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跟襲人有了親密關系這事她早就心知肚明,本也算不上什麽了不得的大事,高門大戶的爺們兒都是在所難免的,可賈寶玉在家塾裏的那些污糟事,黛玉也不曾瞞着她,這就讓她有點難受了。
表面看着這樣一個天真純粹風光霁月的貴公子竟然男女不忌,小小年紀就如此厮混,滿腦子盡是嬌俏姐妹俊俏哥兒,這樣一個人,又哪裏是什麽良配呢?
她爲姑娘不值,終是忍不住哭了出來,男女通吃太惡心了,“姑娘,我不要你嫁給寶二爺。”
黛玉冷着臉,強壓心底的怒意安撫道:“她們的算盤打得真是精,隻要父親不同意這事兒就成不了,先回去給父親寫信吧。”
雪雁向來對自家姑娘很是信服,聽她這麽一說,頓時就放下心來,但思及老太太的打算,心中仍是難受。
“王夫人也就罷了,可是老太太爲何會有這樣的想法?”雪雁很是不解,老太太對姑娘的疼愛不似作假,爲何如今卻能算計姑娘的婚事呢?
黛玉輕歎一聲說道:“咱們看寶玉或許覺得這樣不好那樣不好,但在外祖母的眼裏,寶玉就是她的心肝鳳凰寶貝,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兒,故而.她恐怕是真心覺得這樣對我也是極好的。”
真真切切身處這個位置,她所感受到的老太太疼愛之情都是真的,至少目前爲止都是真實的,是以她還真不能違心說些什麽。
“姑娘日後還是要多多提防些了。”賀嬷嬷突然開口說道:“老爺定然是不會同意此事,但既然二太太能暫且摒棄過去的恩怨萌生出這樣的念想,必然是認爲姑娘能帶去更大的利益,利益大到甚至能叫一個心胸狹隘的人都願意暫且委屈一下自己,試想她還能輕易放棄嗎?老爺不應允并不代表這事兒就絕對不成了。”
黛玉不是傻子,哪裏能不知道賀嬷嬷的言下之意?但凡使點手段壞了自己的名聲,這事兒就麻煩了,而王夫人是能絕對能幹出這種下作事的人。
黛玉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先是快速寫了封信交給綠萼,“去尋忠伯,囑咐他快馬加鞭将信送到。”接着又招來紫竹,輕聲吩咐道:“将二太太的打算傳到梨香院去。”
先前王夫人一直明裏暗裏的表示要将賈寶玉和薛寶钗湊成一對,因爲這個緣故,薛姨媽對王夫人向來是大方得很,但凡王夫人開口的就沒有拒絕的,如今王夫人卻突然撇開薛寶钗盯上了别人,薛家母女能願意?
若是能使使勁兒将賈寶玉跟薛寶钗徹底綁在一起卻是再好不過,就是不成,多少也能給王夫人造成些麻煩阻礙,不至于叫她太肆無忌憚迫不及待。
黛玉的眼神微微閃了閃:“方才我在信中已經與父親說了,叫他且先别一口回絕,隻含糊不清找個借口拖延拖延,如此一來二舅母暫時也不會使什麽激烈的手段,咱們好歹有些時間……看父親能否調回京城來。”
回揚州是不能了,一來老太太絕不會樂意,二來家中确實沒有一個女性長輩教戒,這也是個回避不了的問題,但若是父親能來京城,到那時老太太又還有什麽理由不放她們父女團聚呢?
總歸這榮府是不能住了,定得想想法子早日脫身才行,真要等到别人出手算計就晚了,髒水但凡潑上,便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無論如何,她也是絕不能容許自己身上沾染絲毫污點的。
雪雁霎時眼睛一亮,“若老爺能調回京城卻是再好不過了。“老太太家再好終究也是寄人籬下,感覺是全然不同的,隻是轉而卻又面露憂郁,“老爺在這個位子上坐了這麽些年也不曾動過,可見聖上心裏……老爺想要調回京城恐怕難得很。”
黛玉接過丫頭捧來的茶小口潤了潤唇,說道:“若我與四阿哥的事兒能成,父親便極有可能要動一動了。都說巡鹽禦史這個位子非帝王心腹不可坐,你道爲何?巡鹽禦史手裏掌管的可是鹽稅,那就是大清的錢袋子,又有監督鹽商之責……但凡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有點兒私心,那後果可就嚴重了。”
“所以聖上不會容許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與任何皇子關系密切。”雪雁若有所思。
“不錯。”黛玉點頭,說道:“上回皇貴妃娘娘已經給了暗示,想來應是決定要有所動作了,我們隻需穩住這邊就好,實在不行就給皇貴妃娘娘透點風聲。”
她如今倒是希望趕緊将她指給四阿哥得了。
“姑娘。”
“這麽快就回來了?“黛玉看見紫竹還愣了下,“事情辦成了?”
紫竹卻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哪裏用得着奴婢出手啊,自有那心大的小蹄子颠兒颠兒的跑去報信兒了。”
原來那襲人得到消息後左思右想還是覺得自個兒前途渺茫,一則覺得寶玉對黛玉格外不同些,隐隐覺得有些不妥,二則覺得黛玉不如寶钗性子好,怕容不下人,故而決定将事情告訴薛寶钗,指着借薛寶钗和薛姨媽的手将這事兒給攪黃了。
這倒是跟黛玉的打算有些不謀而合了,倒也省事兒。
不出所料,得到消息的薛姨媽很是氣憤惱恨,當即恨不得要沖到王夫人跟前去好好掰扯掰扯,哪有這樣欺負人的?明明先前私底下已經有了默契,也從她手裏撈了不少好處,結果如今見到個更好的就想一腳将她的女兒踹開?簡直欺人太甚!
倒是薛寶钗隻臉色微微發白,好歹還是端住了,一面打發了襲人離開,一面又拉住了薛姨媽,“母親,這會兒去掰扯開了又能如何呢?鬧起來毀的還是我的名聲。”
“不鬧難道就能裝作無事發生了?“薛姨媽都氣哭了,“雖說隻是私底下有了默契,可滿府上下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哪個心裏沒數?否則這會兒襲人跑來說什麽?還不就是因爲大夥兒原本都以爲你是未來的寶二奶奶!事已至此,你若不能嫁給寶玉,又還能有個什麽好去處呢?名聲都毀了!”
這才是她真正氣恨的地方,她們薛家雖說不如賈家高貴,卻也并非要死扒着賈家不放,恨隻恨她那好姐姐已然将自家女兒的名聲給污了,“金玉良緣”都傳遍了,如今卻又想不認賬,着實太欺負人了!
薛寶钗也紅了眼,她的憂慮終于變成現實了,可她一時之間卻并沒有什麽好法子化解應對。
薛蟠剛睡起來打算跟母親說一聲就又出門去繼續尋樂子,誰知走到門口就聽見這樣一番話,頓時怒發沖冠。敢嫌棄他妹妹?敢這樣欺負人?真當他薛家沒人了!
薛蟠本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呆霸王,一時氣着了心裏發了狠,臉色陰沉沉的,眼裏滿是狠意,不知又是想到了什麽歪主意。
聽見裏頭母親和妹妹的哭泣聲,心裏愈發氣恨至極,也不曾進去,隻轉身直接出了府去,邊走邊掏了一疊銀票交給身邊的小厮,“去想法子将賈寶玉他老子弄去家塾一趟。”
賈政養了好些個清客,平日無事就愛與這些人在一處談天說地,收買個人撺掇一下倒也不是難事,而隻要賈政去了家塾,知道甚至親眼看見了賈寶玉的混賬事,還能饒得了他?不打他半條命去才怪!
王夫人既敢欺負他妹妹,他就敢弄她的寶貝鳳凰蛋!
賈寶玉在家塾裏關系最親密的三個人就是秦鍾、香憐和玉愛,而香憐和玉愛先前又跟薛蟠勾勾搭搭的也是膩了一陣子,隻不過後來薛蟠玩膩了覺得沒趣就甩開去另尋新鮮的了,剛好沒多久賈寶玉也進了家塾,這才又巴上了他。
賈寶玉長得比薛蟠俊秀,性子又極其溫柔體貼,雖是榮府的心尖子寶二爺,但對着他們也慣能伏低做小體貼呵護,倒叫人愈發愛了幾分,隻一點不如薛蟠,那就是不如薛蟠出手大方。
一則薛蟠如今是薛家的家主,家裏的銀錢自是随他揮霍,他母親薛姨媽又是個溺愛孩子的,從不會在銀錢方面管制他,而賈寶玉雖說是賈母的心肝肉,銀錢方面也不會缺了短了,但比起薛蟠的揮霍無度來卻還是遠遠不及的。
二則薛蟠在外玩樂向來是銀票開道無論是女人還是男人,是玩意兒還是狐朋狗友,砸銀票就行了,早已是養成了習慣,故而往往都不必開口哄騙,他就自己揮着銀票砸到人臉上去了,拿得很是痛快。
而賈寶玉卻又不同,他不小氣,隻要跟他開口他都大方得很,但他的銀錢都被襲人嚴格管控着,身上并不會有太多,且想法卻又跟薛蟠不同,這些人巴着他哄着他他都隻認爲是真情誼,從不覺得旁人是在圖他什麽,自然也就從不會主動拿那黃白之物出來。
遇上這樣一個“不識趣”的呆子,還真是叫人挺無奈的,香憐和玉愛跟着賈寶玉混了這麽些日子,好處是撈着了一些,卻也并不多,至少還是不夠他們揮霍享受的,故而當薛蟠拿了一疊銀票來找他們時……并不曾多猶豫,他們也就痛快答應了,笑嘻嘻的拿着銀票就往懷裏揣。
一萬兩銀子足夠他們一家幾口去小縣城好好生活一輩子了,真要叫他們自己掙,辛辛苦苦一輩子也不可能攢下這麽多錢财,如今不過是故意害賈寶玉被罰一頓而已,又不是要殺人放火,有什麽不能答應的?
二人滿臉喜氣的揣了銀票,又妖妖娆娆的勾着薛蟠嬉鬧了一會兒,這才又回去湊到了賈寶玉的身邊。
“趁着這會兒休息,咱們去尋個僻靜處說會兒體己話可好?”玉愛拉着賈寶玉笑嘻嘻的說道,眼神妩媚舉止輕浮,透着股不同尋常的暗示。
香憐也在旁附和,親昵纏磨。
賈寶玉和秦鍾二人又不是頭一回與他們厮混了,自是心領神會,内心也有些蠢蠢欲動,不曾多猶豫,四人便一塊兒出去了。
屋内其他人哪個不知他們是幹什麽去的?皆不禁發出嬉笑聲,或暧昧或譏嘲。
等到賈代儒進來上課時,那四人仍日未歸,賈代儒見此情形也不過隻微微皺了皺眉頭,不曾多說什麽也不曾問什麽,隻恍若無事般,繼續講起課來。
卻說那賈政聽聞自家那孽障這些日子倒是安安分分的日日去家塾,雖嘴上不說但心中仍是有幾分滿意的,剛好身邊的清客提起,他便順勢應承了下來,帶着幾個小厮和幾個清客便來到了家塾,一則打算考考賈寶玉的學問,看是否有長進,二則也是想瞧瞧家塾裏的情況……聽說家塾裏近來有些歪風邪氣都傳到外頭去了。
賈政自視清高,将顔面看得極重的一個人,自是受不了這樣的污名,少不得要親自考察一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