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彎似蹙非蹙胃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竟又是一位不食人間煙火、遺世而獨立的仙子般的人物。
黛玉進了屋子,便對着上方的賈母微一福身:“外孫女兒請外祖母安!”
賈母這才緩過神來,眼圈兒倏地紅了,隻将外孫女兒摟進懷裏心肝兒肉的疼着,一時又不禁哭起了賈敏。
衆人見狀隻得跟着一邊擦拭,一邊忙着勸慰。
“表姑娘一番舟車勞頓好不容易才來,老祖宗可不能再招人了”
賈母一聽忙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好不容易止住了悲傷,拉着這外孫女左瞧右瞧卻是怎樣都瞧不夠。
老太太本來就喜歡那容貌姣好的小姑娘,這會兒見黛玉生的如此花容月貌,一時更是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隻抓着外孫女的手不肯撒開。
原本就對賈府心存不滿的黛玉,此時此刻也看不出賈母有絲毫的做戲成分,一片疼愛之情竟是真真切切的。
賈母拉着黛玉攬在懷裏,邊指了兩個兒媳婦與她認識:“這是你大舅母,那一個是你二舅母。”
黛玉忙見禮。
“一家子親骨肉,不必如此見外”賈母笑着說道,邢夫人和王夫人二人自是連連附和。
邢夫人忍不住問道:“咋一見着這外甥女,竟是叫我看呆了去,再是未能想到世間竟是還有如此人兒!”
賈母聞言笑得愈發開懷,隻道這大兒媳素來不如旁人會奉承,今兒仿佛開竅了。
而一旁的王夫人卻隻跟着笑笑,并未說話,仿佛是個木頭人似的。
賈母見狀心中略有不滿,不待多說什麽,隻聽外頭又有丫鬟通報,卻是薛姨媽母女還有三春都來了。
衆人一見老太太懷裏那姑娘的樣貌,具是一愣,随即紛紛上前見禮。
賈母又将衆人一一指給黛玉認識,待一番寒暄之後才各自入座閑話。
不想這廂還未說上幾句,便又聽見一道爽利的聲音從外頭傳了進來。
“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
一聽這聲音,黛玉就猜測來人必是那王熙鳳了。
隻見她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啓笑先聞,打扮得豔光四彩繡輝煌,恍若那神仙妃子般。
黛玉忙又起身見禮。
王熙鳳一把将黛玉拉住,左右打量,連連贊歎:“再是不曾想天底下竟還有如此标志的人物,怨不得老祖宗日日夜夜的掂量着,隻可惜我那可憐的姑媽怎就舍得早早的去了呢!”說着,便拿帕子抹起了淚珠兒。
賈母笑罵道“可别再招咱們了,才将你表妹勸住”
“這位想必就是琏嫂子吧?”黛玉笑吟吟的問道。
賈母就有些好奇“你怎麽知道是她?”
黛玉卻打趣道:“來時琏表哥才說,待見了人看見那最潑辣的媳婦就是你們嫂子了。”
衆人頓時都笑了出來。
“好啊,頭回才見面就調侃起我來了,該打!”王熙鳳佯怒。
賈母笑彎了腰,隻将自己的外孫女往懷裏一摟“要打你回屋打你男人去,可不準欺負我外孫女”
王熙鳳聞言臉一垮,捏着帕子裝模做樣的抹眼角:“老祖宗可真真是喜新厭舊的很,昨兒個才誇我呢,今兒妹妹一來我倒成那不受待見的了,罷了我隻走便是。”
“嫂子别急,我這話還不曾講完呢”黛玉喊了聲,臉上盡是促狹的笑:“琏表哥的原話卻是說,我那最潑辣又好看的媳婦”
衆人無不笑開了,紛紛出言打趣調侃。
王熙鳳一時羞紅了臉:“瞧瞧,瞧瞧,往常老祖宗總說我是那潑猴兒,今兒總算見着比我更甚的了。”說着便上前作勢要擰她的嘴。
黛玉隻嬉笑着往賈母懷裏一躲。
一陣打趣笑鬧後,黛玉與衆人的關系便拉近了不少,丫頭捧上來茶果,就吃着聊開了。
“鳳丫頭,給你妹妹準備的院子可收拾妥當了?”賈母問道
王熙鳳忙回答:“老祖宗放心,早已收拾妥當了,先前接着琏二的來信,說是妹妹身邊跟着十幾個奴才,我想着尋常的小院子恐怕排不開,這既要好又要寬敞,思來想去便将那梅園收拾出來了。”
“梅園?倒是個雅緻的院子,我記得那院兒裏栽了好些梅花樹,每每冬日裏景色都是極好的,屆時你們姐妹幾個到那裏煮酒賞梅倒也風雅,隻唯一不好就是離我這老婆子有些遠了。”
黛玉先是謝過了王熙鳳,又對着賈母說道:“外祖母不必難過,再遠也不過就是多走幾步路罷了,少不得要時時來煩擾您呢!”
賈母這才一掃不舍,滿心熨帖。
薛姨媽聽聞黛玉帶了二十個奴才,心道自家三個人也不過隻帶了幾個呢,就好奇的問道:“可是粗使的丫頭婆子也帶着了?”
黛玉笑了笑“帶了一等丫鬟二等丫鬟共四人,并嬷嬷兩人,都是打小就在身邊伺候的,對我的習慣喜好最是清楚不過,故而此次就索性一并帶上了,也省得再找了新的來還需得口口好些時日,反倒更麻煩些,除此之外其餘那些無關緊要的小丫頭還有粗使婆子就不曾帶了,屆時還得勞煩琏嫂子幫忙調幾個人來。”
衆人一聽這番話皆有些愕然,照這般來算,加上院子裏的粗使丫頭婆子,那一個小姑娘身邊竟得有一二十人伺候?
賈母長歎:“這才是真正的大家千金該有的排場呢,隻尋常屋裏伺候的,十個八個亦是再正常不過”身邊僅跟着那小貓一兩隻,哪裏就算得什麽大家千金了?
賈母看了眼三春及寶钗身後的人,默默搖搖頭,一時心中不禁感傷,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這時,隻見一直跟個木頭人似的王夫人突然開了口,問王熙鳳“月錢是否放了?”
王熙鳳回答道:“才放完了”
賈母面露不悅,冷冷的掃了眼王夫人。
黛玉忽的笑了,對着身後的紅楓、綠萼等人吩咐道:“你們去外頭,叫人将那箱子搬進來”又轉頭對着賈母說道:“家裏的老管家奉父親之命前來京城打理一些産業,今兒順道送我們姐妹二人進府,一會兒也該走了,且叫他進來給外祖母請個安?”
既是說了是“老”管家,那倒也不必太避諱了。
賈母就忙叫人去請。
不一會兒,丫頭們便擡着箱子進來了,後頭跟着一位約莫五十來歲的老者正是忠伯。
不待他見禮,賈母便忙叫住,連聲關心問候林如海的身子及家中情況。
忠伯仍是規規矩矩行了禮,方才一一作答,末了,歎道:“老爺如今年歲已是不小,膝下卻僅這麽一位姑娘,真真是萬般不舍,隻奈何家中無主母,便再無人能夠教養姑娘,故而隻得來煩勞您老了,老爺常說老太太乃是侯府出身,又是堂堂老國公夫人,姑娘若能在您膝下教養着,他是再放心不過的了。”
對于女婿的信任吹捧,賈母顯然是極其滿意高興的,當即便說道:“你且叫女婿安心,玉丫頭有我看顧着,定然一切都照料得妥妥帖帖,但凡寶玉有的,定然也有她一份,都是我的心頭肉,我一樣的疼着。”
忠伯笑了,對着賈母深深一彎腰:“叫您老費心了,這是四千兩銀子,是我家姑娘并那些奴仆這一年的嚼用,還請老太太收下。”
普通人家一家三四口,一年的嚼用不過才二三一兩,這四千兩,縱是給黛玉日日吃山珍海味也盡夠了。
王夫人、邢夫人還有那王熙鳳,不由目光灼灼的看着那小匣子,眼裏似乎都有些亮光。
賈母卻猛地拉下臉來,怒道:“女婿這是打我的臉呢?我嫡親的外孫女兒來了,還要花銀子買吃喝,這叫什麽話!”
黛玉趕忙勸道:“外祖母還是收下罷,如此一來,孫女若真想要些什麽,也才好開口不是?總不好白吃白喝還挑三揀四啊,外祖母隻當是可憐可憐我,好叫我過得随心自在些罷。”
賈母微微一愣,看向外孫女兒有些惶惶不安的眼神,又掃了眼底下坐着的王夫人邢夫人等人,心下便是一歎。
她這個外祖母是嫡親的,自是不會嫌棄外孫女兒什麽,可這些舅母嫂子呢?
“咱們這一行一二十個人,若隻是做客三兩天,哪怕三兩月,都大可不必如此見外了,隻咱們在此是要常住的,這一年到頭下來平白無故得多少開銷我也是有數的,如何還好意思呢?反倒是不自在了,倒不如咱們自個兒添了這筆開銷,日後當真有個什麽想吃想喝的,也才好開口啊。”
“罷了罷了,鳳丫頭,你且收下就是。”賈母輕歎一聲,拉着黛玉的手,見王熙鳳滿臉喜色的接了匣子又說道:“這筆銀子,便是頓頓都擺上一大桌子也是綽綽有餘了,日後你妹妹那邊可斷不能怠慢了,一應吃穿用度皆比着寶玉的安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