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的坊市開的早,沿着碼頭一路走來自是熱鬧非凡,沿途的早食攤子也是應有盡有。
想着徐妙音一早還沒有用早食,便買了碗雲吞帶了回去。
走進瀾音院,卻沒見着人,一問才知,她是去了徐皎月的院子月泠軒。
吩咐玉春将雲吞拿下去熱着,等她回來吃,便又轉身出了瀾音院。
這頭,徐妙音走進月泠軒時,徐皎月還未起身。
她擡頭看看日頭,這都什麽時候了怎麽還在睡?
她眼睛眯了眯,看着緊閉的房門,走近一步,用力一推門,走了進去。
看着整齊的床榻,卻沒有睡過的痕迹?
她有些想扶額,這妮子才從祠堂出來,又跑哪兒去了?
在一旁雲香擡眼看着大姑娘臉色有些不好,本就低垂着的頭垂的更低,希望大姑娘别注意自己才好。
“雲香,你貼身伺候她的,你來說!”
徐妙音瞟了一眼緊張的雲香,問道。
雲香躊躇着,最後還是支支吾吾地答道:“二姑娘,拉着秦戰去郊外騎馬去了。”
雲香說完就低着頭不敢擡頭看一眼。
雖說大姑娘待人和善,但管理徐府是很重規矩的,雖平時也是寵着自己的妹妹,但她的管教也是頗爲嚴厲的。
如今自家主子帶着個小厮出去跑馬,大姑娘估計會狠罰自己主子。
然而徐妙音隻是坐在那兒,并不像會發怒的樣子。
她是知道徐皎月的心思的。
秦戰當時是同他的馬一起賣身徐家,雖說是個流民,通身的氣度卻不差,很是沉穩,還會些拳腳功夫,要不她也不會讓他去給方書懷當小厮了。
曆經過生死她也是想開了,雖說隻是個小厮,隻要嬌嬌喜歡,那也是無妨的。
她站起身,什麽也沒說的,離開了月泠軒。
離開月泠軒後,她帶着玉秋在院子裏随意的轉着。
父親爲母親種下的薔薇開的正好,微風攜着淡淡的花香萦繞在四周,再往前便是荷塘,因還沒到時節,隻有墨綠的荷枝點綴着荷塘,看着倒是有幾分蕭索。
一切都是當初的樣子,卻又覺得有所不同。
她坐在涼亭裏看着不遠處的薔薇花牆,微微愣神。
也不知書懷有沒有追上爹爹?
他來到涼亭時,便見她斜倚在涼亭裏,望着不遠處的花牆,低垂着眼簾,羽扇般的睫毛在她眼底投下一片陰影,看不清神色,卻顯得有幾分落寞之感。
他眼底閃了閃,走近了道:“在想什麽?”
徐妙音聞言擡頭見他緩步上了涼亭,姿勢疏闊。
還是清風朗月般的人,卻讓她覺得他與之前略有不同。
隐隐多了幾分氣勢。
想至此,便憶起同樣是在這個院子裏,他同她第一次的談話。
那時他還是個窮困潦倒的書生,而自己則需要一個自願入贅的夫婿。
那是一年前的盛夏,他被自己的堂弟連累,被人像牲口一樣的放在集市上售賣,她救了他。
彼時因她得罪了揚州刺史的女兒,便被寫入了選秀的名單裏,因此她需要一段親事,而他要報她的救命之恩。
“你可知要是入贅了徐家,至此,你将失去什麽,你可明白?”她問他。
方書懷收起了臉上的笑,鄭重其事道:“娘子救我于危時,要不是娘子,我可能已經不知道死在哪個犄角旮旯裏了,對于娘子來說或許是舉手之勞,但對于方某來說,沒有娘子就沒有現在的我,現在娘子有難,也正是在下報答的時候,入贅也是我所願!我知娘子現在懷疑我的真心,也擔心入贅會毀了我的前途,娘子大可放心,在下自願入贅出于真心,也出于在下,心悅于娘子!”
她常年和爹爹在外行走,也有那風流公子來跟她述情過,但從沒有擾亂過她的心緒。
眼前這個人卻輕易做到了。
但她明白這并不是動心後的漣漪,隻是那種感覺更多的是一種不安。
以至于這種不安讓她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垂下了眼簾。
方書懷見她低垂着眼,長而翹的睫毛像一把羽扇,輕顫着遮住她所有的心緒。
他的手握緊了又松開,反複幾次後,似是恍然般,自怨自艾地道:“看來娘子真的很排斥在下,不願意相信我,也罷,自小父親厭惡我,克死了父親,長大後又克死了母親,是我命不祥,這些都是我應該承受的,娘子不願意也是情理之中。”
說完,擡手看看這一身新換的衣衫,又道:“這身衣衫原也不屬于我,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等在下回家後洗幹淨再歸還,在下告辭!”
不等徐妙音反應,越過她,便想往外走,卻在岔路口處突的停了下來,有些尴尬地說道;“咳,娘子能否,着人送我出去,我不認識路!”
徐妙音看着他那後腦勺仿佛都透着尴尬,本是被他說的有些傷感的心緒,卻又突地感覺啼笑皆非,這個人怎麽做到上一刻還在自怨自艾,現下又呆呆地問她路怎麽走。
“方書懷,我現在确實沒有合适的人選來做我的夫婿,我今天同你說這些,隻是希望你既然答應了入贅,就沒有任何轉還餘地。”
她向他慢慢走過去,接着道:“也就是說,你隻能遵我徐家家訓,凡有入贅者不得納妾,你苦讀多年的舉仕之路也将斷絕!”
她停在他面前,看他慢慢轉過身來,有些呆的沖着她笑,道:“我這條命都是娘子的,何況是我的姻緣,至于仕途,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既然上天有此安排,我隻是,順勢而爲!”
他看着她,眼裏是肉眼可見的歡喜,“餘生就有勞妙音娘子多多包涵了!”
他求親時的話猶言在耳,也正因這個人這句話,她彼時是心動的,而此時的自己是真心心悅于自己的丈夫。
他雖說是一介書生卻也能爲她撐起一片天,這也是足夠的。
就像自己的雙親一樣!
她從來所求不多,唯是希望自己所愛的親人康健平安足矣。
而如今,她重新回來了,自是要好好保護家人,不再讓那些歹人再傷害他們!
她要将他們揪出來,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
腦中思緒萬千,卻也不過須臾,她看着他,眼底沁滿笑意,道:“我在想,當初你在這裏跟我求親時的樣子,跟現在簡直判若兩人了。”
方書懷楞了楞,那雙帶些無辜的眼睛看了看自己,又疑惑般看着她,突地眼裏閃過了然。
“是夫人衣服做的好,合身又襯得我溫潤舒朗,自是多了幾分風流的。”
徐妙音忍俊不禁,彼時有些傷感的心緒,也被他這段自賣自誇的話,沖散的徹底。
“哪有夫君你這樣自賣自誇的。”
他見她笑顔如花,不似剛才那麽落寞,便坐到她身旁,将人輕輕摟在懷裏。
一旁的玉秋見此,低下頭道:“這裏風大,我去給姑娘拿件披風吧!”
說完便識趣地離開了。
方書懷見亭子裏隻有他們二人,問道:“剛才夫人在想什麽?”
還是這個問題,但徐妙音卻不想回答,那些隐藏在心裏的晦暗,卻也不是時時都能說出口的。
又何必宣之于口,讓關心自己的人擔心了。
何況隻有改變晦暗的因,才能得到光明的果。
那樣才能真正讓自己心安。
她搖了搖頭,說起了另外一樁事來,“秦戰跟在你身邊有一段時間了,你可有發現什麽不一樣的?”
方書懷微眯了眯眼,撫着她肩膀的手頓了一息,垂眼看着懷裏的人,反問道:“你怎麽想起問他?”
她靠在他懷裏,并未察覺他的異樣,似是憶起了什麽一般,笑的柔和,“嬌嬌似乎很喜歡他,他要是對嬌嬌也有心意,我也不會反對的。”
爹爹入獄的那段時間,她幾乎沒有時間管徐皎月,都是秦戰時而會去陪伴嬌嬌,她多少是感激他的。
“不過,這兩天怎麽都沒見着秦戰跟着你?”
方書懷聞言并沒有馬上回答,隻是擡眼看了看那花牆處,便垂下了眼,正好對上了久等他不答,擡頭向他看來的徐妙音。
他的眼眸帶着些冷意未散,讓徐妙音微愣了一下,又仔細看了看,便再也看不見其他,隻聽他說道。
“我讓他去辦些事情,這幾日自是見不到他,不過應該也快回來了。”
“你什麽時候讓他去的?”
“昨日,你醒了以後。”
也就是說秦戰自昨日起便不在府裏,而雲香卻說,嬌嬌和他去郊外跑馬?
誰在說謊?
她昨天醒來确實沒看到方書懷,是那時嗎?
他那時正在安排北上運糧的事,有什麽重大的事,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去辦?
她的雙手抵在他胸膛,有些忐忑地問:“你讓他去辦什麽事情了,需要幾日?”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他,似乎想在他平靜的面容上尋找着什麽不同來。
他低眼看着徐妙音抵着他的手,纖細瑩白,卻緊緊握成了拳。
他緩緩擡手,包握住,擡眼看向她,眼底劃過一抹受傷的神色,随即轉暗,輕聲問道:“你在懷疑什麽?”
她知道他一向聰敏,卻從未懷疑過他的真心,她隻是不放心,在這個關鍵時刻,不能有半分的意外。
她正想和他解釋,去拿披風的玉秋這時走進了涼亭,她面有急色,匆匆禀道,
“姑娘,雲香剛剛傳話來,說二姑娘跑馬傷到了腿,剛被秦戰背了回來。”
徐妙音一聽便站起身,又想到剛剛她未說出口的解釋,回頭看他神情落寞,正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見他撇開了視線,語氣淡漠,“夫人且去吧!”
她張了張嘴,還是什麽都沒說,等她去看了嬌嬌再來跟他解釋吧。
随後邁步出了涼亭,朝月泠軒的方向而去。
方書懷回頭,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身影,直到她拐過了垂花門,他才随之垂下了眼簾。
徐妙音剛走到房門口便聽見徐皎月那帶着哭腔的喊疼聲,便趕忙帶着身後的女大夫走了進去。
剛走進去,便看見秦戰半蹲在軟榻旁,手裏正捏着徐皎月的右腳慢慢轉動着。
她愣了愣,輕咳一聲,提醒眼前的兩人。
聽見咳聲,徐皎月擡頭,看見是徐妙音,臉上的神色瞬間就變得委屈巴巴的。
正想哭嚎幾聲,卻見姐姐的眼神看着秦戰,一臉的不贊同。
後知後覺的将秦戰拉起來,尴尬一笑,叫了聲家姐,便不敢再想着訴苦了。
徐妙音示意身後的女大夫帶着雲香将徐皎月扶到内室檢查傷勢,見人都進了内室,才将秦戰打量了一番。
他人雖低垂着眼,恭敬地站着,但腰背挺直,怎麽看怎麽不像是一個奴仆。
她看了眼内室的方向,走進了一步,試探般問道:“你怎麽會和二姑娘在一塊兒?”
秦戰垂首回道:“二姑娘命小人陪她去跑馬,小人的那匹馬桀骜,怕它傷到二姑娘,小人才陪着一起去的。”
“那爲何姑爺說他讓你出門辦事,需要幾日方回了?”她觑着他的表情,又繼續問道。
秦戰默了默,卻擡眼直直向徐妙音看去,眼底盡是怒色,“夫人若是懷疑小人有不軌之事,大可現在就把小人趕出去,不必這樣羞辱與我。”
這時,徐皎月的聲音從内室響起,“家姐,你别爲難他,他都是聽我的,才隐瞞你!”
徐皎月一邊說着,一邊由雲香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出來。
徐妙音站起身迎上幾步,扶着她另一邊,将人扶坐在軟榻上,輕斥道;“你就不能老實些!”
嗔怪她一眼,随後轉身問着跟出來的女大夫她的傷勢如何,女大夫道:“二姑娘的傷并無大礙,隻是右腳傷到了筋骨,要好好靜養,内服外敷便會好了。”
說完開了藥,徐妙音便讓玉秋将人送了出去。
徐妙音輕歎口氣,便坐在另一邊軟榻上,喝了口茶,緩了緩自己的語氣,道:“你說吧,到底怎麽會傷着的。”
徐皎月看了看她和緩了些的臉色,便笑嘻嘻地道:“也沒什麽,就是姐夫讓秦戰去祠堂接我,我一時不敢回家,就讓秦戰牽着小紅馬陪我去跑馬去了,隻是回城時錯過了時辰,進不了城,才在外面待了一宿……”
說到後面見徐妙音已是冷了臉,便越說越小聲。
“這麽說,要不是傷了腿,你還不願意回來了?”冷眼看着秦戰,聲音已是帶了微怒。
“家姐,你别生氣,我,我再也不敢了,你也别生秦戰的氣,他都是爲了我好,還一直勸我回城來着,是我自己不願回。”
見自家姐姐已是在發怒的邊緣,她便乖覺地承認自己的錯。
她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要是傳出去她的清譽可就沒了?
雖說她不反對她和秦戰的事,可人言可畏啊!
徐妙音深吸口氣,壓了壓心裏的怒意,語氣平靜地道:“秦戰,今天的事,我不怪你,也沒有羞辱你的意思,隻是希望你以後行事,多爲嬌嬌考慮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