母放在眼裏了。
老太太在賈府就是當之無愧的大家長，這滿府上下成了她的一言堂，甚至就連隔壁東府的事，但凡她開口插手了，也輕易不會撅了她的面子，稱一句“老祖宗”着實是名副其實的。
在家裏呼風喚雨這麽些年，賈母早就習慣了高高在上掌控一切，而今女婿卻事事瞞着她，這不免叫她十分不痛快，便習慣擺出了長輩的架子來，企圖壓他一壓。
可是賈母忽略了，林家不是她們賈家，自古以來就沒有哪個做嶽母的将手伸進女婿家裏管事的道理。
饒是自認爲心胸還算開朗的林如海，這會兒也是皺起了眉頭，多年未見他這嶽母，卻不想竟變得如此霸道蠻橫，與當年嶽父不在時比較，堪稱判若兩人，可見這些年當真是被捧得高了。
林如海心裏十分不悅，正斟酌着要不要态度強硬些，就聽見黛玉開了口。
“外祖母是才知曉父親要回京這件事嗎？”黛玉微微張着小嘴我兒，滿臉詫異，“正常朝廷官員的調動又不是秘密，二舅舅也在朝做官的，怎會不曾聽說呢？怪我怪我，我以爲外祖母早就得到消息了，就不曾多此一舉，未曾想竟是鬧出這樣一個烏龍惹得外祖母誤會不快了。”
林如海聞言就忍不住嘴角上揚起來，着實想笑。
這話乍一聽沒毛病，不過是在解釋罷了，但實際是在暗諷賈家。
本就不是秘密，京城裏該知道的早就知道了，賈家卻不知道，這是爲何？還有賈政，好歹也頂着榮國府的名頭在做官，卻連這點消息都沒人跟她說過一嘴，豈不是更諷刺？
其一諷刺賈家早已被擠出權貴圈子，連這點消息都不知道，可見是個什麽樣的地位，其二諷刺的是賈政的爲人，好歹是在朝爲官的，别人都知道的事他卻不知道，還不快反省一下自身？
賈母又不是傻子，自是聽出了這裏頭的諷刺，當即黑了臉，心裏也是惱怒，也有傷心。
她自是對這個外孫女也不差，比對自己親生孫女都好，也隻不過是排在寶玉後頭罷了，可如今她的外孫女卻如此諷刺自家，委實叫她氣悶不已。
賈母并不曾掩飾自己傷心的眼神，黛玉自是也看見了，卻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她是打了賈家的臉沒錯，但老太太這一上來就對着她父親一頓質問，又何嘗将她們林家放在眼裏了？
感情是相互的，尊重也是。
“姑父來了？”賈琏好不容易拽着他老子過來，一進門就見林家幾人都站着，隻以爲人也是才進門，便忙熱情的招呼起來，又是請坐又是叫人捧茶捧果，熱情得有些谄媚。
就這麽着，誤打誤撞的倒是被他緩和了氣氛。
賈母心裏是極其不痛快的，但到底也沒有揪着不放，一則林如海雖卸任了巡鹽禦史，但憑着這些年的功績，這官位想來也是不會低了去，二則黛玉是聖上親自指的四福晉，日後更是前途無量。
故而，賈琏這一般誤打誤撞一番言行，賈母索性也就聽之任之了。
屋子裏女眷都在，林如海并不好多逗留，即是已見過老太太，便與家裏的男人們一同去了前院說話，“軒兒你随爲父去前院。”
賈琏就說道：“表弟不過是小孩子家，與咱們在一處多不自在，不如就叫他留在這裏，與寶玉兄弟一起玩吧。”
林如海連連搖頭“不可不可，軒兒已滿了八歲，該避嫌了。”說罷，又看了看賈寶玉，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賈政瞅了眼那個兩眼直勾勾看着人家姑娘犯癡的兒子，心中又氣又惱：“寶玉，你這樣大的人了，還整日待在内院作甚？快跟我走！”
賈寶玉還想跟林妹妹說會話，哪裏舍得離去？可看着自家老子的黑臉，他還是慫了，垂頭喪氣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出去。
賈母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
罷了罷了，林家是書香氏族，很是重規矩，别再叫女婿不滿了。
賈母暗自輕歎，拉着黛玉就摟進懷裏，“你個小沒良心的，你父親才回來，就将我這老婆子給抛之腦後了。”
聽見她這般似真似假的嗔怪，黛玉佯裝不明，隻捂着嘴樂，“琏嫂子快去瞧瞧，可是家裏的醋壇子打翻了？”
王熙鳳也笑了笑，虛點了點頭，“好些日子沒見了，妹妹這膽子可是見長，連着老太太都敢打趣了，我可不敢招惹妹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