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自打那日黛玉進宮并且得到了皇貴妃的喜愛,薛寶钗不禁想起了自己前途茫然,一時心下不免有幾分生悶,夜裏回去哭過一場後竟是就病倒了,已然好幾日不曾出門。
賈寶玉心中擔憂,便朝着梨香院去了,薛姨媽一見他便樂開了花,将他抱入懷裏滿懷愛憐的摩挲着他的臉。
“我的兒,這麽冷的天兒你怎麽就出來了,可曾凍着了?”又忙叫丫頭去倒熱茶。
賈寶玉乖乖巧巧的笑道:“我穿得很厚實呢,哪裏會被凍着,我見寶姐姐好幾日都不曾出門了,不知她的身子可曾好些了?”
“難爲你這樣惦記她,她吃了藥已是好多了,隻這幾日天兒愈發的冷了,我怕她出門去吹了風又要不舒服,就拘着她在屋子裏在養幾日罷了,可巧你來了,想來她這幾日也悶得狠了,你且進去陪她說說話兒也好。”
于是,喝下一杯滾燙的熱茶暖了暖身子後,賈寶玉便進了裏間。這會兒薛寶钗正坐在炕上做着針線,一臉恬靜淡然安分随時,擡頭一見他來了,臉上就露出了笑來,“你今日怎麽倒有空來我這兒了。”
“幾日不曾見着寶姐姐了,我這心裏實在不安得很,也不知寶姐姐究竟怎樣了。“賈寶玉向來是甜言蜜語張口就來,偏卻都是極真誠的肺腑之言,半點不摻假。
薛寶钗聞言心中熨帖,臉上的笑意也愈發濃了幾分,“我好得很,不必挂念。老太太近來可好?那日老太太暈了過去,偏我這身子又不争氣,竟也未能再去看看她老人家,不知如今可好些了?”
提及老太太,賈寶玉也不免面露愁容,“老太太還在卧床靜養,老爺不準我常去鬧她,可太太又叫我莫貪玩,要常去陪老太太說說話……我也不知應當聽誰的了。”
老太太年紀大了,身子不舒服自是受不得鬧騰,可王夫人深知賈寶玉在老太太心中的分量,自是希望賈寶玉能表現得愈發孝順些,如此老太太才能更偏向他們二房,故而才有這麽一說。
薛寶钗不似賈寶玉懵懂無知,對這點小算盤心裏清楚得很,思量片刻,便歎道:“老太太向來最是疼愛你,如今老太太卧床養病,你若不多陪着些隻顧玩自己的,隻怕會傷了老太太的心,還是得多陪陪她老人家才是……老爺那樣說也是怕你太鬧騰擾了老太太靜養,你隻去陪着說說話莫吵鬧就是了。”
賈寶玉聽罷連連點頭,“寶姐姐所言甚是,老太太最是怕寂寞的人,我若是多陪着她說說話想來她心裏也會開朗許多。”
接着二人又閑聊了幾句,薛寶钗的目光掠過他胸前的那塊玉,便笑道:“總聽人說你這玉是大有來頭的,我卻至今也未能仔細鑒賞過,快叫我瞧瞧。”
賈寶玉聞言便湊近了去,摘下自己脖子的那塊玉遞給了她。
“莫失莫忘,仙壽恒昌。”薛寶钗捧着那玉仔細打量着,口中念念有詞。
一旁的莺兒聽聞這句就笑了,“這兩句話怎麽仿佛與姑娘那項圈上的是一對兒呢。”
薛寶钗一時俏臉嫣紅,嗔怪道:“渾說什麽呢,什麽一對兒不一對兒的。”
賈寶玉卻來了興趣,纏着她非要看那項圈。
薛寶钗拗不過,隻得解開扣子,将那項圈掏了出來,隻見上頭果真也刻着兩句話。
“不離不棄,芳齡永繼。”
“果真和我的玉是一對兒的。“賈寶玉甚是驚奇。
“什麽跟你的玉是一對兒的?”
擡頭一看,竟是黛玉緩緩走來。
黛玉一見那薛寶钗的排扣開了,賈寶玉幾乎貼在人家身上雙手捧着那胸前的金鎖,頓時臉上就露出了一抹輕笑“可是我來得不巧了。“
黛玉亦眼神怪異,左右打量着那二人。
薛寶钗俏臉一紅,忙将那項圈塞回去,又将扣子扣好,心中不禁有些難堪,隻覺黛玉臉上的那抹輕笑莫名顯出幾分輕蔑鄙視的意思來。
她恨不能快些揭過這一茬,但莺兒卻并不知她此刻的難堪,隻笑道:“寶二爺的玉上刻着'莫失莫忘,仙壽恒昌’,我家姑娘的金鎖上刻着的是'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可不正正好是一對兒的。”
“莺兒!”薛寶钗瞪了她一眼,“還不快去倒茶。”
黛玉抿唇一笑,意味不明的說道:“果真是一對兒的。”
賈寶玉卻并不知那點子暗潮,一見着黛玉,便又忙不疊湊了上去。
黛玉斜了他一眼,“你湊過來做什麽?我可沒有那金鎖跟你的玉相匹配。”
饒是薛寶钗素來心思藏得深,此時此刻臉色也不禁有幾分難看起來,她的那點心思,好似都被這黛玉看穿了,讓人難免産生了些許羞恥感。
不過這之後黛玉卻直接揭過去這茬兒,隻吃着茶果聊了些閑話,也并未再說什麽刺人的話,與薛寶钗一同說說笑笑,與平日無異,這倒是叫薛寶钗心裏舒服了一些。
不知不覺天色也暗了下來,薛姨媽熱情的招呼着幾人不叫走,硬要留飯,幾人架不住這份熱情,便也就順勢留了下來,待用罷晚飯又坐了一會兒方才離開。
等人都走了,薛寶钗安靜下來坐在房裏憶起先前的事,不禁又臊紅了臉,眼裏有了淚意。
薛姨媽一見她這樣便唬了一跳,忙摟着她問,“這是怎麽了?可是跟他們哪個拌嘴了?”
薛寶钗搖搖頭,輕聲說道:“方才寶玉正看我的項圈,剛好被林姑娘撞見了,我這心裏……感覺有些難堪罷了。”
她的打算薛姨媽自是清楚的,這會兒聽見這話也知道她難堪在何處,隻覺心裏一酸,摟着她便哭了起來,“我的兒,真真是苦了你了,都是我和你哥哥沒用,這樣的事竟要你一個小姑娘家親自去打算”
原先薛寶钗還在強忍着,這會兒也忍不住被勾了起來,眼淚瞬間便流了下來。
先前王夫人一直表現得對她格外親近喜愛,私下言語間時常透露出要将她與賈寶玉湊作一對兒的意思,可誰知自打那日林姑娘進宮過後,王夫人卻隐隐透出了有些猶豫不決的模樣。
雖說待她的态度仍未變,但薛寶钗是個多聰慧的人,又哪裏能看不出那點搖擺不定呢她知曉王夫人必定是看中了林如海得帝心,林家姑娘又很得皇貴妃的喜愛,連薛家唯一擁有的财富,林家好似都并不就輸了。
顯然無論怎麽比較,林家女都比她薛寶钗的價值更高,隻是因着過去與賈敏之間的關系又實在看不順眼林家姑娘,故而才陷入了掙紮搖擺,若不然,隻怕王夫人早就已經下定決心了。
薛寶钗看出了這一點,心裏又如何能不着急呢?至少目前爲止,擺在她面前最好的選擇就是賈寶玉,是以她不能輕易放棄,既然王夫人開始猶豫了,那她也隻能自己想想法子罷了。
今兒賈寶玉來看她,她就索性将那“金玉良緣”之意透了出來,卻誰知剛好被林姑娘撞個正着……真真是羞死個人了。
母女二人抱頭痛哭了許久,薛寶钗隻覺得頭都有些疼了,這才拿帕子擦了擦眼淚,岔開了話題,“這麽晚了哥哥還未回來?”
薛姨媽就哼了一聲,不滿道:“他哪日不得三更半夜才回來?索性幾日都見不着人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先前還說去賈家家塾學習,可哪回回來不是一身脂粉酒氣?定是又在外厮混呢。”
薛寶钗皺起了眉,“賈家家塾管得竟這樣寬松?”
正說呢,就見那薛蟠帶着一身寒氣走了進來,果真又是一身酒氣,還帶着股濃烈的脂粉氣息,顯然又不曾幹什麽好事。
乍一見母親與妹妹皆是兩眼通紅,薛蟠便怒了,“哪個不長眼的欺負你們了?看我不打斷他的狗腿!”
薛姨媽頓時就哭着狠狠捶了他幾下,“你要打斷誰的狗腿?我先打斷你的狗腿!你老實交代,究竟去沒去家塾!”
薛蟠愣了愣,理直氣壯道:“母親這是說的什麽話?我自是去了的。”他還當真一點不心虛,是真去了。
薛姨媽和薛寶钗看他這副模樣,臉上就露出了狐疑之色,“真不曾糊弄我?那你這整日一身的酒氣和脂粉香是哪裏來的?”
在她們的想法裏,家塾這種地方都是嚴肅學習的,卻哪裏知道,這賈家的家塾簡直是烏煙瘴氣,裏頭那些人大多是吃喝嫖賭樣樣都來的,更有好些清秀的少年,但凡随意花點小錢便能輕易上手。
薛蟠好色,且男女不忌,手裏又是大把大把的銀票,出手很是闊綽,那些少年自是很樂意與他胡鬧厮混,不過短短個把月的功夫,不曾多讀過一篇文章,反倒是将家塾裏那些樣貌好的少年都玩兒了個遍。
面對母親的質問,薛蟠難得有些心虛了,胡亂幾句搪塞過去便趕忙借口溜了。
“真真是個孽障!”薛姨媽又氣又無奈。
薛寶钗緊緊皺着眉,道:“寶玉也要去家塾了,回頭叫寶玉看着他些,看他究竟是去家塾了還是整日在外混着。
薛寶钗想的很好,卻哪裏知道,這賈寶玉也并未比她哥哥薛蟠好到哪裏去賈寶玉原就與那秦鍾互生好感,一同進入家塾之後日日同進同出坐卧一處更是親密無間,加之家塾裏又有一外号“香憐”、另一外号“玉愛”者亦是生得妩媚風流……四人心中彼此都有些情意,平日上課時竟都是八目勾留纏纏綿綿,究竟學到了什麽不得而知,但顯然賈寶玉每日都過得很是開心滿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