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
陳澤略微擡首，盯着對方道，
“何必如此心急。”
“就不先聽聽我要說些什麽？”
“你想.說什麽？”老者從善如流，隻是一邊回應，一邊又丢過來把利器。
陳澤沒有再接，隻是百無聊賴地把玩着手中斧頭，
“在下初來乍到。”
他猛地将斧子高高抛起，
“老人家不如就先教教我，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這裏。”老者看着正于半空中下落的斧頭似在思索，
“當然是”
哐當。
斧頭重重落地，老者卻在霎那間勃然色變。
“地獄。”
驟然出現在老者耳畔的陳澤沉聲接道。
盡管陳澤向來尊老愛幼，但真要在他面前倚老賣老顯然是行不通的。
咚咚咚咚！
一頓老拳下來，被死死壓制在地上的老者已是進氣少，出氣多。
不過這對本質非人的老者而言自然沒有多大影響，但除此之外，陳澤的神性侵蝕可不是鬧着玩的。
“神性。”顱骨塌了半邊的老者艱難出聲道，
“你你是誰？”
“現在是我在問你。”陳澤反手一記黃之劍插了上去，令老者的存在本質飛速流逝，
“這是在做什麽？”
他指向那台因托盤不斷承重而顫顫巍巍的天平。
“這裏.正在，進行重啓。”老者慢條斯理地答道，隻是末了依舊歎息，
“唉可惜了。”
哪怕面臨存亡危機，老者仍是一副淡漠的态度。
逼得陳澤不得不動了些真格，将老者的神性本質吸收一部分。
結果這一吞，倒是有些驚喜的收獲。
通過對老者神性本質的解析，陳澤意外地發現這還是位熟人！
确切來說，是素未謀面的熟人。
可此時老者見陳澤沉默不言，還以爲他想通了，便又苦口婆心地勸道，
“你還是自裁吧。”
“你逃不出這裏的。”
隻是話音未落，一股自陳澤身上悄然洩出的氣息便讓老者再度色變。
劇烈的震驚令他不由自主扭曲了顱骨，令整個頭部幾乎皺縮成一大團，因而連話都說不清楚，
“内哩，哩哩”
還是陳澤幫忙把他的頭顱掰正過來。
“這這是？”老者還沒緩過神來。
“是的。”陳澤将深藏神性當中，八位龍子的氣息一并釋放出來，
“你沒認錯。”
“兄弟？”老者惘然地瞪着眼，好似在追索什麽極爲久遠的陳年往事，
“那那，我是”
“你當然也是龍子之一。”樂于助人的陳澤又一次幫他接道，
“真龍給你取的名字是”
老者倏地瞪圓了眼，和陳澤異口同聲地吐出答案，
“.狴犴。”
“我真傻，真的。”
狴犴擡起它那喪了氣的腦袋，接着說道，
“我單是知道那群秃瓢的和尚會騙龍，将我兄弟诓了去駝碑，捉了去扛香爐；我不知道佛祖會做得比他們還要絕。”
“當年天外天建成，本來我和嘲風約好的，等入口開啓的時候就趁亂混進去。”
“結果那小子不知道得了什麽好處，臨到事前突然不幹了，要留在現世。沒等我問，它那對神翼一開，就無影無蹤了。”
“可時辰快到了，我隻好先到入口附近蹲守，想把負屃找出來。”
“天外天一建成，留在現世遲早會被天地吃掉，就算是負屃那懶貨也得挪挪窩。”
“我可太了解它了，多半會早早過來尋個地方融進去好掩人耳目。”
“而且依這懶蟲的調性，肯定留在一個地方就不願意動彈，所以不會難找。”
“可惜我才到那裏，就被佛祖釋迦牟尼給截住，說什麽我和他有緣反正等我清醒過來，就已經在這裏了。”
“菩薩們告訴我，這裏已經是天外天。佛祖将整個地獄都給搬了進來。”
“事已至此，我也隻能接受他們的安排，在這裏看大門。”
“本來我想，埋汰是埋汰了點，但好歹也算是進來天外天，不必在現世天天擔驚受怕。”.
狴犴絮絮叨叨一大堆，而陳澤眼看那邊的天平托盤似乎就要被填滿，便開門見山道，
“所以佛祖是将這地獄當成試驗場？”
狴犴點頭。
“試驗什麽？”陳澤又追問道。
“這”狴犴爲難地賣起了關子，
“倒是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陳澤回道。
于是狴犴隻好把對佛陀們的滿腹牢騷憋回肚裏，轉而問道，
“你既然修出神性，可知神性該如何壯大，根源爲何？”
“信仰之力。”陳澤簡潔答道。
信仰之力便是神性壯大的基礎，這在高層次修者中并不是秘密。
“那你知不知道信仰之力的本質？”狴犴又問。
這回陳澤認真想了想，還是搖搖頭。
雖然王靈官等老前輩曾提到過一些，但大都語焉不詳，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唉”狴犴又歎起氣來，倒是讓陳澤頗爲驚奇。
龍子狴犴，在傳聞中龍首虎形，平生好訟，向來是急公好義，雷厲風行的威嚴形象。
要知道龍子們本就自虛幻中成真，因而性格也應和傳說中相符。
結果眼前這位龍子倒是頹喪不堪。
“一般人确實不知道，但是像佛祖.”狴犴一提這名字就來氣，
“到了佛祖那個層次，世上早就沒什麽秘密。”
“所謂神性，所謂信仰之力，其實本質上都是靈魂力量的流動。”
“靈魂？”陳澤重複道。
“或者說元神、阿賴耶識、魂魄、精神、星靈體、意識.總之就是這麽個東西。”
狴犴舉例道，
“一草一木皆有靈，凡生者都有靈魂，隻不過或多或寡，潛力也有所差别。”
“像草木蔬果便希微不足，幾乎等同死物。”
“往上毛、介、鱗、羽、倮.之輩的潛力也各不相同，或天時地利，或者受人點化便可蛻變成妖。”
“而人，就是天地間惟一得到寵眷的族群，人人生而具備無窮潛力。”
“所以隻要環境适宜，人類就可以可通過修煉變得強大。”
“由凡至仙的修煉過程不必再提。”
狴犴一副那都是小孩兒過家家的口氣，
“我看道友你早就跨過了那個坎。”
“到了你我這個層次，便隻剩下神性可以繼續壯大。”
狴犴終于講到了關鍵處，
“以往的仙神隻是照葫蘆畫瓢，跟着收集信仰之力以淬煉神性。”
“但自從天地衰退以來，最頂尖的那批強者被逼急了，也就破解了其中的奧秘。”
“所謂信仰之力，本質上就是在吸取凡人的靈魂力量！”
這個答案對于陳澤而言雖然出乎意料，但卻仍算是情理之中。
隻因他早就隐隐懷疑，僅憑信仰如何能無中生有，憑此增長神性？
所以陳澤一直堅持，不讓身邊重視的親人朋友和自己建立這種信仰聯系。
“通過建立的聯系，在每次交互過程中獲取的力量.其實都是源自信衆本身。”
狴犴又歎了口氣才道，
“隻不過這種抽取極其微弱，微弱到連接收力量的仙神本身都難以察覺真相。”
“但”
狴犴話鋒一轉，陰恻恻地推測道，
“我就不信那群老家夥也不清楚其中奧秘。”
“說什麽事到臨頭才破解出來呵呵我看祂們早就心中有數。”
陳澤詢問何出此言，狴犴則跟他算起了賬，
“就拿這地獄，或是冥府、黃泉、煉獄一樣的地方來說。”
“爲何建立這些領域的仙神偏要鑽研輪回之理？”
“呵呵呵呵.”
“奉獻出靈魂的信衆投入其中，作爲領域主人的仙神隻需要找些借口，說信衆傷天害理，多行不義，就可以光明正大在生死簿上面一劃一勾，削減壽命。”
“明面上照規矩辦事，實則信衆經過這一來一回的投胎輪回，損耗的魂力自然就留在了領域内。”
“再論功行賞，将力量分給那些聽話的‘大善人’，讓他們做閻羅鬼卒來維持這套規則，啧啧對外還能說他們是善有善報，讓更多人信得死心塌地哩！”
“還有所謂的求仙神辦事，起壇作法上身都要折壽他們也不想想，折掉的壽都歸了誰？”
“這裏面的門道多着呢！”
“儀軌規矩越多越複雜，就越容易做手腳！”
“反正有哪個信衆被抽取過重暴斃了，其他人也會幫着找借口，說犯了忌諱、犯了貪心、因果緣報.”
“後來者就算了，我就不信第一個這麽做的仙神會不清楚！”
狴犴這一番話說得振振有詞，饒是陳澤都有點想冒冷汗。
照狴犴這麽說，漫天仙神似乎都成了黑心小販，想盡辦法爲自己招攬韭菜，甚至可以說是雁過拔毛，成天就想着怎麽薅信衆的命？！
顯然陳澤沒有一點身爲參與者的自覺。
但他還是注意到了其中邏輯不通的地方，
“可仙神們會這樣收斂？”
“直接把信衆的靈魂吃幹抹淨不來得痛快？”
狴犴一聽這話，便做出一副早有預料的姿态伸出手指答道，
“其一，絕大部分仙神都不知道真相，也就隻能循規蹈矩地遵守那套做法。”
狴犴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其二，連凡人都知道竭澤而漁，仙神們又怎麽會不懂？就算有不懂規矩的”
狴犴暗戳戳指了指頭頂，
“.也會有制定規矩的來讓祂懂規矩。”
說到這還沒完，狴犴又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其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
狴犴難得用上了鄭重的口氣道，
“靈魂的總量是守恒的。”
不等陳澤追問，狴犴便緊跟着解釋道，
“世上所有生命體的靈魂總量永遠恒定不變，這還是我在佛祖說瘋話的時候聽到的。”
“所以自古以來，但凡人類興盛，萬靈必然凋敝，此消彼長。”
“而人類的數目也不會持續膨脹下去，一旦越過某個臨界點，出生率就會持續下降。”
“仙神們自然巴不得凡人越多越好，但事與願違。”
“況且直接吞吃靈魂，一兩個還好，數量一多，自身神性的精純必然受到玷污。”
“所以仙神們要繞那麽多圈子也是不得已爲之。”
“放任一些低等仙神去富集靈魂，不也正好替上位者省了事？”
“說到底，還是僧多粥少。”
狴犴語氣平淡地道出一個殘酷事實，
“說穿了，所謂仙神，其實也和凡人無異，和蝼蟻無異。”
狴犴又一次指向頭頂，
“都是那一小撮存在的儲備糧罷了。”
“.”陳澤略作沉默，
“你說的所有生命，包括地球之外嗎？”
“當然包括。”狴犴理所應當道，
“天地之大，無所不包，本身對基本規則的概括。”
“哪怕在地球之外的宇宙空間也遵循這套規則。”
“隻不過在地球上才有生命，所以人們将之賦予‘天地’的名字。”
“這麽說整個宇宙，除了地球之外都沒有生命存在？”陳澤又問道。
“也不能這麽說。”狴犴顯得越來越放松，聳了聳肩道，
“據我所知，沒有任何仙神真正抵達過宇宙的邊界。”
“至少在已探明的區域内，天河及周邊都沒有生命存在的迹象。”
“本來仙神們一邊經營好地球，一邊慢慢向外探索，節流開源，一切都井然有序。”
“但是後來.”
“天地變了。”陳澤皺眉接道。
“是整個宇宙空間内的規則都變了。”狴犴指正道，
“這一變，就逼得仙神們都亂了套。”
“此間種種.唉，也罷。”
“總之這天外天就是仙神聯手們造出的營地。”
“營地。”陳澤目光一銳。
“是的。”狴犴背着手踱起步來，
“仙神們都知道，天外天隻是苟延殘喘之地，要想真正長存，必須找出一勞永逸的破局之法。”
“而這裏，這個地方。”
狴犴舉手指向那台晃動不止的巨大天平，
“就是佛祖的菩提伽耶（悟道之地）。”
“或者說”
狴犴忽然打了個響指，令天平的顫動霎時平靜下來，
“.佛祖的靈魂試驗場。”
陳澤與狴犴并肩而立，盯着盛滿魂磚的天平如何在科技設備與佛門法器的配合下完成轉換。(本章完)